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行车果真越过了小巷的幽秘,那是潮湿的,甚至是发霉的幽秘,从被窥视到 镜头中出现在眼前的自行车上竟然是父亲的形象。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年轻 的女人,那女人不会超过20岁。父亲的脸,一张被喜悦和幸福笼罩的脸,已经很长 时间了,她没有在父亲脸上看到过的喜悦和幸福现在竟然出现了。母亲靠近了她的 耳朵说:“你看见了吧,那个坐在你父亲自行车座上的女人,就是我们歌舞团新来 的伴舞者欧丽丽。”自行车过去了,在母亲的耳语声中已经过去,突然不见踪影了。 母亲靠近她的耳朵说:“你父亲已经开始背叛我们了,我听说他租下了房子,与那 个欧丽丽同居在一起,这对狗男女,真不知廉耻,所以,母亲顾不上你了,母亲要 做一件事情。”母亲带着她离开了小巷,她感觉到在母亲的胸膛中如今正激荡起一 股浓烈的火焰味道,一种无法抑制住的仇恨使母亲的脸变了色,它变成了炉中的炭 火那样红。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归家,之前,父亲也有不归家的时候,不过,那时 候父亲似乎有不归家的充足理由,她要随同乐团到外地演出。而且在她的记忆中, 父亲总是要出门的,因为乐团不可能永远固守着一座城市。 然而,那天晚上,父亲一夜未归家,而母亲已在半夜消失了,她是在午衣时分 听到关门声的,当她听到楼梯上下去的声音时,她便知道母亲下楼去了。那是12岁 时一个混乱的夜晚,因为她才12岁,她当然不会被这种混乱所困扰,她很快又睡着 了。她忘记了这些令她的成长不愉快的事情,因为她无法利用她的成长的历史走到 这些事件之中去,她似乎是局外人,在严格的意义来说,她只不过是借助于父亲和 母亲的婚姻所建立的家庭生活来生少、成长。然而,她注定要面临着一种选择,一 种父母的婚姻生活瓦解以后的选择。 此刻,让我们随同范晓琼的回忆,尽管这回忆显得沉重而混乱,我们也要随同 回忆之翼沿着那些布满暗礁和斑点的墙壁进入一种私生活的混乱之中去。那天晚上, 父亲带她去参加音乐会,那是父亲职业生涯中一场由他个人作曲指挥的音乐会的预 演。在乐团内部的演奏大厅里,她似乎是惟一的听众,她坐在台下,父亲身穿黑色 的西装,系着桔红色的领带,这就是父亲吗?她仿佛是头一次真实地面对着父亲的 形象,那是一组关于河流的交响曲,难道它竟是源自父亲的心灵吗?而在今天之前, 她对父亲并没有多少了解,她只知道父亲跟乐器在一起生活,但她没有想到父亲在 乐团竟然是作曲家,也是指挥家,当父亲站在台中央时,父亲就变成了乐团是最醒 目显赫的人物,父亲扬起手臂的时候,那些轻盈涌动的河水仿佛哗哗地响着,离她 是如此地近。她开始用湿润的双眼看着父亲,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正地感受到父亲, 并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爱上了父亲。当她同父亲回家时,她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 座上,她抱着父亲的腰部,她想更深地贴近父亲,她想更深地进入父亲那个音乐世 界中去,随同那些自由流动的河水来回地波动着。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场意想不 到的颠覆就在眼前,就在离她最近、最温柔的地方等待着她。 门打开之后,她就听到一声尖叫,那是从父母的卧室中传出来的声音。父亲朝 着卧室走去了,父亲对尖叫的反应和感受力似乎比她要敏锐得多一些,那是一钟超 出常规的尖叫:类似一片经过烟蒂所烙伤的手臂,然而,它更像是欢欲中的呼叫, 后来离她是那么陌生,直到再后来,她才随同年龄和阅历理解了那是一种欢淫的喊 叫。 父亲迎着喊叫声冲到了卧室,她也过去了,却被父亲挡在门口。然而,已经来 不及了,她已经无意识地窥视到了这样的一幕:我们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在无意识之 中被我们所经历和目睹的。包括罪恶、影响我们一生的罪恶是在无意识之中与我们 相遇的。年仅12岁的女孩子毫无疑问,要在她的成长阶段看到这样充满羞辱的场景 :在父亲用身体挡住她拒绝她窥伺的一刹那间,母亲赤身裸体在床上翻滚着,同时 赤身裸体在床上翻滚着的还有另一个男人。 父亲拉着她出了门,她感觉到从那一刻开始,父亲就用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她。 父亲拉着她的手拼命地往外奔去。如同父亲交响曲中的一股强劲有车的旋律在往河 流的远方奔涌而去。父亲把她带到附近的一家旅馆,那天晚上她和父亲开了客房, 就住一旅馆里。父亲整个晚上似乎都没有睡,一直守候在她床边。而她呢,侧身面 对墙壁躺着,她总是在做一系列的怪梦:梦中穿梭不息的人赤身裸体,让她感到惊 悸不安,然而,终于过去了,在旅馆住了一个多星期,他们依然要回去。留在旅馆 是短暂的,而回去是必然的,接下来是选择,因为父亲和母亲面临着离婚,而每当 这时,母亲就目睹着父亲,他们通常在并不愿意争吵的情况下发生战争,那件事情 发生以后,父亲再也不到卧室睡觉,母亲依然睡在卧室之中。之后,范晓琼再也不 想叫母亲,也不想与母亲面对面地相遇。她毫无疑问选择了父亲,她将把以后的生 活交给父亲,母亲将她拉过去低声劝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父亲在背叛你我,我只是做给他看,让他知道我同样也可以背叛他。现在他不要 我了,难道你也要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