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气 第二天上午,疙瘩爷感到头皮一阵麻胀,慢慢撩开厚重的眼皮,拿眼紧盯春 花,断断续续地说:“你过来……俺问你一句话。”春花惶惶惑惑移近他:“有 啥话就说吧。” 疙瘩爷眼神里噙着一种慑人的威严:“俺问你的事,你要是撒谎,俺恨你一 辈子!”春花愣了一下:“俺不撒谎,你说吧。” 疙瘩爷头一拧,老脸苦楚地扭皱着:“你说,桑行长小舅子的那批桐油,你 接了回扣没有?” 春花僵在那里,脸颊顿时火一般烫热:“气死俺了,别人俺不管,你还不了 解俺吗,俺是图希那几个钱的人吗?” 疙瘩爷舒了一口气,又问:“那到是,真的没有?” 春花胸脯子鼓涨着,杏子脸绷得很紧:“你呀,你这么信不过俺,往后俺再 也不管你的破事儿啦!” 疙瘩爷挣扎着坐起来,多了心眼,也多了情份:“春花,俺信你!不过,俺 也得给你提个醒儿,往后干经济千万别把新鞋往狗屎上踩,坏了名声,又断了前 程。” 春花不解地问:“到底又出啥事儿啦?” 疙瘩爷哀叹一声,说:“你帮俺们购进的桐油是假的,海上出事儿啦!” 春花脸白了,吓得嘬舌头打冷子:“假的?俺的天神哩!这怎么可能呢?” 疙瘩爷胸里映出一个错乱的世界:“这叫鸡巴啥事儿,俺也是认假不认真, 老糊涂了哇!”春花说:“这咋能全怪你?”疙瘩爷又说:“你给工商局通个电 话,那狗日的破公司也该关门啦!唉,人啊,为了几个钱,血变冷啦,心变黑啦! 毁了几条船,幸亏没出人命!”春花瞪圆了眼:“那不得罪了桑行长吗?”疙瘩 爷大巴掌一挥:“事儿都到这份上,俺六亲不认!”春花迟迟疑疑不动身,讷讷 道;“俺看你还是三思而行,冷库就该上主体工程了……”疙瘩爷瞪眼凶她: “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山不转水转!”春花跺脚了:“你呀你,渔花子的倔 劲儿又上来啦!”疙瘩爷火了:“莫不是你心里有鬼吧?”春花噎住了,悻悻而 去。疙瘩爷颓然倒在床上,心里蜂蛰虫咬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痛。 这世界搞不清了…… 潮涨潮落,日子照旧过。日子一天一天熬下去,疙瘩爷的身体日渐垮下来。 好象那场感冒一直也没好利落,但还是忙忙碌碌。人精瘦了,脸蜡黄,糊里颠盹, 蔫头搭脑,腰酸腿疼,深黑眼骨窝里老是糊着黄白色的眼屎。春花惴惴地看他失 了无气的模样,心里慌得紧。她每天晚上给他熬一锅酸酸涩涩的草药,死乞白赖 往疙瘩爷嘴里灌。好劝他:“喝吧,中药没反作用,针锥子剃头能去了根儿。” 疙瘩爷忽然觉得娘们家又可爱了许多,好歹将药咽下,喉咙里便呛出一串难听的 呃呃声,呃一会儿,便稀哩哗啦呕出一摊绿色粘液。春花十分耐心地给他擦。吃 了几付药,也没见疙瘩爷身体有啥起色。春花犯难了,有时偷偷抹泪珠子。 邪事就跟着来了。春花和疙瘩爷睡觉的时候,总是听见房间里有响动,搅得 两个人都睡不着觉。不像是老鼠,啥响?都说不上来。春花犹豫了一下说:“请 你娘给看看吧!”疙瘩爷没反对,他挺信服娘。这天七奶奶颤颤地来了。七奶奶 一闻屋里的气息,胸有成竹地说:“房里有厌气了,这得下一个镇宅符了。”春 花愣着问:“娘,厌气是啥?”七奶奶冷静地说:“厌气就是宅妖的气息。”七 奶奶熟悉的镇宅符有四种:五岳镇宅符、镇宅妖符、镇宅四角符和镇宅八位金刚 符。她选了镇宅妖符。七奶奶认为宅内有神也有妖,此宅妖或为“厌气”,或为 某种不明其因的响动,或为幻影等等。元代《湖海新闻夷坚续志》里的“天师诛 怪”便记载了一个天师用符克制宅中“厌气”的故事:“贾平章母两国夫人,房 中有厌气,有一道人让其请黄绢三尺,磨浓墨,方秉笔起,只图一盘大鸟圈,见 黑中一点,通明如玉,有金书正一祖师讳字,方知为天师亲降也。”七奶奶这次 施符的方法是:用白芷、白面和青石,朱砂一钱,雌黄一钱五,草心七根,天月 德方水土各一升,合泥涂在响声之处,书其符贴在泥上,能止怪响。这一切做完 之后,房间里果真就没了怪响。春花惊叹不已,疙瘩爷得意地说:“俺娘能治厌 气,俺娘真神啊!” 新的龙帆节又来了。 镇了房间之妖,疙瘩爷身体忽然奇迹般好起来,苍黄的脸上润了老红,眼神 里有了光泽。他与七奶奶一合计,彩龙还用春花扎的那只,再裱一层七奶奶剪的 花花绿绿的彩龙就成了。船也一律用带橹把的,那样争先恐后的味儿才足。然后 在前一天晚上,疙瘩爷神神气气地在村委会大喇叭里讲了一通龙帆节的安排。 第二天晌晴的,火爆爆的日头悬着,破冰的大浪颠着,满世界辉煌热烈,节 日的气氛十分浓重。疙瘩爷和春花很早就来到蛤蟆滩。滩还是那块滩,在今日的 疙瘩爷眼里就多了内容。他好象看到了一种阵痛里再生的晕光,灿烂着苍凉而绮 丽的人生。万象生生灭灭,恩恩怨怨,翻翻覆覆,唯蛤蟆滩不变,流连、怨诉、 嗟叹并不由人意。他相信雪莲湾日后必得流传的故事,当从这块地埝得到明鉴, 寻到发源。 疙瘩爷深深地感动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