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她平静地躺在他身边,呼吸着公务员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她平静地接受着这 种味道,并从内心感谢这个男人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把她留在身边。在她看来,她在 既没有脸面去见姚雪梅,也没有脸面去见姚苹果的时候,公务员把她从旅馆里拉出 来,纯属一种偶然。 在一种缺乏脸面的情况下,她却见到了姚雪梅,这个世界上她最害怕见到的女 人。她既是前夫带来的女儿,也是她的某一种情感,然而,为什么偏偏会相遇呢? 至于姚苹果,直到如今,她依然不敢去见她,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在她与刘亚波私 奔而去的日子里,姚苹果已经在慢慢地忘记她。尽管如此,在另一个偶然的日子里, 在一个黄昏,下着细雨的黄昏,当她和公务员散步时,她看见了姚苹果。 黄昏中离她越来越近的这个年轻女子裹在一件长至膝头的外套里面,这个年轻 的女人走路很缓慢,几乎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走,也可以说仿佛被风儿推动着往前走, 又像是在飘。刘亚波有一个雕塑,题为《飘》,那是一种飘忽不定的裸体女人的形 象。然而,当这个女子越来越近地靠近她时,白露却佯装与公务员看旁边的报刊亭。 那时候,公务员确实走近了报刊亭想买一份晚报,白露恰巧靠近报刊亭,就这样, 她与那个飘动的青年女子擦肩而过了。而这青年女子全身裹在黑色的宽大外套里的 身体在她看来是那样地令人迷惑,而且身子的挪动是那样的缓慢,这个女人就是姚 苹果。即使她作为母亲在梦里和现实中如此地思念女儿姚苹果,然而在此刻,她没 有脸面去面对姚苹果。 白露盯着姚苹果的背影,然而,看见的不过是一件黑色的外套而已。除此之外, 那个青年女子已经用最缓慢的速度朝前而去,融进越来越深的暮色之中去了。后来, 她盯着镜子中的脸,她不停地追问自己: 脸面到底是什么? 慢慢地她发现了,那些无所不在的历史正像层层的波浪般在脸上由堆积到涌动, 由此,给脸面增加了越来越深的负担。她明白了,负担越重就意味着羞耻越重,她 之所以不能前去与女儿姚苹果面对面地相遇,就是因为羞耻心已经写在脸上。 整个夜晚她不眠地翻着身,以致公务员不高兴地问她为什么总是翻身。整个夜 晚她总是想像着女儿姚苹果身上那件黑乎乎的外套,天气并不寒冷,女儿为什么穿 着宽大的外套,缓慢地、独自一人走在暮色之中呢? 她曾经试图再次与姚苹果相遇,她又来到了那条街道,在同样的黄昏中守候着, 希望能与姚苹果相遇。然而几个晚上过去了,一个多月又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见到 姚苹果的身影。 她悄然在一个晚上回到了原来的家。一推开门,她就发现,家里堆满了灰尘, 窗帘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她明白了,自从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开始,这里 就失去了家的味道,风儿吹拂不到屋角,荡漾不到那些隐晦的角落。她明白了,自 从她私奔出去以后,姚雪梅和姚苹果就把门锁了起来,也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家已经尘封起来了,如今,它仍然将继续尘封下去。白露掩上了门,她将回到 公务员身边去吗?在那样的一个时刻,惟有如此,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又回到 了公务员身边,枕着公务员的怀抱入睡,这可以减轻她的孤独和疲惫,当然,也可 以隐藏她的脸面和羞耻心。这是无奈的选择,她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