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继母在父亲死后不久就离开歌舞团到一所私营幼儿园当了一名舞蹈老师。在姚 雪梅上大学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她到艺术学院外的铁轨外写生,她喜欢到这 片宽阔的、伸及远方的荒草滩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她喜欢从午后到夕阳落下去的那 段时光的变幻莫测,她的许多水粉画都是在这里独自完成的。 那是一个被明媚阳光所笼罩的秋日,一个温暖的秋日。她坐在草滩上,不远处 是一片湖水。湖水并不深,因为靠近铁轨,这片草滩上很少看见人,所以野草疯狂 地生长着,以至于当姚雪梅坐在草滩上绘画时,身影会被野草完全地遮挡住。就在 那天下午,她坐在凳子上刚开始涂颜色时,看见一男一女朝着草滩走来了。不远之 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很显然,这一男一女把车停在那里,然后走了过来。姚雪梅 很诧异地看着那一男一女牵着手走着,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的心脏突然异常慌乱地 跳动着,因为她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继母。 继母仿佛忘记了整个世界,她微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在姚雪梅看来,继母的 微笑散发出一种气息。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地方,那个男人把继母疯狂地搂抱着,顺 着野草的盈动,姚雪梅看见了继母祼露的头颈,她才意识到,继母的那种微笑是淫 荡,一种令她反胃的淫荡。一种来不及让她奔逃出去的淫荡就在距离她二十米的野 草滩上发生了。她把自己的头颈深埋在双膝上,她需要竭尽全力地逃避开这个淫欲 的世界。然而,她依然听见了从二十米之外的野草滩传来的继母的尖叫声,那个男 人疯狂的欢快的叫声。 当世界重归于平静时,秋风吹奏出了野草的声音,姚雪梅从双膝中仰起头来, 她刚完成了一场噩梦。此时,继母和那个男人已经从野草滩上消失了。在二十米之 外的野草滩上留下了一个淫欲的场景:一片野草被折断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留 下了尖叫之后走了,留给姚雪梅的是一场梦魇。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姚雪梅用自 己的身体筑起了城堡。她绝不让男人靠近她,她绝不会像继母一样淫荡。 年轻的像火焰一样炽热的雕塑家刘亚波终于伸出了双手开始抚摸她的肩膀,那 是她送还外套的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在上次离开刘亚波的时候穿上了外套,离 开了一个男人,却把自己湿漉漉的外衣留在了这个男人的工作室。一件男人的外套 被她穿走了,意味着一个世界已经被她颠覆。在那一周的时间里,她不停地回忆着 和这个男人接触的每一瞬间,每一个瞬间都显示出了她已经开始与异性交往的可能 性。 异性是她的父亲,这是她生活中的早期出现的异性;父亲是短命的,是尘埃中 的灰烬。异性是继母身边的男人,是她第一次从窗口窥视到那个开着红色轿车来迎 候继母的男人,也是她追到了那座电梯,而让继母已经消失的世界。在父亲去世后, 她曾经试图跟踪继母,然而,她突然发现,继母竟然不再去那座公寓楼赴约了。异 性就是男人,她已经在不知不觉地防范着,她比任何一个女生都不需要一个男生的 热情火焰。而此刻,当她穿走一个男人的黑外套时,她知道,异性就是那件外套。 她洗干净那件外套,把它晾在阳台上时,同宿舍的女生们以为她恋爱了,便不 停地探究那件外套的秘密。她的脸上和眼里出现了一种异彩,她知道有一种生活出 现了,她在星期天的下午将把外套交还给那个男人。 男人刚在工作室中喝完了一杯咖啡,她就走了进去。当她把外套交给男人时, 她发现她的外衣依然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仿佛一道风景已经成形,显现在刘亚波 的视线之内。她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念头:想让自己的外衣继续挂下去,不被时间的 流逝阻隔,她不希望那件外衣有一天或者说有一刻会从那晾衣架上滑下来,就像不 希望自己寻找到理由将外套还给刘亚波一样。 然而,她如果不把外套还给刘亚波,她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而此处就是她 与刘亚波再次见面的地方。她把外套交还给刘亚波时,刘亚波已经洗干净了手上的 泥。刚才他已经进入了状态,正在雕塑一个女人的身体,当她敲门时,门只是半掩 着的,所以,她的手一放在门上,门就被轻轻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