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花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刚刚从老师家补课回来。一路上灯火辉煌,满城 的物质生活在我眼前飞扬不息,如同这个春天漫天漫地的扬花。 一瞬间我想起杜拉斯的物质生活,然后低头笑一笑继续往前走。 路上经过一个广场,有一些年轻的孩子在那里滑滑板,我听到轮子在水泥地 面摩擦时真实的声音,其中一个孩子高声哼唱着一段诡异的旋律,我知道那是病 医生《夜上浓妆》里的歌曲,那张唱片的封面上有句让我很崇拜的话," 仅以此 张专辑以传世"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A ,也许是因为那些年轻孩子的 身影太像我们原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在外面玩,然后在天亮的时侯愉快地回家。 只是现在小A 在日本念大学,而我,在中国念高三,念得几平要绝望了。 我发现自己在犯一个很致命的错误,我开始把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称为年 轻的孩子,好像我自己己经年华早逝的样子。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得 俯下身来,我想看看地面上有没有我成长的痕迹,看看那条痕迹是不是悄悄地向 前蔓延了很多。因为,我仅仅十A 岁而已。我还是该称自己为孩子。 小A 从日本不断地打电话回来,国际长途,信号出奇地差,我可以从电话里 隐约地听到那些低声的日语在他的身旁弥漫开采。他说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好。 他说还好就行,我怕你不开心。 放下电话,我才慢慢地说,其实我很累,可是,对你说有什么用。 然后我看到飞进住宅区的天空中的扬花,它们无声地落满了我的肩头。它们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带来一些我无法听懂但可以感受的暗示。 开学己经半个月了,我的生活平静地向前奔流,如同一条安静的河,而且日 复一日地继续。 我现在住在一个老师家里,有自己的房间; 有我所能想见的现阶段的最大的 自由。按照道理说我应该很快乐,我也真的很快乐。可是在每个笑容的背后,我 却有着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疲惫,如同用很薄很薄的刀片在皮肤上划出很浅很 浅的伤痕,那种隐约但细腻持久的疼痛,有时候会被忽略,有时候却排山倒海地 奔涌到我的面前,哗一哗一哗,我听到海浪的声音,以及天空海鸟的破鸣。 我的窗外是一排立在春风中树叶越来越密的树木,高大,挺拔,阳光从枝叶 间穿透下来的时候,成为一块一块很小的碎片,纷乱地掉落在我的窗前。就像那 些散落在我奇前的吉他声音一样。 卓越每天中午总是在窗户外面练习吉他,一大段一大段的练习曲。有次我看 到了他的手,长出一个一个晶亮的茧。我总是羡慕他有花不完的时间,而且,他 可以自由地追求他的自由。而我所谓的自由,必须要放弃另一段自由之后才可以 得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笑话。 这个春天给了我太多的东西也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究竟哪些 是水中的幻象,哪些才是手中的真实。 我去上海的七日再次成为我的一个梦,一个我不愿意醛来一的梦境。梦境中 有清和,有一草,有颜歌,有爆破,有我们凌晨在宽敞的马路上游荡时身影,和 我们如扬花般漫天飞翔的笑声。 在上海的第四天,清和在地铁站门口笑眯眯地对我和颜歌说,今天立春。 然后我迅速地仰望了一下天空,我想知道,我的城市里,有没有四处飞满扬 花。 在我呆在上海的日子里,我,颜歌,清和,我们三个总是每天有走不完的路 乘不完的地铁,在上海的地上地下频繁出没。在我的记忆里,那七天抽象为一幅 明亮的油画,用色绚丽,光线明朗,一句话,直指人心的纯粹的快乐。我似乎是 一直在笑,尽管我的脸上没有很多表情,可是我知道我内心的愉悦。为颜歌的纯 真,为清和的真诚,为一草的热情。现在我还仍然记得清和从飞机场的厕所里走 出来拿着手机用十分不敢确定的眼神看着我的样子,还有颜歌在人民广场用800 度近视却不带眼镜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HI的时候的样子。一切的一切,让我快 乐。 比如我和清和走过市三女中门口看见居然有人去抱着那块。写着" 欢迎第四 届新概念参赛选手" 的牌子照相,我们同时深为绝倒。比如在离开上海的最后一 天,我们三个坐在宾馆走廊的地毯上,偶尔有人从我们身旁走过,我们三个都几 乎没有说话,偶尔说一些,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因为我们都知道,明天大家 就要离开。 在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清和给我的留言,她说,那天晚上,她看着长长 的走廊,觉得几乎没有尽头。 在飞机场的候机室里,我打电话给清和,想和她说再见,可是她己经关机。 然后我登机,坐在座位上,拿出CD机,找到爆破送给我的CD,然后闭上眼睛听音 乐。可是几秒钟之后,我突然坐直身子,因为我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摇滚的声音。 我像是重新回到以前和颜叙一起整夜整夜听摇滚的日子,那些在黑暗中散发灼灼 光芒的岁月。我旁边一个男人在翻着一本很无聊的航空杂志,空中小姐提醒我系 好安全带,然后在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在耳里歇斯底里破裂而华美的摇滚旋律 中,我离开了上海,将我的忧伤带眪9000米的高空。 在我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侯,我突然听到楼下的邮差在喊我的名字,然后我 下去,那个人说有我的信。我从他手里接过信封,然后看见上面爆破的地址,湖 南邵阳。当我上楼的时候,我看见我的电脑己经转到屏幕保护,大片大片的白色 樱花不断飘逝。然后我拆开爆破的信。 爆破是我在上海比赛的时候认识的朋友,我很喜欢他。在比赛结束的那天晚 上,我们和很多人在我们的房间505 聊天,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我很少说话, 爆破也是" 我错身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爆破则躺在我对角线的角落的那张床 里。当所有人散去之后,我站在窗户前看楼下对面那个通宵灯火通明却不营业的 家具店,然后感叹真是奢靡。然后我听见爆破在我背后说,你想睡吗? 要不我们 出去走走? 然后我就笑了,我说正合我意。 那天我们一点多出门,然后在空旷且有点冷清的街道上一直荡到了5 点,我 们聊音乐,聊旅游,聊他的生活和朋友,街上偶尔驶过车子,车灯从我们脸上斑 澜地照耀过去。当我和爆破看到一家特奢侈的陶瓷店的时侯,我们同时说将来一 定要有钱。我说要是我有钱了那该多好,我可以去多远的地方旅游啊! 爆破仰天 撞慢,要是我有钱了,那该多好啊,我可以买一屋子的CD了。于是我想起颜叙, 那个在我天花板上不断跳舞的孩子,那个摇滚乐听到死的孩子。于是我对他讲起 我在《天亮说晚安》里写到的一切。在我讲述的过程中,爆破也一直在讲,当我 讲完的时侯,我从爆破的话中发现,其实他比颜叙更像个没有方向的孩子。 我们走上天桥,走下天桥,走过灯火通明的工地,走过安静得像要闹鬼的街 心花园,走过一家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走在上海永远不黑的红色的天空下。 5 点多的时侯,我们在路边吃拉面。6 点的时侯,我们回到了旅馆,我们拉 好被子准备睡下的时侯,天己经蒙蒙亮了。于是我对他说晚安,天亮说晚安。那 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是4 日,我们一起去参加青松城的颁奖。那天我遇到了周嘉宁,然后 我们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然后我听到一等奖里我的名字。镁光灯再一次闪疼了 我的眼睛,我觉得这又是一个美丽的幻觉。 我5 日的飞机,而爆破要在4 日的晚上回去。我说你能再留一天吗? 他想了 想然后说我去退票看看能不能行。当颁奖结束后我从那些大学招办的房间里出来, 去徐家汇的麦当劳里面找到清和和颜歌。然后我们一起回旅馆,因为爆破在等我 们。 结果我们回去的时侯,爆破已经去人车站了。他留字条给我,说,如果我八 点半之前没回来就不要等了。然后他就真的没回来。我们三个人坐在走廊里等他, 等到了接近午夜。其间爆破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他正在退票排队,我听到火车 站里喧嚣的人声和各种杂音从电话里冒出来; 可就是爆破的声音格外地小,然后 电话就莫名其妙地断了。 那天晚上我带清和和颜歌出去走我和爆破那天走过的路,走上天桥,走下天 桥,走过灯火通明的工地,走过安静得像要闹鬼的街心花园,走过一家一家24小 时营业的超市,走在上海永远不黑的红色的天空下。 然后我就从上海口来了,最后走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和颜歌与清和说声再见, 因为颜歌早上8 点的飞机,6 点多就离开了,而我的飞机是11点半,而且当我赶 到机场的时侯,我被告知飞机晚点。 爆破在信中说: 我觉得我像处在无数的梦里一上海,长沙,广州,学校,小 洲……我失败地没有抓住任何痕迹。但我喜欢这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它让我干净 得像一个死去了多年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很不同的一虽然我们有很多 共同的爱好。但是你有希望,更像几年前的我。我陪你在一起一走路,看夜景, 坐公交车……我很喜欢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你身上的血肉。可我在疏远,我想疏 远一切,一面又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据为己有。我努力地记住,又努力地去忘记。 我用力地看着你,很用力地在这里,其实我早在某个地方死去了,四仰八又,臭 不可闻" 你的一切都难以到达我,难以灼伤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回亿应该是美好温擎而模糊的。我就像一 个垂死鳖脚的巫师一样不合适宜。 信的最后,爆破对我说《RunthroughtheLight》是惟一一一首他听了一百次 后仍让他头发竖立的歌。 于是我找出那张专辑,放进电脑。 回来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学校对我的成绩大为肯定。我走在长满树木的校 园里面,偶尔会看到扬花从江边飞来,飞遍整个校园。那些白色的寂寞飞行,那 么像我匆匆流过的时光,一去不回来。 一去不回来。我跨着单肩包重新低调地穿行在这个校园里,并且在开学的第 一天将头发染回了黑色。我为着我的大学向前艰难地行进,信箱中的信件爆满, 可是我都没时间回。有时侯我看见我装信的盒子落满灰尘的时候,我心里的那些 难过都有点支离破碎了。 开学后我收到了清和给我的三张极地双子星的CD,和安妮娃娃给我寄的大提 琴CD, 还有李前给我寄的复旦大学的资料。我感谢她们,这些关心我的朋友。 而另外一些关心我的朋友,他们己经离开了。 小售昨天离开了这个城市去另外的地方学影视编导,她真的是选择了自己的 理想,她说不想再那么累了,为了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 上没有表情,我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难过,不过我好像隐约地记得,曾经有段 时间,小宿是很爱很爱华师大的。她离开的前一天我将我的蓝狮背包惜给了她, 结果第二天,我们还没有说再见,小梧就突然离开了。我想,也许真的再也见不 到了。 至于小A 的离开,颜叙的离开,齐勒铭的离开,我想我写得己经够多了。 我的同桌获是个超人,全市第三名,比第一名少两分。我很喜欢他。善良, 沉默,千净,独来独往,符合我欣赏的人的全部条件。他一直在鼓励我考复旦, 在我没信心的时候他都依然有信心。 我们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写很多漂亮的古典诗词给我看,然后顺便给我出道诗 词鉴赏题。曾经有一次我说我不想考复旦了,然后他写了旬" 人到难处需放胆" 给我。 有时候我们不想上课,于是我们伏在课桌上,整节课整节课地睡觉。 我突然想起我在上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他在电话里对我大声说,你快点回 来,我很想你的呀。 当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我在上海的街上一个人。那天的风很大,黑色而 且凛例。不过我却感到很温暖。 我从上海回来的时候,裁给我假期补课里发的全部的试卷。后来小王子告诉 我,其实里面很多试卷在发下来的时候已经遗失。遗失掉的部分获又去街上买回 来。 小王子和我有相同的悲哀,因为她想上同济的建筑,而我想上复旦。而那两 个" 东西" ,对于我们来说是不能称为巳标的,最多是希望,悲观一点应该说是 梦想。不过我在证明我的梦境是否能成真。 就像我对项经常开的玩笑,我告诉他人可以不断给自己精神暗示: 我可以,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然后我就可以了。每次获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都是笑一笑, 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酒窝。 这篇文章写得支离破碎完全不成章法; 可是这些都是真的。这本书其实是为 了我的那些朋友所写的,小A ,颜叙,齐勒铭,FOX ,黄药师,清和片木岗,爆 破; 还有获。我看着自己曾经的生活,发现它们居然离我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是 在看一场梦,甚至我都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梦还是自己的。特别是当我背着装满试 卷的书包沿着墙根快快走的时候,当我在午夜喝着咖啡在参考书上飞快地写着ABCD 的时候,当我再也看不见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柔软灰尘的时侯,我真的是怅然若 失。 我觉得生命中的一些珍贵的东西己经被我遗落在某个血色的黄昏,可是我却 再也找不到那张翻黄的地图,我曾经记得那张地图上面路途彼此交错,可是我现 在的面前,为什么只有一条长满荆棘的独木桥?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快乐,都能在他们各自所在的城市,安静而满足地穿行, 而不是一脸张皇地站在十字路口,遗失了所有的方向。 我希望真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过了这个七月,一切都会" 好的,一切都 会有的。如果不可以,起码让我离开。过了这个七月,请让我离开。门一切都快 乐。叫' 我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背着双肩包在学校里低着头穿行的孩子,我祝你 们一切快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