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此刻,已经四十多岁的白露与她的情人刘亚波居住在海滨城市的一套公寓楼里。 自从那个黄昏她离家出走以后,她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私情。那个黄昏显然像咖啡 一样浓烈,她仿佛刚喝了一杯浓咖啡,那是一杯没放过糖块的浓咖啡,保持着原汁 原味,以至于她向往着糖块之味,溶进咖啡里的任何一种糖块也许都可以瞬间溶进 苦涩的味道中去。然而,来不及了,在之前,她已经被刘亚波描绘的私奔之梦笼罩 着。 女人甘愿被笼罩是从衣服开始的。敞开女人的任何一种衣柜,尽可以发现那些 外套也好,短裙也好,都具有一种将女人笼罩起来的魔力。而通过时间,每个女人 都需要被其笼罩,要么是婚姻,要么是男人,要么是金钱,要么是背叛。所以,她 的身体在那个咖啡色的黄昏急速地、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一个男人。在飞机舷舱口, 她朝下望去,下面是棉团似的白云在逶迤着,她知道当刘亚波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 手时,他们的私奔已经成功了。 从飞机上下到大地上时,她的身体开始眩晕,她回过头去,经过如此短暂的两 个多小时的空中距离,她就已经嗅到了从海边吹拂过来的鱼腥味儿,这是一处异地。 她回过头去时,再也看不到两个女儿: 她的第一个女儿是前夫带来的,那个从未 使她产生过性高潮的前夫。她的第二个女儿姚苹果尽管已经像苹果树的枝头般摇曳 着,然而,却已经让她感觉到了青春降临前夕的恐慌。来不及笼罩两个女儿的白露, 此刻,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空中飞翔以后,身体开始眩晕起来。刘亚波搀扶着她到 了海边的公寓楼中开始生活,这是刘亚波早就策划的归宿之地。 在那座公寓楼的房间里,她终于逃出了那座城市,她再也感觉不到被监视中的 疲惫不安了,再也用不着紧张地约会了。时间在翩翩舞动着,在海边的沙滩上,她 经常独自一人散步,刘亚波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有时,她会脱光衣服给刘亚波做 模特。这是她惟一的工作,除此之外,她始终在寂寞地打发着时间。因为在这陌生 海滩上,她没有朋友,也不可能与过去的亲人和朋友打电话,有许多次,她坐在宁 静的沙滩上,当潮水一次又一次从不远处涌动而来时,她产生了一种想将自己卷进 汹涌的波涛中的念头。在这种念头的笼罩下,家里终于来了一个客人,刘亚波介绍 说这是他的艺术赞助商,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客厅明亮的光线下看着正从海边散步归 来的白露。 两个人年龄相似,只不过两个人的身份和职业都不相同。在这个世界上有百分 之九十九的东西是雷同的,比如媚俗,因为所有人的媚俗都会从衣领中,从口腔中, 从步履和声音中散发出来;再比如,移情,大多数人移情的前提都是因为厌倦,身 体、审美、欲求的厌倦是移情的开端。在这里,两个女人不雷同的是身份、职业和 个性。白露已经无职业可言,为了一个艺术青年,一个男人,她脱离了幼儿教师的 职业,做一个男人的情妇是她此时此刻的惟一身份;而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 一家文化公司的总裁,她似乎有挖不尽的财富,可以帮助像刘亚波这样的艺术青年 实现一个阶段的梦想。 这一个阶段,刘亚波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举办一次海边的雕塑个展,急需艺术赞 助商。这个端庄女人的出现,必定会帮助刘亚波梦想成真。女人叫什么,白露并不 知道,刘亚波介绍女人时没有叫女人的名字,而是叫她梅姐。 总之,梅姐降临后不久,白露就经常看不见刘亚波的影子了。也许这并不奇怪, 即使在那套公寓楼上,经常也只留下白露独自过夜。奇怪的是白露从不过问刘亚波 的行踪,即使刘亚波不回来过夜也不过问。也许这就是白露用沉默来保持的她自以 为是的尊严,直到有一天晚上,因为睡不着觉,当她把头伸出窗户想领略一下繁星 的灿烂时,她的身体被无声的鞭子轻轻地抽打了一下: 透过夜幕,她看见了刘亚 波和一个女人在楼下相拥,虽然只相拥了一个短暂的片刻,他们的身体就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