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人 广告公司的合同书 夏冰冰的灵魂开始颤抖着,他正热切地看着她,他说:“你怕什么,我不就 是一个男人吗? 难道你没有接触过男人吗? 来吧,宝贝,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 男人就像……”她背转身去面对他,所以,他没有把话说完,她想,决不能脱下 衣服,这是她的原则。 他就是广告公司面临的一个大客户,一个皮鞋商人,然而这些年来他的皮鞋 风靡了南方的部份地区。在一次酒桌上,他请她出场去跳舞,她看了韩林涛一眼, 他示意她去,她就去了。因为她知道韩林涛让她去就必须去,要让皮鞋商人出钱 做广告,这就是目的。 已近中年的皮鞋商人驱着车带着她到舞厅呆了一阵,其实,皮鞋商人并不会 跳舞,他去舞厅只是为了让夏冰冰陪着他在舞池中悠转,夏冰冰很高兴皮鞋商人 是一个完全的舞盲,他几乎连脚步也不会走,不时地踩痛了她的脚,然而,皮鞋 商人却有机会跟夏冰冰单独在一起了。 为什么一个舞盲非要把夏冰冰带进舞池中央去呢? 许多男人向往着舞池,一 个男人和女人——为此留下翩翩的身影的地方,一个尽可能踩着美妙节奏,忘却 现实的地方,很显然,皮鞋商人当然也想迷恋于这种生活。 舞池,尤其是旋转着的男人和女人在舞池黯淡的灯光下,当然,这些灯光不 全是黯淡,它像纠缠中的光焰由暗变亮,又由亮变暗,满足了男人和女人迷醉中 的姿态。所以近中年的皮鞋商人带着年轻漂亮的夏冰冰进了舞池。 然而,不会踩着旋律交织在舞曲中,使他和她不得不从舞池中退出去,在车 上他对她说:“去我那里坐会儿吧。”她点点头,她就这样与皮鞋商人开始来往, 皮鞋商人约她出来共进晚餐,这样的时间持续了一个多月左右,有一天,皮鞋商 人突然把手伸进了她的乳罩下面,摸着她的乳头说:“我知道你要什么,所以, 如果你满足我,当然我也会满足你的目的。” 她抑制着自己的愠怒,把皮鞋商人的手轻轻从乳罩下抽出来说:“我不想与 你做那件事,我来并不是与你做交易……”,皮鞋商人笑了笑说:“我们还是脱 衣服吧,你怕什么,我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难道你没有接触过男人吗? 来吧,宝 贝,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男人就像……” 她背对着他,他轻轻走近她,她很想听他说完话,男人就像什么? 男人应该 像什么,男人最有发言权了,因为没有比男子更了解男人自己的了,女人根本就 不了解男人,其实男人与女人发生了性,发生了情爱,女人也同样不会了解男人。 然而,他突然停住了,他突然走上前来说:“对不起,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从 今以后,我决不会再碰你,好吗? ” 她离开了他,那天晚上她执意不让他送她走,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无助地 挣扎出去。第二天早晨,韩林涛走近她办公室问她与皮鞋商人的交易谈得怎么样 了? “ “交易,什么交易? ”她明白韩林涛讲的是什么,但她却佯装不知道,韩林 涛突然靠近她说:“皮鞋商人还没有准备把广告费打进我们的帐户吗? ”她摇摇 头说:“我不准备与他谈这笔广告费了。”“为什么? ”韩林涛突然拍了拍她的 肩膀说:“夏冰冰,为了我,你不愿意这么做吗? ” “为了你……”夏冰冰看着韩林涛那张脸,这张脸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我的广告公司,也就是你的广告公司,知道吗? 我早就喜欢上你了,还在你做 家教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可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快要 毕业的大学生……” 他靠近她说:“我就像我女儿一样喜欢你……当然,我喜欢你是因为……” 他突然捧起她的面孔热切地开始吻她。整间办公室都充满了她和他热吻的气息, 当她和他终于停止了热吻时,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长得就像她幻想中的那 类男人,他的鼻梁坚挺,双眼深邃,闪烁着火焰般的热情,毫不保留的在看着她。 夏冰冰就这样再一次陷入了热烈之中去。从那以后,她就跟韩林涛正式同居 了,在她和他同居后的一个多月以后,韩林涛再一次请来了皮鞋商人一块用餐, 在这之前,当她和他睡在同一只枕头上时,韩林涛就开始跟她谈论皮鞋商人,而 她总是盯着屋顶,仿佛透过屋顶在盯着皮鞋商人的面孔,那个男人,那个舞盲, 那个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她乳罩下面,催促她脱衣的男人,那个忙着道歉的男人。 她渐渐地睡着了,每天晚上,她都扮演着一个未婚妻的角色,因而那个女孩 子已同样接受了她的到来,假日降临时,韩林涛驱着车会到郊区的公园中去效游, 在公园中时,韩林涛扮演着一个好父亲和一个男朋友的角色,他总是举着一台照 像机拍摄着最为动人的一瞬间,不过多久,那些照片已经装满了好几本像册。 然而在广告公司,她和他却保持着距离,因为韩林涛对她说过:“不要让广 告公司的员工知道我们的关系。”她很理解他,因为她和他的关系如果一旦在广 告公司公布,那就会影响一系列的工作。当韩林涛在她耳边说起皮鞋商人的事时, 她又陷入了迷惘之中,然而每当她迷惘时,韩林涛就会靠近她,热切地用自己的 肉体拥抱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又一次与皮鞋商人交往时,已经重新坐在了皮鞋商人的对 面,很长时间以来,她总是在依偎着韩林涛进入梦乡的时刻,在幻想她与韩林涛 的美好未来之时,忘记男人的手,当然,这双男人的手正是皮鞋商人的双手,当 那双手伸进她乳罩之下,捉住她乳头的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亵渎自己灵魂 的印戳,然而,是韩林涛拥抱着她入睡,这是一个梦乡,也是一个沉浸在幻想中 的迷醉场。 尽管如此,她仍然要面对现实,因为韩林涛一次又一次地在现实中提醒她: “广告公司要生存下去,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生长下去,如果我们失去了客户… …”他在暗示她,她当然知道,望着他的眼睛,她仿佛看见了过去,她一次又一 次地往返于去父亲墓地的丘陵深处,父亲的死亡堆集起无数玻璃酒瓶,散发出酒 味,顷刻之间变成的碎片尖锐地目视着她的眼睛。 赖哥已经从她生活中消失很长时间了,当然她很宽慰的是赖哥与她最后一次 见面时,她已经把那份存折交给了赖哥,尽管赖哥声明他为她先暂保存那份存折。 不管怎么样,她已经与赖哥告别了。 现在,她理解韩林涛的意思,她仿佛在他声音中看到了那样的场景:爱情正 在她心灵中和现实中生长出去,如一片茂密的苹果枝叶一样纷扬在她的世界。而 广告公司呢,同样如此,从她进入广告公司的那一天就时刻与广告公司的利益联 系在一起,为此,她再也不是那个站在赖哥面前,期求着帮助的女孩子。 在她的私人存折上已经打入了一笔又一笔钞票。试想一想,如果当年她拥有 存折上的这些数额,当父亲无助地躺在医院中时,她就不会依赖于赖哥的那叠钞 票来付清药费,而当父亲需要买下一块墓地时,她会用自己的钱为自己的父亲来 买下一块芬芳四溢的墓地,献给父亲,让父亲躺在泥土之下从容地、轻松地超渡 自己的灵魂。 为什么许久以前的夏冰冰没有一本存折呢? 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变成那个 感恩的女孩子,怀着感恩的情感,当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给赖哥时,她原以为自己 会用其一生来厮守着赖哥,因为在当时的夏冰冰看来,这个选择是世上惟一的选 择。 当这本存折来临时,她已经与赖哥度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她已经经历了被藏 在衣柜中的耻辱,现在,夏冰冰抬起头来望着皮鞋商人的眼睛,她希望重新开始 与这个男人交往,因为她必须为了她和韩林涛的未来争取到皮鞋商人的广告费, 因为这是一笔遍及南方各个城市的广告代理费。 她决心已定,于是,她举起杯来,这只是一个开始,那天晚上以后,皮鞋商 人又给她来电话了,他要约她单独会面。她搁下电话就把这次电话内容告诉给了 韩林涛,韩林涛拥抱了一下她说:“宝贝,这次全靠你了。” 在洋溢着春天的花香之中,皮鞋商人驱着车想带上她到郊外去渡周末,这几 乎是城市人的习惯。郊区只是离城市的一座乌托邦世界,皮鞋商人置身在郊区的 乌托邦世界之中,突然对夏冰冰说:“你想听我的介绍吗,一年前我已经离婚, 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夏冰冰愣住了,但 即刻摇头说:“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皮鞋商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世上不可能的事有可能变成可能的事,我并不要你今天回答我,你可以考虑 考虑。” 在与皮鞋商人度假的两天时间里,她都感到很轻松,事实上,当皮鞋商人带 着她进入郊区旅馆时,她很害怕。也许是她太熟悉旅馆了,她的生活就是从旅馆 开始的。 从他生命中突然敞开的旅馆,起初并不是旅途,而是男人。作为男人的赖哥 从一条出售小商贩们的劣质服装中引进了旅馆,她当时看不见旅途,因为这旅途 对于她来说是抽象的,只有作为男人的赖哥是一种活生生的现实,它就是旅馆, 她进入旅馆不是为了住宿,而是为了一个男人。而现在,她同样跟着一个男人进 入旅馆,但更为重要的是一所旅途,一次住宿而已。 她迫切地希望有一间单独的客房,她害怕只有一间客房,那就意味着她要与 皮鞋商人同居一室,那不是她所期待发生的事情,她对皮鞋商人并没有情感,拥 有的只有交易。况且,如今的夏冰冰已经有了男朋友,当韩林涛在当下已经成为 她的男朋友,兼未婚夫之后,她就从本能上排斥男人。 她已经不再是站在父亲酗酒的小楼上寻找出路的女孩子,她再也不是那个站 在男人的对面被男人一点点拉进陷阱中去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成熟了, 而且她认为是男人开始让她成熟的。 如果没有男人,她当然寻找不到帮助父亲付清医药费的现金,而且她和母亲 根本就不可能帮助父亲在郊区的墓地上买下一块墓地。那块墓地对父亲是如此的 重要,它的意义远远地超过了一块墓地,很长时间以来,夏冰冰终于可以一次又 一次地往返于墓地,仿佛她并不仅仅访问父亲的墓地,而是去探究人类的问题。 死亡是无法逃避的,因为每个人都最终一死,这样一来,墓地就变成了夏冰冰的 隐秘去处,她一次又一次地独自一人去从容地面对墓地,似乎在面对墓地时,她 会看见男人。父亲是男人,已经死在了墓地上,当然,这并不是她期待的结果, 然而,男人的死亡使她对性特别敏感,当皮鞋商人第一次把手伸进她乳罩之下时, 她知道,这是男人的前奏曲,男人期待的是性,触摸乳头只是开始。 她之所以渴望着有一间自己的客房,是为了避免与皮鞋商人单独面对一个空 间,事实上,从她决定与皮鞋商人去郊区时,她就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男人, 当然,她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去面对一个男人,她怀着目的到了郊外。 她嘘了一口气,因为皮鞋商人并不要求她同室居住,他为她单独要了一间客 房,全面地满足了心理上惧怕的需要和生理上拒绝的需要。当她筑起墙壁时,奇 怪的是皮鞋商人对她同样也筑起了墙壁,自从他对她求婚之后,他就再也不用调 情,暧昧的目光来面对她了。 在两天时间里,他从来不敲开她的房间门,从来不进去,进入室内,从来不 伸出手去,触摸她的乳头。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男人,他深沉、幽默,目光变得 缥渺起来。 这让她感到了另一种虚无,她好像无法去接近他,尽管他已经向她求过婚, 然而,他却变得无法捉摸,高深莫测,他从来不谈广告合同之事,这令她感到了 一种压力,因为她的身后就是广告公司,她的身后就是韩林涛。 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维护她的广告公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维护韩林涛。 因为韩林涛不是一般的男人,他给了她职业,给了她高薪,当然也给了她爱情和 对未来的期待。 签下那份合同书,她与韩林涛的关系就会更加纠缠在一起,不可分离地在一 起。她总是在寻找机会,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机会,然而这个机会似乎始终也没 有来临。 直到他们在郊区度完假以后都仍然未来临。因为在他们度假时面对的都是与 合同书毫无关系的自然。她已经有多久没有面对自然了,难怪每当周末降临时, 城里人都纷纷地朝着郊外奔跑,他们置身在郊外的森林公园,置身在郊外的新鲜 空气之中,他们可以看见鸟在飞翔,清晨醒来听见鸟鸣的声音。他们在郊外享受 着失去的灵魂生活,因为在自然的世界里,灵魂会变得单纯起来。 夏冰冰的灵魂变得单纯起来时,是她面对一只鸟飞翔的时候,当她推开窗户 时,她呼吸到了一种交织在泥土和树枝中的新鲜空气,似乎完全可以净化人的灵 魂,因为灵魂是朝着自然完全敞开的。 她的灵魂被净化着,于是,一只鸟儿飞来了,朝着她飞翔,又从她视野中飞 翔而去,在这样的灵魂净化之中,夏冰冰怎么也想不起来合同书,打进广告公司 的钞票,韩林涛的身体压住她身体时的未来。 不仅仅是空气和鸟儿,还有林中的小路,当她和皮鞋商人并肩走在那一条条 幽暗中洒落阳光的小路上时,两个人的灵魂似乎都已经充分地得到了净化,因而 他们暂时忘却了俗世的目的,他们忘记了去探究世上的肉体之谜,当然也忘记了 去探究金钱之谜。 大自然净化着空气,从而空气又净化着灵魂,当他们从郊区的自然中撤回城 市的马路上时,夏冰冰才想起来了自己的目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郊外的短 暂之旅已经在灵魂的净化之中结束了。韩林涛看见夏冰冰的影子时,便急切地走 近她。此刻,她已经从城郊回到了办公室,回到了那座大楼上,她说没有机会与 皮鞋商人谈论广告之事,这时,韩林涛突然反问她道:“机会,两天时间你都在 干什么? ” 韩林涛突然用一种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目光笼罩着她,她感受不到韩林涛在 床上时的一点点温情,当她想解释时,她突然觉得那些新鲜的空气,美妙的鸟儿 的飞翔之声是无法言喻的,她总不能对韩林涛说:是郊区的新鲜空气,是一只鸟 儿的飞翔之声使我失去了这次机会。 韩林涛突然搂住了她的腰低声说:“你为什么不跟他睡觉呢? 皮鞋商人也是 男人,你为什么不利用一下你的身体……”夏冰冰呆滞地望着窗外,当韩林涛的 手臂轻柔地拥抱着她时,她刚刚产生一种甜蜜的感觉。 然而,这种甜蜜的感觉为什么会消失得如此之快呢? 她克制着自己的颤栗, 她以为韩林涛是开玩笑,虽然这个玩笑大了一点,然而,她却把这当成玩笑。 当天晚上,她又和韩林涛开始做爱,当韩林涛和她热烈地结束了一场性事之 后,韩林涛突然低声对她说:“宝贝,你的身体会把那个皮鞋商人征服的,就像 你的身体已经征服了我一样。”夏冰冰睁开双眼看着韩林涛:“你是说让我与皮 鞋商人睡觉,这是真的吗? ” 韩林涛拥抱住她说:“如果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去跟皮鞋商人睡一次觉,我 是不会在乎的……”她突然感觉到这些声音令她的身体迷惘起来,为什么她会感 觉不到郊区的新鲜空气,鸟儿的飞翔之声呢? 为什么她必须去面对皮鞋商人呢? 她无法说清这种东西。她前去面对母亲时 她意外地听母亲讲起了一份存析,那是她还给赖哥的存折,可母亲说一个多月前 赖哥前来见母亲,他把存折交给母亲,让母亲转交给夏冰冰,并告诉母亲说,他 被总公司调离到另一座城市去做代理商,近些日子就会离开这座城市。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