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雾,如夜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钢绳铁索,像深深泥淖,缠得她动弹不得, 陷得她寸步难行,逼得她渐渐渗入令人窒息的魔魅境地。 她想逃开,她想张唇呼救,她想用力挣扎——偏,她只能屏住呼吸,抖抖地 躲在树阴深黝的黑暗里,闭目倾听那熟悉而今却刺耳的嘿笑,咬牙咽下阵阵冲喉 的血腥气息。 “哈哈,她算什么东西!”幸灾乐祸的嘿笑里带着隐藏不住的得意,“再怎 样才智过人,再怎样出众的经商头脑,再怎样算盘拨得精明——也不还是一个小 小的低贱女子。”恨恨的切齿里带着丝丝复仇的快意。 她不禁抖了抖,忙用双手搂紧身前的树干,以稳摇晃的身形。 “就算她把咱们金府的布行一手拱上了顶峰,在爹眼里,还不是一个青楼妓 女所生的低下杂种?哈,我呸!”轻轻地哼笑一声,“自以为多受爹的宠爱,自 以为也是金家大小姐,自以为可以和咱们平起平座,哈——聪明?我看她是笨到 家啦!竟瞧不出爹只是在利用她的才智拓展金府的生意而已!”多年来备受压抑, 而今终得随着轻松的哼笑散到了四处。 她十指不由自主地紧抠进树皮里,刺进指甲间隙的木屑使手如遭火炙一般, 可并不觉痛,只感到犹如掉进千年的寒冰里,刺骨的严寒,渐渐地冰冻了她的神 志。 她好想张唇反驳,她才不是他们口中的“她”,她是爹爹最为宠爱的女儿, 是爹爹捧在手心含在嘴中的宝贝,是他们异口同声笑赞的好妹子,是在商场呼风 唤雨的金十三! 谁敢在她背后如此大胆! “嘿嘿,如今借她一双金手,咱们金府已稳居中原布行第二把金交椅了,若 再实施她拟的这份计划,不出三年,这中原布行头把金交椅迟早归咱们金府所有!” 一卷纸随意地拍打着树干,说话人轻松地倚树而立,“爹也真有心机呐,几年来 时时刻刻将她捧在手心,开口宝贝闭口心肝,哄得她乖乖卖命,骗得她真以为是 爹最爱的女儿哩!哈哈,如今虎养大了,爹还不是一样要宰掉她?呼风唤雨、高 高在上的金十三呀,去阴曹地府高高在上罢!” 得意的群笑随之附和,刺耳的嘿笑,如毒雾般充斥了偌大的后园树林。 不,不会是这样的! 她咬牙拼命摇头,拼命想甩开耳旁的夺命刺笑,怎会是这样?爹爹一向最是 宠她,金府布行全靠她一手支撑。令同行商贾心怀畏怯的是她,一手操控江南布 市的是她,手握金府布行行事大权的是她,神秘的金府十三也是她! 怎会是这样?谁会在背后如此算计她? 爹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他宝贝十三的一根毫毛! 爹爹——怎有可能要杀她? 她张口,努力想高声嚷出反驳,干哑的喉咙,却挤不出一丁点声音。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那个小贱人院落监视着?”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熟悉的语调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也让她从此 再也挣不开噩梦的围剿。 “一群只会败家的不孝子!我养你们有何用处?整日只会吃喝嫖赌玩女人! 你们怎不学学十三?若是你们有十三的一半心思放在咱们布行中,咱们金府何愁 不能永霸天下?” “爹,那你干吗要杀十三?”刺耳的嘿笑又如蚁啮般撕扯她的心神,使她心 绞得不能呼吸,“干脆你一把火烧死我们这些不孝子,留你那宝贝十三给你养老 送终,不就如意了?” “闭嘴!” “老八,十三不过是一个青楼贱女人的小贱种,说不定当初根本就不是咱爹 下的种哩!你这醋吃得没来由哟!”慢条斯理的慢语,犹如长长的蔓藤,慢慢绕 住她的颈子,慢慢隔绝了她的血液、呼吸。 “嘿,老大,你这话更是莫名其妙。十三要是长得有她娘的一半风情,模样 有她娘的三分漂亮,我还真说不定忘了她是咱妹子,真的动动心哩。可你没长眼 睛呀?十三那平庸的相貌,还不如府中烧火的灶下婢子,那喑哑的男子嗓音,更 甭提多让人恶心了!谁要碍那分眼?”啧,又不是摸不到漂亮女人。 “老八,你少讲一句会死吗?”冷冷的语调让她止不住颤抖,“十三是什么 货色?你们值得为一个赔钱货斗嘴?若不趁早杀了她,等我老了,你们喝西北风 去啊?”一群只长肥肉不长脑子的笨蛋! “那苏州王大富打从三年前便要讨她做小妾,你干吗不答应?还能换十万两 雪花银玩两天呢!” “将摇钱树拱手送人,你舍得?十三也二十了,若再过两年等她羽翼丰满了, 谁能压她住?”阴阴的低语里含着绝然的不留情面,“狡兔死,走狗烹!连这也 不懂吗?”冷冷地一哼,“一会儿十三便回府,你们给我盯仔细了!等她一睡, 便放火烧房!” 她机灵灵打个冷颤,努力压住胸口不断上翻的腥腥血气,不想就这样倒下去。 不会!刚才的一群人绝不会是她手足情深的兄长们!不会!更不会有对她宠爱万 分的—— 不会! 不会是这样! 不会! 不——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