第一章 第三节 自从受理了程铁石与中国xx银行海兴市分行的案子后,牛刚强的运气便越 来越糟,一桩桩不如意的事接踵而来,搞得他心神不宁,郁郁寡欢。受理案件数 量、结案率均名列第一,审结案件改判率为零,年终评比时却连个先进个人都没 有评上。评不上先进个人牛刚强并不十分在意,让他真正在意的是评比结果背后 的因素。年终评比的事情过去了,牛刚强委屈了一阵,别扭了一阵,情绪便随着 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了正常。可是,他随即发现,分到他手里的案件尽是一些琐 碎、繁难、工作量大、结案率低的案子。按规矩,庭审、取证结束后,在写结案 报告前,要由主管庭长听取合议庭的意见。然而,凡是他主办的案件,在主管庭 长那儿就很难过关。何庭长,那个秃头小眼睛的大胖子,特别善于东挑西剔找毛 病。一般情况下,他的案子不上两三次会别想动手写结案报告。结案报告写出来 了,还要主管庭长签字批准,牛刚强的结案报告送到何庭长那里,不是三番五次 地打回来修改,就是一压两三个月没有结果。如此一来,牛刚强的办案周期大大 拖长,结案率大大降低。他知道何庭长在用钝刀子修理他,可是他又没办法,只 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有苦难言。有时他也想,这么耗下去没什么意思,影响 工作,人的精神也受压抑,不如换换工作,哪怕是调到基层法院当个普通办事员 也比窝在何庭长的手里闷死强。于是他找到院领导谈了两次,领导问他要求调走 的理由,他又不好直接挑明他跟何庭长的关系,只能随口编几条连自己听了也觉 得难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其结果是不但工作没有调成,何庭长反而对他更加反感, 甚至在走廊里、楼梯上两人迎面相遇,牛刚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待搭不理的, 鼻腔里“哼”一声算是给了牛刚强天大的面子。 每逢庭里开会,何庭长便不点名不道姓地敲打他,什么“无组织无纪律”、 “不安心本职工作”、“办案效率低、工作缺乏责任心”……牛刚强已被他半疼 半痒敲打得遍体鳞伤却又无可奈何。牛刚强心里明白,他没有按庭长的多次暗示, 在银行跟程铁石的经济纠纷案的审理中实现何庭长的意图,偏袒银行,何庭长已 经把他打入了另册。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有意跟庭长作对。过去他跟何庭长的关系也不错,他也 不是有意要跟银行为难,可是,这个案子他确实不能按庭长的意思办。不管银行 找出多少条理由,可是这样一个基本事是谁也推翻不了:二百万元资金是程铁石 的公司从厦门特区带过来的,而且预留了法人代表程铁石的名章。钱被骗子伪造 印章冒领,作为银行,错付责任绝对逃不掉。这个案子如果他昧着良心,越轨诉 讼硬判银行胜诉,在全世界都是笑话,他牛刚强将成为这场滑稽剧里的主角。他 自己如果真的无视法律和事实,判银行胜诉,一旦出了问题,庭长绝对不会承担 任何责任,一切都将归罪到他的头上。最终拍板的不负责任,负责任的又不能拍 板,这就是我们审判制度里最不合理的部分。 正因为如此,那天银行的诉讼代理人马丽芃将一万元现金塞到他的手里时, 他确实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断然拒绝了。马丽芃并不认为他是真心拒绝,以为他 只不过是做作,或者他是贼心大贼胆小的那种人物,便劝导他:“你放心,这笔 钱一点问题没有,只有你知我知,又是现金,绝对出不了问题。” 就在他胆战心惊地跟马丽芃推来推去的时候,马丽芃挎在肩上的小包掉到了 地上,包里滑落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马丽芃慌亂地將錄音機塞進包裡,朝他解释 :“这是我学英语用的。”而牛刚强却明明看到录音机的磁带在转动,指示灯也 亮着。 他庆幸自己拒绝接受这位女律师的贿赂,更憎恨这位女律师以及她背后当事 人用心的诡诈和险恶。如果他当时稍动贪念,便可能永远成为对方手中的工具, 迟早也会成为检察院的猎物。 “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拿着钱去告你,依法追究你的行贿罪。”他震怒 了,如果马丽芃再纠缠下去,他真的会去告她,如果那样,马丽芃最轻也得被吊 销律师资格,甚至会以行贿罪受到法律制裁。他并不愿意斩尽杀绝,他明白马丽 芃作为律师这样做虽然已经到了十分恶劣的地步,却也是受了当事人之托,况且 她又是个女人,他不愿意跟女人太过不去。 马丽芃狼狈不堪地走了。他心里却涌上了一股寒意,他想,银行的代理人能 拿着一万块钱收买他牛刚强,难道不会同样用钱去收买其他有权干预此案的人物 吗?他拒绝了贿赂,别人也会拒绝吗?他躲过了被人掌握受贿证据的陷阱,别人 也会象他这么幸运吗?根据何庭长对这件案子的态度,他估计八成马丽芃在他那 里得手了。 案子不明不白地打入冷宫已经一年多,牛刚强却还未能从审理这个案子的阴 影中挣脱出来。 “牛哥,晚上有饭局,饭后还有节目,去不去?”同办公室的小许问他。 “谁请?” “保险公司。” 一个银行,一个保险公司,官司最多,对法院也格外巴结,欠别人的要靠法 院抵挡,别人欠他们的要靠法院追讨。 “去,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 小许急急忙忙把摊在桌上的案卷、材料归拢起来,往铁皮柜里一塞,说: “牛哥,你这样就对了,你没听人说,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这身制服往身 上一穿,你再清白无辜,人家也觉得你是贪官污吏。随大流,人家咋样咱也咋样, 活的才不会太累。” 牛刚强说:“你让不让我去了?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干啥。” 小许说:“你给面子我高兴,别嫌我话多。” 牛刚强锁好抽屉,等小许换衣服。小许换好便装,见牛刚强仍然穿着一身制 服,笑了起来:“牛哥,这不是开庭,还是穿上便装吧,别让人看见又说我们吃 了原告吃被告。” 牛刚强自己也笑了,边换衣服边说:“吃饭还有这么多道道,我还真不清楚。 小许,你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太傻了?” 小许说:“你要是傻,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不过,要看怎么说,论 办案,你一流,可论处关系,你有时候还真的不到位。就说何庭长吧,你怎么就 把他得罪了呢?县官不如现管,只有不对的下级,哪有不对的上级?你得罪谁也 不能得罪顶头上司啊。” 牛刚强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事一言难尽,谁不想跟上级搞好关系?可是有 时候由不得你,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小许边锁柜子边说:“你也别为这事犯愁,过一两天我安排个饭局,你跟何 庭长都来,有啥别扭掺到酒里喝下去,撒一两泡尿就啥事都没了。” 牛刚强没有吭声,心里说恐怕未必。小许以为他不吱声就是默许,热情高涨, 说:“干脆,明天晚上让房地产公司出血。” 小许本质上是个好人,就是吃吃喝喝上不拘小节。有时候跟当事人拉拉扯扯, 由于都是别人求他,养成了一点小小的特权思想,可是太出格的事情绝对不办。 有时候头天晚上还跟当事人一个桌上吃饭,一个麦克风卡拉ok,第二天就下判 决书,照样让头天晚上象吧儿狗一样围前围后伺奉他的人输官司。牛刚强有时候 说他:“你明明知道人家要输,你还吃人家喝人家,真损。” 他却也有他的道理:“活该,也让他知道知道我姓许的没那么贱,就值一顿 饭钱,一顿饭就拉我下水,没那么容易。” 知道小许是诚心诚意为他好,人又是个直筒子,牛刚强不忍扫他的面子,只 好说:“那你安排吧。”他也确实不愿意因为银行一个案子跟庭长彻底翻脸,让 何庭长揉搓橡皮泥一样的拿捏。既然没有别的方法化解,只好做认输服软的姿态, 他终究还有老婆孩子,终究还要在法院干下去,一家老少终究还要在海兴这块地 面上过日子。 下楼,保险公司业务科长已带车恭候,坐进黑色的奥迪,牛刚强的心随着车 身的颤动也颤动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竟然逐渐产生出一种就此开始破罐破摔的 痛快感觉。参加这种饭局他还是第一次,晚饭后余兴节目的荒唐靡烂他多次听别 人描述过,但他从未亲身经历过,他有几分怅惘,又有几分莫名的激动和期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