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她突然收敛起了语词,因为夜已经深了。她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而范晓琼也 站了起来,在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如此下流和放荡的女人。她一直 在倾听,一直在侧耳细听,她早已经无法听下去,她早已经站起来,就在她被情绪 所包围的时刻,也正是那个女人收敛住语词的时候。她抑制住了想举起手掌的怒火, 张岚进入了卫生间,他带进去了浴巾,她大约是累了,想洗澡。而她想回旅馆去, 她已经在附近一家旅馆订了房间,她想离这个女人更近一些。现在,她站在门口听 到了洗澡水的声音。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多么下流的女人啊!正是她勾引 了父亲,正是她走进了父亲的日常生活之中去,所以,她就是嫌疑人。她不想离开, 因为她怕她从生活中消失殆尽。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而且已经抓住了一根线索, 她为什么不守在她身边呢? 她打了一个电话辞退了房间。她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辞退世界上所有的房间,她 要留下来,因为嫌疑人已经暴露出身份,她已经开始伸出利爪前去触摸父亲了。 父亲啊父亲,你是多么糊涂。她想唤醒父亲,同时也唤醒父亲所置身的那个世 界范畴。她躺下来,在一间客房中悄无声息地躺下来。因为她事先对她说过,她可 以住在这里,旁边就是客房。她留下来了,她必须留下来,旁边就是她的嫌疑人, 那个人已经冲洗完了身体上的污垢,她怎么总觉得这个媚俗下流、放荡的女人身体 满了厚厚的污垢,那是洗澡水无法洗干净的。 旁边,那个嫌疑人已经洗完了澡。她站在门口看了看问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她不吭声,她佯装已经睡着了。她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她洗了一个澡,似乎又恢 复了什么,那是积蓄在她体内的一种回忆:“你没有入睡,你在恨我,你在黑暗中 紧闭着双眼在诅咒我,不是吗?”她继续着她的话语权:“我承认,我勾引了你父 亲,我利用了你父亲醉后的状态,我下流地剥掉了你父亲身上的衣服,同时也让我 自己变得一丝不挂。” 她突然从被子里仰起头来大声责问道:“你为什么杀死了我父亲?”张岚拧开 了开关,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杀死你父亲,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我, 你肯定怀疑上我,好了,争吵是没有意义的,我承认我自私、贪婪,然而,杀死你 父亲对我毫无意义。睡吧,睡吧,睡过今夜,你就会平静一些,如果你还想听我和 你父亲的故事,我会继续讲下去,然而我明天必须离开这座城市,我必须去找到那 个男人……”张岚的瞳仁突然睁大:“我承认,从内心我对你父亲并没有产生过爱 情,但产生过感恩,自从他死以后,这种感恩就一直在持续着。” 张岚的嘴唇在灯罩散发的微光中停留了片刻,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回她房间去 了。范晓琼把头置放在枕头上,她累了,为了这种毫无结果的追问,她就像一头狩 猎后的困兽从旷野回到了巢穴,疲惫包裹着他。忘我地进入了梦乡世界。睡在一张 从未睡过的床上,她翻身而起,她想起了现状之一:她所跟踪中的嫌疑人就在旁边, 在她跳得很快的眼皮底下,她不能粗心大意,她不能让嫌疑人跑了。 而此刻,那个叫张岚的女人已经上了火车站,这并不是她畜意逃跑的意图,而 是在早晨醒来后的一刹那,在她看见拂晓的时刻突然产生的灵感,人生活在灵感之 中,人在突如其来的灵感之中选择着自己的意图、图像、快感、忧伤的去处。张岚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突然发现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尾巴,这就是她过去的情 人的女儿。 在拂晓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要摆脱她,这个葱绿色的女孩子,让她想起她的情 人,然而,当她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时,她突然在眼前掠过了女孩子的目光:那像 一道道寒光般穿透在她灵欲中的目光仿佛钉子一样将她的身体钉在了墙壁上。她突 然想摆脱这个女孩子,她突然想在这一刹那,在散发出灵感之光的一团迷雾之中奔 赴而去,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寻找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许是出现在夜总会中惟一爱 过她的男人,可那时候她已经攀附上了音乐家,自从那个夜晚,她让音乐家喝得酩 酊大醉以后,她就在音乐家的怀抱里攀援着上升着,当那个男人偶然地来到夜总会 时,她正在寻找各种手段去跟音乐家赴约。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跟她的年龄相似。当男人在夜总会的舞厅中把她当作舞 伴时,她像任何以往一样,贴近那个男人,他付给她酬金,她当然要他快乐。男人 一直没换舞伴,一直让她贴着她的影子跳舞,第二天男人又来了,又让她做舞伴。 第三天男人又来了,男人跳舞时突然对她说:“我想好了,想把你带出去,你愿意 吗?”她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那时候她刚进入20岁,男人不会比她大多 少,在她眼里,男人却显得幼稚,她不喜欢这种幼稚,她知道她需要成熟的男人, 一个成熟的男人可以完全改变她的命运,而一个幼稚的男人能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她不吭声,男人灼热地说:“我爱上你了,我无法克制地爱上你了,我想带你走, 我是真的。” 年轻的男人开始纠缠上了她。正是在那一刻她作出了认真的选择,她绝不跟这 个年轻的男人离开,她要等待。她屏住了呼吸,她开始走上火车。她自以为已经摆 脱了她情人的女儿。不错,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她掏出了电话本, 那袖珍电话本就在她温柔的手掌中,她似乎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