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堆里的爱床
花青在河埠头站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河埠头的,她的身子就靠在河埠头
那根黑色的木桩上。河埠头离宋家台门并不远。她倚着门桩,就好象自己也成了木
桩的一部分。这时候,她看到了香川照之。香川照之刚理的头发,是在阿发癞子那
儿理的。他穿的是宋朝的青色绸衫,这让他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所以花青对着他
的绸衫笑了一下。香川照之骑着那辆脚踏车,他从花青身边骑了过去,把头昂得高
高的。骑出很远的时候,又突然拐一个弯折回来。骑到花青身边跳下来,他把脚踏
车停好,然后把戴着的墨镜往上推推,露出他的眼睛。
花青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花青抬头看了一下天,天
边滚着一些乌云。乌云让花青的心情一下子暗了不少。香川照之不说话,就那么笑
吟吟地站着,这让花青感到香川照之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香川照之终于开口了,
香川说,我用脚踏车带你。
花青想了很久,才上了脚踏车的后座。她坐上脚踏车后座的样子仍然显得笨拙,
她记起曾经让宋朝用脚踏车带过她,宋朝把她带到了春天的野外,带到一片油菜花
丛中,并且抱住了她。这个记忆,仍让她感到甜蜜。如果说她一点也不喜欢宋朝,
那一定是假的。香川照之把脚踏车踏得很慢,车轮滚过了青石板路。花青的脸上挂
着笑容,她的双臂仍然抱着自己的身体,两只脚轻轻地晃动着。
车子经过小宁波的裁缝铺时,小宁波刚好抬起头。小宁波本来想笑一下的,但
是他看到了骑着脚踏车的香川照之,笑容就隐了下去,表情很滑稽地转换着。这样
的表情,让花青觉得好笑。车子出了小镇,路面就有些颠簸了,这让花青坐在后面
有些不太稳。车子穿行在两边都是树林的小道上,花青抱着自己身子的手松了开来,
她的手那么在大腿上局促地扭动着。她抬起了右手,又放下了。再抬起来,再次放
下。路上并没有行人,只有脚踏车在歪歪扭扭地前行。香川照之边踏着车子,边哼
着难听的歌。花青的手终于再次抬起来,终于试探着碰了碰香川照之的腰部。香川
照之的歌声突然间停了下来,他变得一言不发了。花青右手的手指头都直直地站了
起来,顺着香川照之的腰一步步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前边。这时候,她的手已经环
住了香川照之的腰。花青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乌云在朝这边翻滚着。她咬了咬牙,
终于把脸也贴在了香川照之的背上。
花青听到了香川照之的心跳,花青在背后楼着香川照之的时候,想到了结着一
脸愁怨的宋朝,也想到了顷刻间就在阁楼把自己灌醉了的小昌。但是很快她就忘掉
了他们,她再一次抬头的时候,乌云已经在头顶了,一些零星的雨,也开始飘落起
来。雨珠是慢慢大起来的,后来落下的雨珠,变成了黄豆大小,砸在脸上生痛。一
座废弃的庙堂突然从路边跳了出来,它像抛过来一根绳子一样,把一辆脚踏车和脚
踏车上的两个别都牵了过去。
花青和香川照之在庙堂里避雨。花青看到庙里积满了蛛网,地上还扔着几只满
是灰尘的薄团,屋角堆着一大堆的干稻草。他们看着一个脏兮兮的菩萨,都没有说
话。花青再一次转过头去看香川照之的时候,看到了香川照之眼睛里一跳一跳的火
苗,他的身子已经离花青那么近,所以,花青闻到了香川照之的体味。那是一种陌
生男人的体味,来自另一个东方国度。呼吸的声音,越来越重地传到了花青的耳膜
里。花青觉得一条蛇又在身体里出现了,一条像春天菜院地里游出的蛇,想从花青
的身体里爬出来。花青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她把眼睛闭了起来。在她闭上眼睛的时
候,就对自己说,你完了。果然一双手伸了过来,这是一双慌乱的手,和它的主人
一样的慌乱。香川照之的眼神是慌乱的,呼吸是慌乱的,就连他的嘴也是慌乱的。
香川照之也将眼睛闭上了,他在黑暗中用嘴寻找着另一张嘴。他的唇触到了花青薄
薄的唇,他的舌头抵开了花青的唇,然后,两只舌头像花瓣的一次相遇,他们缠绕
在一起,吮吸和撕打着。香川照之脖子上的喉结在上下滚动,他拼命地吮着花青的
唾液,像要把花青整个地吸干。他的手也摸索着,从腰部下滑,滑到了花青的屁股
上。他的手势有些重,他的舌头也有些重,所以花青感到了疼痛。她用拳头打了香
川照之一下,她说,你太重了,你太重了,你太重了。香川照之仍然在忙乱着,他
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他说好的我轻我轻,但是下手却仍然是重的。他掀起了旗袍的
下摆,把手伸了进去。手把花青抓住的一瞬,花青就整个人像一瘫淋了雨的泥一样
软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是潮湿的,香川照之抓住的地方潮了,她整个人都潮了。
香川照之抱着软软的花青走到了稻草堆边,他把花青轻轻地放在稻草上。花青
闻到了稻草的清香,花青很喜欢这样的气味。她的月白色旗袍已经变得凌乱不堪了,
她还听到了屋檐上落下的急促雨声,像一群人的脚步声。香川照之在慌乱中走进了
花青,他推开柔软的门,看到了花青的世界。花青嘴里喷出的香甜气味,令他迷醉
和痴狂。他揽住花青的腰,上半身支了起来,像不断蠕动的虫子一样,一下又一下
地咬着花青。花青的手揪住了香川照之的皮肉,她不停地用力揪着。后来她放开了
香川照之背上的皮肉,而是用长长的指甲掐着香川照之的皮肉。香川照之的胸上淌
满了汗,他的手腾了出来 ,抓住了花青的乳房,就那么紧紧地抓着,并且不时地
俯下,用嘴吮着花青腥红的乳头。花青被稻草覆盖了,身边的一个高高的草堆也倒
了下来,稻草全散在了他们的身上。而就在稻草散下来的那一刻,香川照之和花青
都发出了一声惨叫。花青的指甲陷入了香川照之的皮肉里,而香川照之也深深地陷
在了花青的身体里。香川照之的身体拉长了,过了一会儿,香川照之也伏了下来,
伏在花青的身体上。这个时候,他的手里仍然握着花青的一对乳房。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呼吸声也变得更加匀称。他们埋在一堆稻草里,闻着稻草
的气息,听着屋顶上的雨声。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一动也不想动,一句话也不
想说,只是相互搂抱着。花青想,不如一生一世都被稻草淹没算了,做一个稻草人
算了。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旗袍,旗袍已经皱巴巴了,沾着汗水。花青把
头侧过来,用一只手支着头,对香川照之说,香川,你得赔我一件旗袍。
花青和香川照之从草堆里站起身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的身上和头上都沾满的
稻草的草屑。他们相互笑了一下,细心地帮助对方拣去草屑。这时候庙门悄无声息
地开了,他们的手僵在了那儿,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铁青着脸的宋朝。宋朝的身子已
经湿了,衣服紧紧贴着皮肉,衣服还在不断地住下滴水,好象宋朝的身子是由水组
成的。宋朝就站在一堆光影中,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相互拣草屑的人。他看着他
们僵在半空中的手,眼眶里忽然就有许多的眼泪涌出来。很久以后,宋朝发出了一
声嚎叫,他从庙门口冲过来,扑向了香川照之。花青听清了他说的话,他说香川我
宰了你。
两个男人在庙里打了天昏地暗的一架。花青在尖叫,她先是避开一边,害怕地
看着两个男人的扭打。然后她又冲过去,想要把他们分开,但是她的努力始终都是
徒劳的。后来她站了起来,她退到了庙门口,看着门外田野里被雨洗过的景色。洗
过的景色太干净了,满眼都是嫩嫩的绿。有几个稻草人就站在田中央,很孤独的样
子。她把身子倚在庙门上,左手的手指绞着右手的手指。她的脑子里闪过了刚才发
生的一些事,闪过了她被一种巨大的快乐淹没时的场面。花青听到了两个男人不同
声音的惨叫,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两个男人的脸都肿了,嘴角都流着血,有着
一片一片的青紫。后来两个男人累得打不动了,他们就并排躺在庙里的地上,睁着
眼睛望着庙里那高高的屋顶。
花青也累了,她的身子本来是靠在庙门上的,现在她的身子,就像突然没有了
骨头一样,一下子软嘟嘟地滑了下来。她的眼光笼罩着两个男人,她心痛两个男人,
而两个男人为她扭打在一起,让她感到了一丝甜蜜。宋朝的声音响了起来,宋朝对
着屋顶说话,宋朝说花青,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你,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香川照之,
我就知道坏事了。花青没有说话,宋朝又说,香川,你真不是人。
香川也没有说话。
宋朝说,香川你和小昌本来是很好的,在日本的时候是很好的。你突然对小昌
变得不好,是因为你看上了花青。所以你不是人。
香川还是没有说话。
宋朝说,小昌从日本那么远赶过来了,你却不愿见一见她。就像段四说的,就
算是一条狗那以远赶来了,你也得见见她。所以,香川你真不是人。
香川仍然没有说话。
宋朝说,我把你当成朋友,把你从日本带了回来,你吃住都在我们家,你连换
洗的衣服都是用我的。你知道我看上了花青,你还要从我手里夺过去,香川,你说
你是不是人?
香川不说话,但是香川的喉咙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宋朝说,你有掠夺的欲望,就像你们日本军队一样,来到中国就是为了掠夺。
你虽然不是军人,但是你也掠夺了。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得到了你能带走花青
吗,你如果不能带走她,你就仍然不是人。
香川照之哭了起来,他仰躺在宋朝的身边,对着屋顶哭起来。香川照之哭着说,
你看上了花青,但是她是你的三妈,就算你不承认,她也还是你的三妈。你是不能
爱上你的三妈的,你要怪,你就去怪你爹吧。我不是人,就算我不是人。香川照之
哭着坐直了身子,然后他一步步向菩萨爬过去。他在菩萨面前跪着,用手打着自己
的耳光,撕着自己的衣服。
香川照之说,香川你不是人,你忘恩负义,不要小昌了。
香川照之说,香川你不是人,你忘恩负义,伤了朋友了。
香川照之说,香川你不是人,你对不起花青,你一点也不能给花青什么。
花青看到香川照之不停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撕着自己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经
被撕得一缕一缕了。花青的心开始痛起来,她哭了,她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她说香
川你不要这样子。她哭着爬了过去,抱住香川照之说,我不怪你,你不要打自己,
我不怪你。这时候宋朝也从地上坐直了身上,他不再说话,而是看着相互抱着哭的
花青和香川照之发了一会儿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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