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然而,范晓琼记住了她的黑色的布衣,精巧的皮包和高跟鞋,掩饰在茶色的墨 镜之中的那双看不到底的大眼睛。而此刻她又来了,在范晓琼之前把一束白菊花献 给了父亲孤零的墓地。她怀着某种好奇:对父亲私生活的窥探,事实上已经从很早 以前就开始。在很早很早以前,当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出现了挑衅时,她那时年仅12 岁。当时,母亲是一个舞蹈演员,在歌舞团工作。她隐隐约约地记得争斗是这样拉 开序幕的 ——父亲回来得很晚,母亲则站在客厅里,来回不停地走着,以致于母 亲焦躁不安的脚步声已经越过了墙壁到达了范晓琼的卧室。然后,门开了,她听见 了父亲进屋来的声音,母亲砸碎了客厅中的暖水壶,这些当然是冲着父亲来的。母 亲并不使用语言,对母亲来说她使用语言的方式是用身体、足尖。然而,当她已经 进入12岁时,母亲却很少跳舞了,她总是埋怨歌舞团进来的年轻演员越来越多,用 不了多长时间,她们的地位就要被瓦解了,而且母亲总是无聊地在父亲面前形容那 些刚进来的年轻舞蹈者舞姿像旧时代的舞妓一样下流、平庸。每当这时,父亲总是 绕开母亲的话题,或者跨越过母亲的身躯所设置的围栏,回到他的书屋中去,每当 这时,荡晓琼会在无意识之中看见母亲的目光。它那抑制住怒火的目光已经隐藏着 一种看不见的仇恨,甚至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母亲抓住一包火柴,来到父亲的书房 之外,母亲站在门前无聊地划燃了一根火柴,然后扔掉火柴棍,再重新划燃另一根 火柴。 年仅12岁的范晓琼弄不清楚母亲在划燃火柴棍的动机是什么,她只是觉得那一 时刻的母亲像孩子一样在玩着那些火柴棍,她甚至想笑,然而,还没等她笑出声来, 父亲已经拉开了门,父亲目视着母亲说:“你是想用火柴烧死我吗?我听到了你划 燃火柴的声音。”母亲笑了,笑得很缤纷,很荒谬。母亲似乎从来不解释她的行为, 也从不使用语言。 然而,母亲却使用了她的脚,有那么一天,母亲突然拉上荡晓琼出门,她哄她 说给她去买一件新衣服。她用自行车带着荡晓琼离开了家,然而自行车却并没有奔 往商店,而是朝着一条又一条的幽深的小巷钻了进去。当荡晓琼坐在自行车上带着 质疑问母亲到哪里时,母亲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母亲带着她来到了交 叉小巷的尽头。母亲说:“让我们藏起来吧!现在让我们藏起来吧!现在让我们藏 起来吧!”母亲把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了三遍,可想而知,这句话已经把母亲笼罩了。 母亲拉着她藏在了小巷尽头的一座危墙之下,并且把自行车藏在她们的旁边。母亲 嘘了一声说:“你听见铃声了吗?”她愕然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四周。 母亲的脸隐藏在那天下午潮湿的雨丝之中,而母亲脚上却滑动着一种看不清楚、 犹如蚯蚓在用身体外部的线条蠕动的符号,那并不是她12岁由此可以解构的符号, 而在她的四周,却散发出一种萎靡,一种从开始陈旧的、发霉的床单上吹拂过来的 风几乎把她熏倒在母亲的旁边。而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给她鼓励说:“快来了, 自行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