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姚雪梅在二十二岁这一年恋爱了,这是毕业前夕的一场相遇,在一间工作室中, 她认识了刘亚波。大学四年她好像来不及恋爱,尽管追她的人很多,有三至五人, 不过,都被她的冷艳吓跑了。她的冷艳是有名的,男生们都在私下传播她的冷艳: 她从不与男生的目光相遇,任何热情似火的目光都无法与她的目光相遇;她从不与 男生走在一起,甚至很少说话,她的沉默寡言以及目空一切的姿态让那些迷恋她的 男生望而却步。男生们私下给她写的情书会被她给退回来,她的冷艳宛如挂在校园 中的一只低音喇叭,不停地重复着拒绝。很多女生在校园中已经找到了男朋友,而 她却一次约会都没有。 她认识刘亚波纯属偶然。在公共汽车站避雨时,雨越来越大,这是一场来不及 准备任何雨具的大雨,突然袭击而下,姚雪梅站在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下面,竭尽全 力地用外衣挡住那块水粉画板。那上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色彩,但尚未成形,她想把 水彩画板带到出租小屋去,而在她从学院到出租小屋的路上,雨突然降临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撑着一把雨伞不慌不忙地靠近她说:“你可以用我的伞遮挡。”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一个男人的帮助。她甚至感觉到这是一种天意, 她正需要一把伞的时候,伞降临了。男人用雨伞,几乎是三分之二的伞靠近她,在 遮住她用外衣包裹的那块水粉板的同时,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地被淋湿了。雨依然下 着,男人建议道,他就住在附近,可以到他的工作室暂时避雨。姚雪梅沉默了片刻 便答应了。 姚雪梅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拒绝来自陌生世界的邀请。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 陌生的,陌生得来不及多思虑。陌生犹如一股细如沙漏的泉眼中流出的清泉,荡漾 着她的冷艳,使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男人,在一把黑布雨伞的遮挡下向着马路走去。 她感觉到了左肩膀上顺着雨伞滑落到她身上的潮湿的雨水,而她的右肩却明显 地感觉到已经在靠近一个陌生男人的肩膀。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男人带她进了一 座住宅楼,男人对她说他的工作室就在六楼。就这样,她为了避开一场始终不停的 骤雨,随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六楼。她的冷艳好像在这一天因雨季而开始松绑,仿 佛溶解在画布中的颜料开始向着四周弥漫。这对于二十二岁的姚雪梅来说是特殊的 一天,就这样,她来到了一个搞雕塑的男人的身边,她一进屋,就敏感地、本能地 被工作室的艺术气氛笼罩着。男人很快地给她冲了一杯热咖啡,当她手捧那杯热咖 啡站在工作室窗口时,她听见了男人走到卫生间去的脚步声。男人很快出来,递给 她一块热毛巾,让她擦擦脸上的雨水。男人又到另一间屋子里,拿来了一件黑色的 外套,让她换下已经被淋湿的衣服。 在短暂的时空之中,她的生活时态仿佛发生了重大的递嬗和变幻:她用男人递 给她的湿毛巾擦干脸上的雨水时,她嗅到了从毛巾中散发出的异味,那是香皂挟裹 而来的一个陌生男人的肌肤的味道。而当她穿着男人的那件黑色外套时,隐隐约约 地已经触到了一种体温。体温已经变冷,然而,一旦穿在她的身上,她仿佛触到了 自己身体之外的身体。事实上,多年来,她之所以用冷艳的外表包裹着自己和内心 世界,是因为她害怕触到男人的肉体之谜。 从对继母的那次刻骨铭心的窥探之中,她的灵魂世界承担着一次肉体的颠覆状 态。那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当时她已经考上了艺术院校,她开始住校了,她早就盼 望着离家出走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的灵魂一直在与继母和姚苹果组成的家庭 强烈地搏斗着,她曾经试着出走过,然而,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当她收好包准备 出门时,她感觉到世界大得让她可怕,她害怕自己走到大街上时被整个世界淹没或 者遗忘。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归原地,用一种抵抗一切的姿态生活在继母和姚 苹果之间。当她考上了艺术学院,继母把她送到了学校的宿舍,为她铺好了上铺的 床。但继母为她所做的任何一切都无法抵消她对继母的那种厌恶,在她看来,父亲 的早死与继母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