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告别也许是世界上最为残酷的事情之一。几年前,姚雪梅四处窥视、跟踪刘亚 波的历史,终于在撕毁结婚证书的街道办事处瓦解了。如今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刘亚波把离婚证书写好让她签字的那一刻,她没有犹豫,她不想在刘亚波身边暴露 出自身的虚弱,即使因为怀孕与刘亚波举行了婚礼,她依然感觉到刘亚波的灵魂并 没有在她的身上,当然也不会游荡在他们共居一室的地方,当然也不会被她呼吸进 血液里去。她好像累极了。分娩之后,生活变得零乱起来,一切都在围着孩子变幻。 当孩子开口说话的时候,刘亚波突然庄严地呈献给她一份离婚证书。 当她尚未来得及弄清楚那根铂金项链之前,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我们回到这 条轨道上时,也正是继母偷情之后极好地用另一根铂金项链掩饰自己的脖颈之时, 我们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是被什么东西掩盖着。难道是被继母的淫荡之声掩盖了吗? 那淫荡的声音仿佛是继母脚尖旋起的曼舞之声。很快,新的铂金项链替代了抛掷在 刘亚波枕头下的铂金项链。 来不及探究真伪,是我们时代的一种通病,它就像松了链条的自行车,再也寻 找不到追赶时间的速度。姚雪梅被自己怀孕的事件笼罩着,那真是一个令姚雪梅心 花怒放的时刻,她紧紧地握住这一证据,通过这一证据,她可以抓住人性最怯弱的 一面,迫使刘亚波与她成婚。于是,她松开了右手或左手,不再研究刘亚波背叛她 的那有力的证据:一条女人脖颈上的铂金项链。就这样,生活的真伪被身体的蠕动 所代替。她满以为孩子的降临会弥补这一切,然而,在床的另一侧,刘亚波的灵魂 正逃逸出去。 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瓦解了婚姻关系。那种曾经的约定转眼之间就被一本绿色的 离婚证书取替了。孩子判给了她抚养,转眼之间,刘亚波就从她生活中消失了。转 眼之间,继母也出走了,与刘亚波消失在她生活中的节奏不相上下。这使她产生了 一种猜测: 那个把铂金项链遗留在刘亚波枕头下的女人是不是继母?为什么刘亚 波消失之时也正是继母离家出走的时刻? 还没有等她猜测出事情的另一种真伪,一个男人就闯进了她的生活。那是一个 炎热的星期一上午,她穿着一条薄薄的真丝裙站在医院的黑板报前挥动着彩笔绘着 墙报,不远处是一片开阔的停车场,一个男人就在这一刻驱车进入了停车场。这个 四十岁的男人患上了急性阑尾炎,这是一个男人挣扎不休的时刻,然而,男人还是 把车开到了停车场。当男人费力地打开车门时,男人终于倒下了。男人身体倒在地 上的声音惊动了姚雪梅,她回过头来,隔着几十米,她看见男人就像一只大鸟一样 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姚雪梅放下了彩笔、颜料,直奔倒在地上的男人。当然这不可能是一只大鸟, 然而,走到面前,她依然感觉到了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挣扎时的喘息之声,就像一只 失去了飞翔力量的大鸟,从高高的天空跌落到地上,无法飞翔时的那种痛苦。 这就是她与这个男人相遇的第一个场景。在她的帮助下,我们看见了这样的画 面:穿着真丝薄裙的姚雪梅搀扶着一个失去了飞翔力量的“大鸟”,一只黑色的 “大鸟”,朝着急诊室走去。她那薄薄的真丝短裙贴着男人的西服和身体,她好像 忘记了一切,直到男人做完了阑尾炎手术,依然站在旁边。她在之前为男人交了住 院手术费,而且还在男人的手术单上签了字,这意味着男人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 就是姚雪梅。 她喘着气,害怕极了,从她看见男人像一只大鸟一样躺在地上喘息的时刻,她 就开始害怕了。她仿佛穿越了空间,看见了父亲的死亡,仿佛看见了父亲躺在墓地 里再也爬不起来的场景。她顿生怜悯,并且留在了这个男人的身边,直到他做完全 部手术为止。这就是她拯救一只大鸟的开始,当这个男人睁开眼睛看着她时,她穿 着被汗水浸透的真丝短裙,由于紧张以及搀扶男人的过程,她已经全身湿透。如果 说那个男人倒地后像一只漆黑的受伤的大鸟在挣扎的话,此时此刻的姚雪梅则像一 只孔雀,在细雨中开了屏,鲜艳的身躯被雨淋湿了,不知所措地抖动着羽毛上的雨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