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恋爱的故事 第四节 1982年 第二次恋曲 现在,金沙江水拍溅着我的衣裤时,我终于可以感觉到1969年朦胧无知的视 觉中一男一女约会的世界。长箫携带者坐在我一侧,从一开始,我就带他寻找到 金沙江,一只长箫被他从南方背到了北方,又被他从北方背到了南方。一只长箫 从旅馆的窗户伸出来时,我看见了长箫的颜色:灰暗的绿色,像是从金沙江畔长 出来的一棵秋天的橄榄树。 接下来,长箫伸向我的窗户,这个偶然使我产生了第二次恋曲,就像第一次 恋曲一样,因为暗恋一只冬日的火炉,而由此暗恋上一个铁匠艺人。而此刻,因 为暗恋上一只长箫的形象,而由此暗恋上携带长箫的男人。我迟疑着抚住那只伸 进我窗户的长箫,我对音韵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恋,当长箫携带者的青年男人, 一位流浪艺人对我温存地微笑时,我想把他带到金沙江畔去,带到我昔日跟随父 母生活过的金沙江畔去。于是,乘着一辆大卡车,我们在江边下了车。长箫此刻 正伸往金沙江灼热的沙滩上,我又看到了那些弯道,我似乎又听见了我们抛掷沙 团的声音。 那些灼热的沙团曾经干扰过一对恋人的世界,而此刻,金沙江畔显得从未有 过的平静,当长箫被他捧在手上时,仿佛我已经暗恋上那些拍溅出音韵的符号, 它们簌簌地落下,长箫声使我们往前走,我们赶上了一次渡船,船上只有我和他 还有他的长箫。 仿佛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惟一的渡船,所以,他把长箫伸向了岸边,一座叫桃 源的小镇,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女人,有多少次,她从小镇乘渡船到对岸去约会,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而此刻,长箫已经伸进浓密的桃源小镇,从飘出的炊 烟之中,我们已经上岸,抵达一家小吃店,品尝着香喷喷的烤鱼。长箫就在一侧, 有它的存在,才有我的暗恋存在。于是游荡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时,长箫携带者 伸出手来,第一次牵我的手。 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手除了触摸过长箫之外,还触摸过别的事物,这一切在我 们进入一家小旅馆时已经得到了验证,从他敞开的箱子里袒露出了一张女人的照 片;从他袒露的箱子里呈现出一只蝴蝶的标本和一帧树叶;从他袒露的箱子敞露 一小块肥皂和一把剪刀片;从他袒露的箱子里袒露出一只手电筒和一件衬衣。 我站有他旁边,我暗恋上了那只长箫,在一阵阵辗转反侧之中,我梦见了长 箫的流浪生涯,第二天拂晓,我敲开门时,人已经离去,箱子和长箫都已经离去。 这个故事直到后来才满足了我的不解之谜,因为只有经历过时间,我才会体会到 虚无。在之前,我送过长箫携带者一张照片,那是我童年时代的照片,我想,那 帧照片,应该同他箱子中的那些事物一样收藏在他的箱子里,这个虚拟出的现实, 满足了我的某种感官上的回忆。 而那一刻,1982年拂晓的某个时刻,我却怎么也无法寻找到长箫携带者,我 几乎问遍了那个拂晓我所见过的每一个小镇人,他们都没有见过携带长箫的男人。 我来到了金沙江边,漫长的岸边看不到一个人影,我感觉到了一种似乎被愚弄的 感觉,多年以后的一个中午,邮递员给我送来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当我拆开那 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桃源小镇,离金沙江很远了,我拆开信封,一封信笺从信 封里被我的指尖触动着。我看见了几行钢笔字:多年以前,我就已以感受到了你 是一个不能被我所纠缠的女孩,所以我决定放弃你,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情。而此 刻,我已经翻开了你的新书,我感到很宽慰,因为没有我和你之间的纠缠,我们 的关系变成了怀念和幻想。我就是长箫携带者。 没有地址,而且即使有地址,我的1982年已经消失,我的第一次短暂的恋曲 已经变成了回忆。直到此刻我才感悟到长箫携带者的另一种爱情:他放弃了第二 天拂晓醒来时对我们之间的世俗纠缠;他放弃了我和他之间的纽带,他消失得无 影无踪,看上去很冷漠,事实上却映现了一种真理:所有不朽之谜都是距离的再 现。 1984年 流浪似的恋人絮语 红一心一意地想跟一个男人流浪,这似乎是她最大的梦想。因此她注定要为 这份梦想而努力。1984年春天,红认识了流浪的吉他手,她一看见吉他手,背着 一把破吉从县城客运站走出来时,即刻就被这个场景迷住了。那时候,那个午后, 红正步行到他的县防疫站上班,红是从卫校毕业的,父亲托了关系才将她分配到 县防疫站。然而,红对此并不满意,她说她天生就呼吸不了来苏水的味道,她喜 欢拎着一只包去流浪,为此,红经常有意识地经过客运站,看见从客运站走出来 的陌生人时,她就充满了幻想。 当我看见红时,她已经跟那个流浪的吉他手在一起了。这件事气坏了他的父 母,就在父母想捆绑住她时,她雀跃式的姿态已经越出县城的范围,那时候,打 电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只要我置身在办公室准会听到红在电话中传 来的声音,下面是红打来的几次电话内容,我曾经把它们记在我的记忆中,因为 那些片断对年仅20岁的红来说太珍贵了,而对于我来说,这些碎片似的絮语却像 电影的长镜头。 1984年春天的一个上午,红来电话说她跟吉他手是搭上了一辆货运车出走的, 当时,她已经感觉到父亲准备好了一根捆绑她的绳子,因为她跟一个来历不明的、 留着长头发的男人招摇过马路时,已经给小县城带来了一场嚼舌战争,那些零碎 的舌头仿佛充满了韵律,不断地、反复地嚼舌着,所以,她父母已经被激怒了。 红告诉我说,她此刻正站站一个加油站的台阶上,借用加油站的电话与我通电话, 她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她的女朋友。所以,她想让我知道她的行踪。现在, 她饿了,她想和吉他手到一座附近的小镇就下车,走走看看,就是她目前的生活。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