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 我喜欢王家卫的电影开始于17+N年前,其中N 大于等于零。 我现在17岁,数学老师说那个N 的取值范围实在是不可理喻。 其实没什么不可理喻的,用一句大家都明白的话来说就是: 上辈子我爱王家 卫的电影爱得要死,然后喝孟婆汤的时侯我少喝了一口或者吐掉了一点,而那一 点恰恰是用来消除我脑中关于王家卫的东西的,所以上辈子的喜好这辈子再接再 厉。 提到孟婆汤我想这又可以拍出一段类似王家卫风格的电影了。画面开始的时 侯一一片漆黑,然后头顶一束光打下采,照着一个很沧桑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 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然后低沉的画外音开始浮出来: 我上辈子少喝了--□孟婆 汤,所以这辈子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亿,它们令我的生活恍馏¨ 很好很好,我想也许将来我可以做个大导演,像王家卫一样。或者当个写剧 本的,像李碧华一样的也不错。记得我刚看王家卫的电影的时候我暗暗地对自己 说将来我要去为王家卫写剧本。后来知道原来王家卫拍电影是从来不用剧本的。 笑。 河的左岸 有个男人叫左岸。他出现在我的潜意识里浮现在我的剧本上。 左岸是个摇滚乐手也是个很有灵性的诗人。他有一头很有光泽的长发,明亮 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 左岸之所以叫左岸而不叫右岸是因为他偏激、愤怒、冲动、自负。左得很。 就像曾经的我。 很难想象十六七岁的孩子会符合上面四个词语。但有时侯是会有奇迹或意外 的。 在《重庆森林》里王家卫就让金城武不停地吃凤梨罐头,不停地等待奇迹。 十五岁的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打断老师的讲课,然 后对他说这里的to不是不定式结构而是介词所以它后面不应该用动词原型。然后 我骄傲地等待老师对我的表扬。结果我等来了一个奇迹,我比金城武幸运。我等 来的是英语老师的一刹那槛舱至极和随后的不可压抑的愤怒。他一边在空气申漫 无目的地挥动着手臂一边冲我吼: 你给我坐下。我说: 错的是你我为什么要坐下 ? 然后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最后他对我说: 以后你别上我的课了。 然后我对他说: 我现在就可以不上你的课了。 我记得我冲出教室的时侯把门摔得震天响。 然后我以外语满分的成绩从学校毕业。 走的时候我对他说: 我终于还是赢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疲惫,就像油 灯熄灭前奋力地一晃。所谓的瞬间衰老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转身的时候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地说: 原来你一直没有明白,我以为你明白 的……现在我十七岁了,站在成人世界的大门前向里面张望。我觉得当初的自己 实在是太过年轻太过冲动太过骄傲太过盲目了。其实一切都不必要的,为了一个 动词。 美丽的错误。 回望中的道路总是惊心动魄。我记得白岩松曾经这么说过。好了让我们回到 左岸身上。 他住在几平米的阁楼上,每个夜晚光着脚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晃。木质地板 吱吱地响。 “寂静的夜里并不黑/ 趁着首都光辉/ 开着窗缓慢地来回/ 忽然亮起的红灯 / 淹没我窥视/ 开着窗真理在徘徊?” 他会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阑珊的灯火呢哺: 如果我可以飞翔可以不再忧伤…… 想至这儿就会夏然而止。如果……那么……的结构没有完整。因为左岸从来就没 想过" 那么" 之后的事。那么我会怎么样那么我能怎么样? 左岸的生活是一种单调的重复,有着王家卫的空虚和张爱玲的琐碎,像是翻 来覆去的沙漏或者不断回放的电影。左岸对现实的生活采取的是一一种回避的态 度,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然后大声唱歌: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左岸会想他的女朋友一曾经的女朋友。每天每时每分每秒想。 他总是想她和他分手的时侯说的话。很多很多的话。她说: 你太漂泊而我不 习惯流浪,你太叛逆而我却很宿命。你是个天生寂寞可是才华横溢的孩子。谁做 你的女朋友谁就是最快乐的人但同时也是最痛苦的人。我很普通我承受不了那么 大的落差。我所想要的只是平凡一一盏灯亮到天明的那种。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 和我说话可以给我你认为很俗气的玫瑰可以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口袋里然后间我暖 不暖和。我很平凡所以你放过我。 而左岸只说了一句话。他说: 以后没人唱歌给你听了怎么办。当左岸说完这 句话的时候眼泪纷乱地下坠。他的还有她的。 又是一个夜晚。左岸照常想他的女朋友。但今天他的思念极度放肆,犹如洪 水猛兽席卷所有理性的坚持。于是深夜一点或是两点或者三点,随便导演怎么安 排,总之是深夜。左岸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他握着话筒说: 我想你了,你想听我唱歌吗? 我唱给你听好吗? 你让我唱吗 ? 好吗? 成吗? 然后他蹲下来哭了,头埋在两个膝盖间。而,这时导演可以考虑不时地让车 灯打人电话亭。一明一暗。 然后左岸站起来往回走。 然后左岸听到一阵很尖锐的刹车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刺眼的车灯和司机惊慌 失措的眼睛。 画外音: 我发现自己的眼泪原来是这么烫的。我想我该回家了。起雾了,街 上影影绰绰。前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排队? 他们等着千什么? 我挤到了前面, 发现队伍前面有个慈祥的老妈妈,她正在给排队的人喝一碗又一碗的汤。 THE END 我的朋友看完问我: 你在写恐怖片? 我说是啊是啊写得好不好? 他说好啊好 啊真是好啊。想不到把我这样一个好学生生活中被掩盖的东西写出来竟·会是恐 怖片。想想真是惊世骇俗。 河的右岸 右岸是个老实的男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按照最让人放心最不会让人害怕的 条件打造出来的男人,那么右岸就是这样的人。右岸之所以叫右岸而不叫左岸是 因为他的温文尔雅他的逆来顺受。右得很。右岸留一头简单纯色的头发,穿合乎 场合的服装,有恰如其分的微笑,用平和清淡的古龙香水。就像现在的我。以前 我七七八八棱角很多,连走路都是张扬的。我斜挎着背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晃一注 意,是晃,不是走一看见漂亮的女生就对她们笑。而现在我背着双肩包贴着墙根 快快地走。双眼盯着脚尖像在找东西一样快快地走。同学说我捡到钱包的概率会 比别人高很多。 现在不要说让我把门摔得震天响,我连同老师讲话的时侯也在考虑应该用怎 样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怎样吐出优雅得体的措辞。因为老师的评价是高三保送成 功的重要筹码。 小时候我想当一个伟大的作家,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 大一点我想当个畅销 小说家,有很多很多人来买我的爷,那我就会有很多的钱; 而现在我想我可以为 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而且又想出名的人写传记。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把祖国建设得很富强; 再后来一点我的理想 是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而现在我的理想是能上复旦。好听一点说是 "一切从实际 出发" ,难听一点说是我越来越世俗。 我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孩子,我有单纯的眼神和漂亮的成绩单,安分的性 格和其他长辈们视作珍宝的东西。我妈的同事常对她讲的一句话就是: 你看你的 儿子真是争气,你活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好了回到右岸。 右岸每天早上坐同一时间的地铁坐同一个座位去上班。从地铁站口走出地面 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同时看看被高楼切成几何图,形的蓝 天。 右岸的生活也很简单。 白天在电脑前喝纯净水,晚上在电脑前喝咖啡。 简单的重复。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重复是永恒的主题。无常的宿命一次又一次直到N 次地呈 现在你眼前," 就像是一个人在你面前不断地撕开伤口来向你证明 "我在流血" 一样,最终逼迫你恐慌逼迫你心疼逼迫你流下眼泪。 又是一天,重复的一天,右岸像往常一样坐地铁上班一样抬起手遮住眼睛一 样仰望蓝天。不一样的是他今天要交一份计划书。 和他一样,另一个人,暂时叫他小B 好了,反正是个小人物,也要交份计划 爷。在主任的办公室里,主任微笑着说: 好的,基本可以,不恰当的地方我再改 改。 然后计划被公司采用了,但策划人却变成了主任,右岸和/hB 的名字出现在 助手栏里。 不同的是小B 向上级报告说要讨个说法,而右岸则平静地坐在电脑前一如既 往地喝纯净水。 后来主任升职了。主任走的那天右岸就搬进了主任的办公室。而小B 被调到 了资料室。 再后来右岸成了四个部门经理中最年轻的一个。 再后来右岸结婚有了个女儿女儿嫁人孙子出世。 孙子出世之后右岸就躺在了病房里。但他依然很胖,右岸从三十多岁就开始 胖了。右岸躺在医院就会想到自己在读书的时候是怎么也长不胖的。 右岸习惯在医院洒满阳光的午后开始回亿,然而回忆总是进行到大学毕业的 那一刻就中断了。 后来终于有一天右岸想起了大学毕业后的生活·电脑与纯净水、电脑与咖啡。 右岸想自己好像过了很多个那样的日子,应该很多吧? 应该有一两年 pE? 然后右岸就想睡觉了。在眼皮快要合拢的时候右岸看到一个慈祥的老护士走 到他的床前对他说: 右岸起来,该喝汤了。 右岸想: 现在的医院真是好,还有汤可以喝… THE END 朋友看完说: 那个右岸的生活真是无聊,不痛不痒像温吞水一样,与其活得 那么沉闷还不如去跳天安门城楼来个举世瞩目。其实右岸的生活就是按照长辈给 我设定的当前的状态发展将来一定会出现的生活,不想却被朋友骂得那么惨。暗 自心惊。 河的第三条岸 河的第三条岸到底在哪里,连舒焊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就是河床嘛2 只 不过是另一种说法而已。就像我在网上的名字第四维一样,其实第四维就是时间 而已。简单复杂化5 河的第三条岸不属于右岸也不属于左岸间B 属于我好了) ," 它就是第三条 岸,属于过渡区的。 过渡区的东西是最复杂难懂的,比如化学的过渡型元素就令我、相当头痛。 但复杂有复杂的美,总比处在两个极端要好。珠穆朗玛峰太冷,吐鲁番盆地太热, 中原多好。 就像现在的我。 我上高二了,轰轰烈烈的生活,寻找每一个理由善待自己。我不是全年级的 前三名,但我总是在前二十名内徘徊以便不使我的父母过分操心。我爱看严肃的 电影也爱看日本的偶像剧。我看卡夫卡、大江健三郎也看古龙、卫慧。我在传统 的杂志上发文章也在椿树下说些疯话。 我常常思考自己的生活,自觉是个比较有深度的人。 有人说: 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在自己的眼泪中开始在别人的眼泪中结束。我觉 得说这话的人很聪明但未免太宿命。两次眼泪之间的几十年是光芒万丈还是晦涩 暗淡完全由你自己做主。 所以说我既不是右岸也不是左岸,我是第三条岸,所以我写的剧本缺乏真实 的体验难以操作。我很想写写自己的生活我想那一定是几万字的巨著,但韩寒说 了: 给自己写自传的人都很恶心。他的风头正健所以我只好放弃。我说了,我不 是个出挑的人。 还是那句话,我希望能给王家卫写剧本。虽然这句话也很不可理喻。但请注 意我用的动词是" 希望" 。同类型的句子还有:"我希望我能飞翔" 这样想就没什么不可理喻的了。 猜火车 2002年8 月齐铭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地记住在他生命申出现过的每一个人, 所以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在每个星光坠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寂寞。 我叫齐铭,生活在浙江,每天背着单肩包在校园里面闲晃,头发长长地荡在 我的眼睛前面,那些树阴和阳光进人我的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和剪影, 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时光。这一年的夏天我满了19岁,我站在凤凰花的中央,却 没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不喜欢说话,格鲁诺说: 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是在强奸自己的舌头。我 喜欢的女孩子叫岗晓,有着柔顺的头发和明亮的笑容,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每天 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回家,我背着吉他跟在她后面走。我们隔 着一段距离,彼此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我就觉得很快乐了,因为可以保护她, 不让她受伤害。 当看着她走进楼道之后,我就转身离开,回家,走进黑暗中的时侯吹声响亮 的日哨。 可是以前,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总会用自行车载她回家,幸福的笑 容,单车上的青春。 2002年炎热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样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车站 外的铁轨边上,听着列车匆匆地开过去,如同头顶响起的沉重的雷声,一下一下 砸在我的肩膀上。偶尔会有雨,灼热的雨滴落到我脸上的时侯,我会怀疑是不是 我哭了。 想起岗晓。我的眼泪就如大雨涝沦,我好久都没这么哭过。 这个夏天似平被定格,无限拉长,如同那条静默的黑色铁轨,看不到来路, 看不到尽头。 在每天太阳隐没到山戊背后,阴影覆盖到我的头发上的时候,我会躺在铁轨 旁的水泥地上,望着天空,想岗晓。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阳 光,想念她做试卷时认真的样子。我想打电话给她,可是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我忘记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因为回家也一样寂寞,空荡荡的房间冷气十 足,没食物没生气。 每当火车从我旁边飞速而过的时侯,我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总是看见自己跳 进轨道,然后头颅高高地飞向天空,我的身体在铁轨上如莲花散开,空气中传来 岗晓头发的香昧。 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了晚钟。 C 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唱歌,留给我们一个边缘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当你 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 心里。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个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单的孩子,那个守着自 己惟一朵玫瑰的孩子。 当整个花园开满了玫瑰他却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时侯,他蹲下来难过地哭了。 1999年8 月岗晓你讲一个笑话,我要笑上好几天,但看见你哭了一次,我就 一直难过了好几年。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天空格外辽阔清远,这在南方很少见。我喜欢 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有时候会听到飞鸟破空的鸣叫。 从学校报名出来,我站在校门口等车,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想自己现在是高中 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园的孩子了。 喂,那位同学,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 我抬头看见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男孩子,头发长长地飞扬在风里面,笑容清 澈如水,他好像很快乐的样子,因为他笑得白色牙齿全部留出来了。我看见了他 有两颗尖的虎牙。 我把手机递过去,三秒钟后我开始后悔,因为他很快乐地用普通话对别人间 侯: 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 然后我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着他打手机打得 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到后来他千脆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来回镀步频繁换姿势。 十几分钟后他把手机递给我,睁着大眼睛很天真无邪地间我: 怎么没电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 "我是淑女" 之后微笑着说: 那么同学,要不要我 回家给你充电? 他歪着脑袋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 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同上帝发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当我转身走了两三步之后,他在后面叫我: 那个手机妹妹,你要不要请我吃 饭? 我转身说: 你想请我吃饭? 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你请我吃饭,因为我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然 后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来给我看。 我对天发誓恳请上帝让他在被我踢死后活过来,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听到老师叫齐铭,然后我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到 ! 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虎牙。 他好像很高兴似的间我,手机妹妹,你怎么坐在我前面啊? 因为我今年命犯六岁。我心里第三次向上帝发誓。 然后齐铭就成了我的同学,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穿着款式不同但价格昂贵的 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个人,爱干净爱讲究得要死。我说你都干净得可以吃了。 他总是嘿嘿地笑。 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轻快得如同没有忧伤的青春电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 无论我什么时侯回过头去,看到的都是快乐,没有难过。 也许是因为那个夏天过得太快了吧。很多年后我对自己这样说。 2002年8 月齐铭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喜欢在街上闲晃,看风穿越整个城帝, 穿越每棵繁茂的树,穿越我最后的青春,我的19岁。 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的时侯,我总是喜欢抬头看那些楼房间贸出夹的蓝 色的天空,我可以听见风从缝隙中穿过的声音。 岚晓在家等待成绩,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错,可是我考得很差劲。从电话中 听到成绩的时候我觉得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到我的胸口,然后迅速撤离,而深藏在 我胸腔中的某种东西也随之被带走了。我难过到连哭都哭不出莱。我一一次一次 拨电话到信息台,然后反复听了三遍那个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数字。挂掉电话 我蹲在马路边上、有很多的车和很多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听到不断有玻璃碎裂 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戊晓,我握着电话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说,你别难 过,我已经帮你查了分数了,知道你考得不好。然后我的眼泪轻易地就流了出来。 那些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就蒸发掉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突然开始明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很多东西都会被蒸发掉的,再也不会留下 痕迹。 我开始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迹于这个城市的黑暗的底层,挥霍着自己的青 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摇滚乐声申,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弹着吉他唱给岗晓 听的歌了。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你摊开还是握紧,水总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 流淌干净。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扎根在什么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将来。我和耶几个 朋友计划着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大学,很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连报名费都不够。 如果我间我妈妈要的话,毫无疑问,我拿到的钱足以让我把那个大学的文凭 " 买" 下来,可是我不想再见我妈妈,从她离开我爸开始。同样我也不想再见我 爸爸,从他离开我妈开始。 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站立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就像那些很矫情的人说的那样,我们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蓝,眼神 磷崎。 可是我们不愤世嫉俗,不张扬顽劣,我们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时间地沉默, 躺在车站外的平台上,听列车开过,看头顶昏黄炎热的天空,看飞鸟疾疾飞驰而 去,有些飞鸟会突然中枪,然后笔直坠落。 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因为我无法再想起自己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岗晓站在树 阴下面的情形,想不起自己曾经清澈千净的笑声,想不起岗晓第一次在我生日那 天送我一本广告画册时我脸红的样子,想不起我们逃课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 找个浸满阳光的草坪睡觉。 想不起我的十七岁; 想不起凤凰花第一次盛开的那个夏天。 2000年9 月岗晓我每天都在数着你的笑,可是你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他 们说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拓。 我和齐铭熟识得很快,并且当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尖叫的时候,没有老师 告诉我们关千夏天未成熟的果实的传说。原因是在这个学校里,如果你成绩够好, 那么那些学生守则对你来说约等于零。 我是学校的第一名,齐铭是第七名。济铭说我像个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土财主。 " 我开始养成逃课的习惯也是齐铭调教得好,而且在我发现即使逃课我还是 第一名之后,我就开始逃得心安理得乐此不疲,毫无思想负担。 齐铭在第一次带我逃课的时候对我语重心长如同培养一个间谍: 第一,你见着老师不要慌。 我慌个屁。 第二,你翻铁门的时候不要乱叫。 我叫个屁。 第三,你真可爱。 我可爱个屁,哦不,我真可爱。 后来我在齐铭的帮助下顺利地翻过了学校的铁门,不过之后我决定以后少穿 裙子。因为在我的裙子被铁门勾住的时候,我看见齐铭笑得几平耍撒手人表像是 病危,两颗虎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有时候我们逃课也不干什么,就随便找片草地,然后睡觉。于是躺在草地上 看天空成为我高一的时侯最清晰的记忆。有一次我看见有人放风等,于是就很兴 奋,我对齐铭说: 哎呀,你看你看,有人放风笺,我们也去吧! 齐铭睁着他那双好像没睡醒的眼睛说: 小姑娘,你几岁? 你以为你在拍爱情 片啊? 你这个人,没劲。我继续看我的风笺。 齐铭这个人你告诉他海水好蓝,他会告诉你那是因为光线中的蓝色没有被海 水吸收。而且和他说话他的节奏总是比你慢一拍,以至于你会觉得他分明是在睁 着眼睛睡觉,他的眼睛恍憾地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感叹: 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 智商那么低。 可是还是有很多无知的小女生喜欢这个低智商的人,不可否认齐铭长得很好 看。因为我在所有的场合都表示我不喜欢齐铭,所以那些女生就放心大胆地把她 们酝酿很久的情书交给我让我转交齐铭。我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女人如此相信另外 一个女人。 可是他都几乎没有看过。我问他: 喂,你千嘛不看人家写给你的信啊? 因为她们曾得都好复杂,我打不开。齐铭低头啃排骨,头都不抬地回答我。 今天的排骨很好吃,你不吃可惜了。 后来再有女生交给我的时候我都很想告诉她们不要合什么相思结呀干纸鹤呀, 因为那个笨蛋打不开。 齐铭家很有钱,父母都在经营公司。他整个夏天几乎没有穿过重复的衣服, 只喝百事可乐他说他喝纯净水会呕吐。我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教育他要如何成为一 个朴素的人,他总是很认真地点头,然后说: 喂,你说完没? 我看见一件衣服, 才600 多块,下午你陪我去买。 齐铭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设计师,而我的理想是读完国际会计专业。 他总是说我整天钻在钱里面真是个庸俗的女人,而我总是说他整天不切实际真是 个好高驾远的男人。可是我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本广告画册。他拿过画 册的时候整个脸红得像个番茄。 我说: 你脸红。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说: 我脸红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 有什么好奇怪。然后转身玉树临风似地走了。走了三步之后转过身来,脸更红得 像个番茄,他说: 那个,谢了。 然后他突然很惊讶地说: 哎呀,你脸红! 2002年8 月齐铭对于列车中的那些人来说,我们这些躺在铁轨迹的站台上的 孩子只是一窗一窗呼啸而过的风景中很普通的一一幅画面,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那些躺着仰望天空的孩子,偷偷地哭过多少回。 在一场暴雨之后我回过一次家。可是家中依然没有人。冷气十足。我看到我 的床上有我妈妈放下的很厚的一叠钱。我看着它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窗外的雨 声,像是电影中的背景音乐,被无限放大。 电话记录上岗晓的号码一直重复出现。从晚眪6 点到凌晨3 点,几乎每个小 时都有电话。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将电话打过去,可是岗晓不在家。 挂下电话的时侯我仿佛看见岗晓守着电话,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样子。头 发垂下来盖住她忧伤的脸。 我的书桌上落了一层柔软的灰尘,我用手指写了岗晓的名字。 我的书桌还保留着我高考前一天的样子,到处是参考书和演算纸,墙壁上还 有戊晓送给我的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 祝齐铭高考成功一小布什。 我从书堆中找出一一册信纸,然后突然想坐下来给戍晓写信。我打开了台灯, 突然像是回到了七月前的那些在咖啡香昧中流淌的日子。 " 岗晓,你还好吗? 这几天我和C 他们在一起,我们决定去西安念一所民办 大学,在那个地方搞一个乐队,听我一个朋友说那个城市的音乐很不错的。所以 我想去看看。而且那个城市有古老的城墙和隐忍的落日,我想一定很漂亮,有时 间我拍下来给你看啊。 ¨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遇见个老人,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 我们在街心花园里坐下来聊天。我都忘记了我们说了什么,但很奇怪的是最后我 自己竟然哭了。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的,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肯定该笑话我 了吧。忘了告诉你,那个老人长得很像我爷爷。我爷爷在新疆,我好久都没见过 他了。 " 暑假你应该是继续学钢琴吧,每次看见你弹琴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 觉得你像天使,嘿嘿。你的手指好灵活,不像我,手指那么笨。 " 我突然发现火车站是个想间题的好地方,因为非G 吵闹,可是当你沉溺在 那些噪音中的时侯你会发现它们根本不会影响你。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面容,眼泪 与欢笑,重逢与离别,可是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没有关系。 " 还有就是早点睡,我这几天很少回家,不用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我没事的 " 你不要那么担心,早点睡,不要熬夜等我电话,眼睛像个熊猫就不好看了。 我将信装进信封,然后工整地写上了岗晓的地址。到了邮局我将信投进邮筒 的时候,信掉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的心突然抽紧了一下。 然后我从邮局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突然想起了在这个 城市西南角的一家卖牛肉面的路边摊。于是我开始散步过去。烈日继续烤着这个 城市,而我在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点悲壮。 当我开始吃那碗面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边吃边哭,眼泪一滴一 滴地掉进碗里。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张成绩单·因为太用力,都可以看见她手 上白色的骨头。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好压抑。 回家的路上己经灯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散开来像是倾倒在 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润而混乱。路上有些孩子开始庆祝他们的高考成功,他 们穿上了平时不敢穿的衣服,染了头发,青春的张扬弥漫了整个大街。没有人责 备他们的张狂,所有的过路人及司机都对他们微笑。时光那么幸福,可又那么残 忍,难道没有人看到路边还有孩子一边微笑一边流下眼泪吗? 我抬起头想忍住泪水,发现天空黑得史无前例,没月华没星光。像是某种绝 望,无边无际地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2000年12月炭晓如果等待可以涣来奇迹,那么我愿意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一 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几平没有雪,所以这个圣诞节对 我来说缺少了必要的气氛,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拉着齐铭逃掉了班上几个千部精心 策划的所谓的经典舞会。 大街上人很多,到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200 年的冬天, 我已经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齐铭的女朋友。 我记得那天早上风很大,齐铭骑在自行车上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出现的时侯 齐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他低着头不看我, 脸红的样子很好笑" · 一直三分钟我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齐铭的表情从脸红到惊讶到着急到惶恐, 像是在看电影表演系的学生面试。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 情却错误地传达给齐铭 "我要哭了" 的错觉。 他很紧张地说,你别哭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吓我。 然后我开始大笑,笑得几平将双手变前足。齐铭一脸懊恼的样子说: 你在那 鬼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然后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说; 齐铭,我也喜欢你。 从那之后我经常翻看我这一天的日记,我看见自己在淡蓝色的纸页上写着: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齐铭如同阳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来,牙齿好自,笑 容如同冬天里最和照的风。我坐在齐铭自行车的后座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乐, 他开心的口哨声弥漫在冬天的雾气电,我靠在他宽阔的背上穿越这个城市,一点 都不觉得冷。我脖子上围着齐铭的围巾,闻到了他的味道。我问他,你是不是用 了香水啊? 他说,我才没那么娘娘腔呢! 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我: 沫 浴露算不算啊? 然后我笑得几乎车毁人亡。 齐铭给我的感觉总是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总是无限度地迁就我。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 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 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 你写完了啊? 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 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 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 的声音,他很可怜似地说,凤晓,你怎么还不打电话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 己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 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块荒废的操场; 长满了野草,风吹过的时侯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 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 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 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 2B 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侯我 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眯眯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 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东西,比如我写的 "1999年8 月齐铭惜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 ,"1999 年8 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 而且还不感激" ,"20 叨年1 月放学踢球忘记" 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 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Z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 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侯 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A 我突然明白一切不 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 月齐铭青春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 在什么鬼地方没完没了地游荡,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 时侯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 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 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 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 似乎是我们的青春,又似平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 地震" 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爵士技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 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 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间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 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 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侯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 边笑一边说,怎么,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跟跑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疼。我吐了一次又 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岗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 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 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Z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岗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纸 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 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岗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 听女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侯我都好喜欢回 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亿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 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 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黄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 么就突然被打动了; 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 难过。 " 有时侯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猜火车X 我觉得自己有时侯 好像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 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 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荡气过。 破牛仔裤怎么可以和晚礼服站在一起,我的吉他怎么可以和你的钢琴合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