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是女人,她了解自己的器官,在未曾接触男人之前,她的整个器官,所有器 官都是密封的,就像密封在罐子中的蜂蜜一样。只有遇上了男人,那个男人靠近她 的时候,器官便不知不觉地像花蕊一样张开了。所以,当她嗅到从父亲卧室中散发 出来的作为男人的异类,作为她同类的女人们的味道时,她感觉到了父亲身边潜藏 着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嗅到了这味道,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说:作为音乐 家的父亲,缺少女人是不正常的,而且父亲是单身,自从离婚以后,他有权利去接 触女性。当然也有权利把女人带回到他卧室之中去。后来尤其是她接触了男性之后, 她便理解了父亲。她的嗅觉游移开去,不再纠缠从父亲卧室中扑面而来的味道了。 而此刻,父亲的个人历史突然跟一个曾经做过三陪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这可能吗? 这真实吗?她仿佛微微地伸出指尖,她仿佛是站在舞台上的拉幕人,她站在一个角 落,演员们已经站在幕后了,演员们已经上好了符合角色的妆,那些演员用其他们 的角色之谜已经作好了准备,而她的手微微地靠近了这块幕布,她此刻多么喜欢将 整个身心附在幕布上,因为幕布就要被她的手亲自拉开了。 她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已经作好了准备。为了父亲的死亡之谜,她作好了一切 准备。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她要揪开幕帷了,她不是演员,然而她有可能像演员一 样去演戏,所以,她在敲门时,屏住了呼吸,她已经用了力,终于寻到了张岚的住 所。盯着这个女人影子,真不容易,自从那天离开发廊以后,准确地说自从在发廊 中她已经被张岚认出以后,她就知道要面对面地盯着张岚已经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情了。因此,她转换了目标,转尔盯住了前来纠缠张岚的那个男人。在张岚的发廊 关闭的第二天,男人来了,站在发廊外巡游了一遍,便驱车而去,她打了一辆出租 车,她知道这个男人了解张岚的历史,那历史是纵深而去的一堆乱麻,在她的眼里, 做过三陪小姐的张岚浑身缠满了乱麻。在一家批发市场门口,男人的轿车停下来了。 这是一个35岁左右的男人,他竟然是批发市场的老板,他来自浙江省的某一座 小镇,他带着妻儿来到这座城市,并租下了这座已经废弃的工厂。很快她就了解了 上述东西,而且她很快就掌握了男人的生活特征:白天坚守在批发市场内,这时候 的男人显得像一头精明、苏醒的野兽,他总是盯着进入批发市场内一辆又一辆的货 车、三轮车、自行车;他总是盯着他批发市场内的货物被源源不断地拖走的情景, 这让他感到满足。因为货物消失得越多,收回的钞票就越来越多。而且男人总是亲 自数那些钞票,他的手在数钞票时似乎比验钞机都还要快速。 夜晚来临了,男人和女人的夜晚来临了。男人出门了,他带着妻儿就住在批发 市场,他不放心,总是守在那儿。夜晚降临,男人就开始出门,他带着他的钱包, 隔得很远,范晓琼看见了藏在西装服中的那团鼓鼓的钱币,这似乎是历史书中一种 显而易知的迹像:人都是要带上钱包出门的,就像人带上原罪、指南针、性别出门 一样。钱包可以控制一个人的一切,因为人被钱包所控制着,在钱包的笼罩下,人 才可以尽一切力量,选择自己住什么样的旅馆,消耗什么类别的航票。他作为男人 带着钱包走近的女人是张岚。而且他知道张岚的住所,然而,他被张岚拒绝了,首 先是被发廊拒绝了,然后是被张岚的临时住所拒绝着。那是一套看起来不太大的小 屋,当他出现在出租屋外时,范晓琼站在外面,不到15分钟,男人出来了,带着一 副被遗弃的模样。 范晓琼知道这个男人暂被抛弃了,她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时机走近这个男人。当 男人站在车旁扣动一只打火机的时候,男人怎么也打不出火来。很显然,打火机已 经陈旧了,男人将打火机随便地扔在了地下。一刹那间,男人突然发疯似地钻进了 车厢,车子再一次驶进了张岚住的小区。范晓琼的速度当然也很快,打一辆出租车, 这速度是为了追上男人,在这样一个时刻,她可不想轻易地放弃:张岚已经充满了 疑点,她的出现以及她被这个男人在无意识之中揭露出的身份像墙壁上的斑点一样 越来越清晰起来,因而,她不放弃这个时机。她绝不放弃这个男人在她眼前的重叠 的现影。因为这个男人了解张岚的一部份历史,以及跟一个音乐家的特殊关系。 而此刻,这个男人正发疯地驱着车,在他被张岚所抛弃之后,他没能用那只陈 旧的打火机点燃香烟。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所以,他不甘心。男人的疯狂或者 是人的疯狂是被情绪所点燃的,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任何事种情绪,比如嫉妒和爱 都可以让一个男人变得格外地疯狂起来。他越来越快地加快了速度,并把速度变成 了现实。现在,他上楼了,他起初是敲门,门没有打开,他就用手臂、头颈、然后 是集中了身体的全部力量——门开了。而此刻,范晓琼就站在她身后,在他们的世 界里注视着他们。那个男人发疯似地冲进了浴房,不错,女人正呆在浴房。热的蒸 汽弥漫着空间,犹如浓雾弥漫着这个世界。 张岚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被男人拎了出来,男人拎着张岚的头颈,仿佛像拎着一 只小鸡。张岚欲喊叫,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来,就在这一刻,范晓琼走上前去阻止了 男人。男人回过头来审视着她说:“你是谁,难道你也是三陪女,你也是张岚的同 伙,我认识张岚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在夜总会,在夜总会,张岚坐在幽暗之中, 半敞着胸,那时你在哪里?”男人松开了手臂,半讥讽地自嘲道:“我这是在干什 么?我差一点就掐死了你,难道我疯了吗?”男人垂下了手臂,他的疯狂突然熄灭 了,就像那只活生生的打火机熄灭一样。男人离开了。范晓琼本来也想离开,然而, 张岚却叫唤住了她说道:“谢谢你的降临,如果你今天不闯进来,我也许会被他掐 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