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这就是栖风谷?”站在悬崖边,阿单瞪大眼颤抖地指着脚下,忍不 住咽了咽口水。老天!悬崖之下云雾缭绕不知伸向何处,要怎样下去?跳下去吗? 我还不想死啊! “对啊,有哪里不妥吗?”黑衣将黑马身上的行李一一卸下,轻轻勉拍了拍 马首。马儿不舍地蹭蹭他的手,然后长呜一声,转身飞驰而去。 “喂!黑马要去哪里?”阿单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黑色骏马纵身飞过矮崖,穿 人林海之中,接着不见了踪影。 “回它的同伴那里呀。”将马鞍等放进崖边的一个石洞中,再将洞口用大石 堵上,黑衣朝呆呆的阿单一笑, “它只是我暂时借用的。并不归我所有。”黑马是栖风谷后山的野马,烈性 至极。若不是他自幼就与它们玩熟了,哪敢猎野马来当坐骑啊。 “喔。”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一“咱们怎样下去?”不会是要自己闭上 眼跳……下去吧? “跳啊,不然怎样?”将在山下采购的生活用品都背在身后,黑衣走到崖边, 一脸平时见不到的兴奋。脚下便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居所,他终于回来了。 “跳?!”噩梦成真,阿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大步,还连连摇头,“黑衣, 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两人相处已久,阿单喊得已经相当顺口,“这么深,跳下 去摔死怎么办?” “随你。”黑衣双手拢胸。薄唇轻轻一撇,“你若是真的想跟着我,便随我 跳下去。倘若命大,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若是不想跳呢,我也不拦你,你自 行下山去吧!”呆瓜!笨蛋!相处这么久了,这个笨蛋还不信他呀? “我、我不走!”阿单立即用力摇头,勇敢地走到崖边以示留下来的决心。 可是,当看到脚下的深渊冷风阵阵、云雾重重,胆小鬼立刻晕了,“呜……我不 会走的……呜……我绝对不会走的……”不要跳了啦,死也不要跳啊! “不想走就跳下去啊。”又哭!唉!胆小的孩子,一遇事就只会哭。 “呜,我一定不会走的啦!呜……”再偷瞄了眼面色如常的黑衣,见他一点 儿退让的意思也没有,阿单只好咽了口口水将眼紧紧闭起,右脚试着抬了抬,终 于僵硬地朝前一迈,然后重心往前一倾,心跳一下子停住,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在 胸腔,出入不得。 “哇!”大哭声中,小小的身影快速地坠入重重云雾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啧,胆子挺大的嘛!”薄唇一弯,黑衣轻挑浓眉,一纵身也跳人了那云遮 雾绕的深蛱之中,一身黑衣被风吹起,犹如大鹏展翅般急速飞腾。 从小就在这山里住,黑衣早巳将时间拿捏得极准。片刻之后,他将丹田之气 一提,衣袖一挥缠住崖壁上蔓延的山藤,下冲之势顿缓;再一刻,他伸出左脚一 踢石壁,身躯便向崖壁的另一侧移了几分;再凌空一翻,双脚一蹬山藤,向下坠 的势头便已消减了九成,剩余的一分力道恰恰让他可以轻飘飘地跃到离崖底三丈 高的一块石岩之上。双脚落地后,黑衣拍一拍衣上的灰尘,举目望向下方。 崖底,是一弯深潭。四周崖壁上野生的山藤把深潭遮了个严严实实,山藤交 错横生形成了一张巨网,从深崖之上掉落的一切都会毫无遗漏地落在这天然的藤 网之中。 自然,那个从上面大哭着跳下来的笨蛋如今也正呆呆地仰天瘫躺在这藤网之 中,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双眸呆滞地望着上方的遮天云雾,而身上的衣衫,也早 已被潭水浸透。 这些山藤的韧性极好。黑衣曾身负百斤的大石从崖上跳下,真直地落人藤网 之中,也只能将这藤网暂时压入水中,而山藤却无一被压断。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恶意地戏耍这个胆小的家伙一回,好让小鬼头受一下惊。 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嘛。不过,这孩子看来是吓过头了。 跳到阿单身旁,黑衣踢踢依旧呆愣着的家伙,“如何?很好玩是不是呀?小 时候我常玩的。”可是小阿单却仍然在发呆,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没有听到黑衣 的话。 “喂,吓呆啦?”黑衣索性坐下来,拍了拍身下的野藤,“这藤韧性不错吧? 没事的,快起来!” 呆滞的黑眸慢慢地动了动,气息十分不稳,一张脸白得吓人,眼泪依然哗啦 啦地淌着。 “行了,行了,现在没事了。快起来,一会儿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你去做呢!” 他好笑地捏一捏那孩子苍白的脸蛋,想给它添一点儿红润,“阿单,再发呆我可 要把你扔回崖上去啦。你要回去吗?”话语里隐含着浓浓的恐吓。 “不……”紧闭的唇终于颤颤地挤出一丝声音,双手勉强地支起身体,呆滞 的眼缓缓地转动了几下,“我不走。”声音虽微弱,但却非常坚决。 “那就不要再发呆了。”黑衣实在不习惯一直蹦来跳去的家伙现在却一副死 模样,他叹了口气伸手将阿单拉起,让依然呆傻的孩子坐上自己的手臂,然后轻 轻地纵身跳到他落地的那块石头旁,笑着扬起头,“瞧见没?穿过这个岩洞,咱 们便到家啦!” 闻言,阿单费力地转动僵直的脖颈,随着黑衣的目光望过去。隐在巨石底下 的,正是一个一人高的石洞。 “好吧,看在你还有几分胆色的份上,我抱你过去算了。”回家的兴奋让黑 衣第一次显露出属于少年的稚气来,璀璨的眸开心地扫了一眼这寂静的深渊谷底, 他笑着说:“等穿过这石洞,你可不要被我这栖风谷的景色迷昏了头,继而弄得 我一脸的口水哟!”语罢。黑衣大步地跨进石洞,顺着洞尽头透出的微弱亮光急 速前进。 片刻之后,狭窄的洞穴突然变得豁然开朗,阿单的眼前一亮。洞外,是好大 的一片林地。不同于外界深秋的萧条景色,眼前芳草萋萋,不知名的七彩野花遍 布其间,凉风送爽,松柏挺拔,清澈的溪水穿林而过,林中彩蝶翩翩、鸟鸣悦耳。 数不尽的奇花异草,看不完的世外美景,这绝致的景致顿时看傻了小阿单。 “如何?不错吧?”黑衣自豪地一笑,抱着看傻眼的孩子从松柏林中穿过, “我这栖风谷的美景,岂会是让外人轻易见得的?受一点儿惊吓也是值得的,是 不是?” 穿过这不小的松柏林,眼前又是一大片的翠竹摇曳生姿。竹林间,是一栋石 砌的高屋。屋高两丈有余,长则有十尺左右,坐北朝南。面南的这一方。石墙上 尽是大大的木窗。屋前石凳石桌,无一不全。 松柏之林、翠竹之地,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到家喽!”将阿单放下地,黑衣快步奔到石屋门前,“这石屋是我八岁那 一年亲自动手建的。怎样?还说得过去吧?”用力一推厚重的木门,缓缓地,一 个崭新的世界在阿单的眼前渐渐敞开。 同时,曾经只属于黑衣一个人独享的世界,而今允许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挽起衣袖,黑衣左手拎着水桶、右手叉在腰间,高 高的身躯斜倚在门框上,有点儿泄气地睨着屋内一身灰尘的阿单,“我已经将书 房卧室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了两遍,妳怎么还没收拾好这小小的厨房?”就算从来 没做过这些家事,也不该慢到这种境界吧? “我在洗碗啊!”哼,说什么这厨房从来用过,可这多达上百的盘盘碗碗怎 么个个都有用过的痕迹?而那灶上的铁锅里甚至还有半锅焦干的米饭,也不知放 置了多长时间,硬得像石块似的!黑衣到底知不知道呀!“怪不得你这么大方, 说只要我收拾好这‘小小的厨房’就好!” “怎么那么慢?!快一点儿行不行?”黑衣只当没听见阿单的抱怨,径自慢 吞吞地跨进他和师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禁地,将一桶清水放到桌旁,“我和 师父都不太擅长这庖厨之技,都是能凑合就凑合的。”他和师父是宁愿出谷去重 新购买碗盏,甚至多买回一些能现吃的干粮,也不想来此一游。 “那你是怎样长大的?”黑衣讲过,他是他师父从路边捡回的孤儿,而被捡 回时他才几个月大。 “是啊,我和师父有时也不太敢相信,两个不会做饭的人竟能活到现在!” 黑衣哈哈一笑,再也不复在外时的冷漠,“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以后这里的一 切都归你管。现在还不会做饭没关系,但你一定要立刻学起来,不准饿着我!不 然,我会将你丢出谷去的!” 呵呵,说穿了,之所以让这小呆瓜回谷,他也是抱着师父当年捡他时的私心 的。只是他会吸取师父的惨痛教训,绝不会让这小鬼欺压到他的头上!哼哼! “明白啦!”阿单暗自扮了个鬼脸,然后将洗好的盘和碗放到桌上,“我很 聪明的!” “聪明个头!”黑衣忍不住敲了阿单一记,突然,他皱着眉问:“我一直没 问过你,你今年有五岁了吗?”个子怎么这么矮? “我十岁啦!”仰起头,阿单不满地更正,“用不了多久,我会长得和你一 样高!” “十岁?!”黑衣吃惊地将阿单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一点儿也不相信,“我 可不喜欢听假话。” “我也从不骗人的。”干吗用这种眼神看他?长得矮又不是他的错! “算了。”黑衣无所谓地挥挥手,“十岁就十岁好了。你能不能手脚快一点 儿?天快黑了,我这里还有一点儿干粮,等吃过饭后,咱们也好去屋后的冷泉里 洗个澡,然后饱饱地睡一觉。从明天开始,你就有好多事要做啦!”他也要开始 研究另一种内功的修习之法了。 “啊,你先去吃,不用等我的。”矮矮的身子几乎趴在灶台上,阿单伸长手 使劲她刷长满铁锈的饭锅。 “不等你,那等一下谁帮我搓背?”在外面洗澡总觉得别扭,而今终于回到 了自己的地盘,不好好地洗一洗,怎对得起自己?何况,既然辛辛苦苦地带回一 个拖累,若不尽责地利用,岂不粮费? “我又不会搓背!”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不会可以学啊。”黑衣用力地吸了口气,“阿单,你几年没洗过澡了?好 难闻!”他可是很爱干净的。 “胡说,我前些天刚洗过的!”自从跟在黑衣身边后,衣服从里到外可都是 新的呢,“你忘了,我现在的衣服全是你帮我买的,我很宝贝的,怎么可能弄脏 它们?” “管你洗没洗过!走!”黑衣一手提起矮矮的阿单,大步朝外走去;途中又 顺手拎起几样物品,一步也不停地转到石屋之后。 屋后竹林之中,有一池丈宽的冷泉,池边用青石砌了边沿,池面微泛水纹、 清可见底,“这冷泉是天生的。我每日练功之后,都会来这里泡上半天,能舒筋 展骨消除疲劳。”将阿单随手一放,左手中的物品也抛到泉边,黑衣开始宽衣, “算了,等洗完澡咱们再吃干粮也不迟。” 阿单呆呆地看着黑衣迈步跨进水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要偷偷溜掉。 “哎,阿单,你想到哪里去?”黑衣看到阿单想逃跑,伸手扯过束腰的长巾 凌空一层,便将要逃的人卷入水中。 阿单没有提防,顿时吃了好几口泉水。可是,没等阿单从水中站起来,黑衣 手中的长巾轻轻一提,便又将阿单卷近身畔,同他一起坐在泉中的石阶之上。 “咳!咳!”阿单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狠狠地瞪了那个幸灾乐祸的人一眼, “咳……我、我不要洗!” “为什么不洗?”黑衣好心地帮阿单拍拍背,“害羞吗?”想一想,两个人 同行了那么久,他还真的没见过这小家伙在他面前宽衣呢,“两个大男人,有什 么好怕的?还是你怕水?放心,水很浅的。” “我不洗,我就是不洗!”紧紧抱住自己,阿单摇头再摇头。 “你身上都有味道了,还不洗?”黑衣索性自己来脱衣,“怕哪门子的羞? 男孩子家不要这么扭捏好不好!”却见阿单越来越紧张,将身上的衣裳拽得更紧, 黑衣不由得取笑道:“你身上绣着花呀?” “你……你管我!”手立刻捂住左肩,阿单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偏要管……难道还真的绣着花不成?”见阿单这般反应,黑衣的好奇心 大起,一把揪住要逃的阿单,拽下了他的左边袖管。当下,黑衣就愣住了。 只见一朵素净的牡丹纹身静静地在阿单的左肩绽放。粉嫩的花辦、娇柔的花 蕊,生动至极、鲜灵至极、美丽至极。普天之下,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朵如此美丽 的牡丹。 “好漂亮!”目光闪动,黑衣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心 中满含敬畏。 “放手啦!”用力扭动身躯,阿单几乎要哭出来了,“快放手!不可以看的! 听到没有!”老乞丐曾经多次叮嘱:这牡丹纹身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一点点! 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别动!我再看一眼就好!这么美丽的花儿是怎么绣上去的?” “我怎么知道!”自阿单有记忆以来,这可恶的花就在了,“放手,放手!” 阿单真的要哭了。 “好了啦。”不让看就不让看,反正来日方长嘛。大方地放气疯的小家伙一 马,黑衣转过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朵花吗?来吧,该帮我搓背了。” 不过,真的很好笑,一个男孩子家的肩上竟然绣着一朵天下无双的牡丹!“你不 把湿衣服脱掉,病了可不要怪我。”他的心地可是很好的呢! 阿单却只是羞愤地将湿透了的衣裳裹得更紧,理也不理他。 “不过……”黑衣又回过头,笑着问:“等哪一天让我再看一回呀?” “去死!”阿单真的被气坏了,双手用力地一拍水,溅了那依然笑着的俊脸 一脸的水珠,“笑!还笑!笑死你算了!”小家伙恨恨地转身,要离开了。 “行了行了,”玩笑看来真的开过了头,黑衣有些歉意地拉回生气的人, “别气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用这个来笑话你,好不好?”但他的眼却不由自主 地又要瞄向阿单的左肩。 “……” “好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他可从来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哦,“大不了 以后我绝对不看了。”“……” “喂,你不要不识抬举哟!”将身一转,黑衣背向依然绷着脸的阿单,“你 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想要留在栖风谷,便要听我的话!快一点儿帮我搓背,知不 知道?” “知、道!”脸依然臭臭的,阿单愤愤地走向那个言行不一的人,然后狠狠 地一拍黑衣的背,“低一些啦,我够不到!”哼,痛死他最好! “呀!”黑衣向前一倾,“你那么用力做什么?”这个小鬼头! “不准捣乱,听见没?” “听、见、了!”冲黑衣的后背撇撇嘴,阿单捞起布巾,狠狠地给他搓起来 一一 “我叫你轻一点儿!我生气了!”但其实并不会真的生气。 “知道啦!”手劲依旧,却竟也不再担心眼前的人会不会赶走自己。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之间少了生疏,忘了所有,亲情开始慢慢地出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