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是我认识的朋友,你叫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你的声音。哦,你认识我 是因为张岚,你还了解张岚的状况,所以,你要见我,而且乘火车来见我。这用得 着吗?”她与贺加林联系上了,很显然,张岚还没有见到贺加林,因为张岚还在火 车站。她决定不乘火车而改乘飞机,她要在张岚之前赶到贺加林生活的地方。那是 外省的一座城市,周围长满了奇花异草,所以这座城市就叫花城。 飞机将聚集在铁轨上的慢速度变成了云朵,她仿佛驾驭着那些自由自在的云朵, 并附在云朵之上飞翔着。她落在地上的时候也正是她感觉到生命需要澄清问题的时 候,当她脱离开云朵时,她知道父亲的死亡之谜又罩住了她。所以,她来到了花城 的惟一的目的很清楚:会见贺加林,在张岚赶到贺加林身之前,一定要会见到他, 所以,出租车把她送到了旅馆刚刚住下来不到几分钟,她就开始给贺加林打电话, 约他到旅馆的露天茶馆会面。 贺加林在电话中迟疑了几秒钟之后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如此之快 地约他见面。她说这是一个生命攸关的事情,这事情已经与张岚有关。所以,你务 必要赴约,她的口气在那一刻显得像一个女警察一样严厉。所以,他猜测说:“你 好像并不是张岚的朋友,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一个警察。”于是,她坐在露天茶馆等 待着他,从丁华过渡到贺加林,在这种跳跃性的节奏里,她又一次领悟到了历史, 由一个人和另一个他人的关系递嬗的历史就在眼前:贺加林正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 在旅馆狭长的停车场上,他并不慌乱的停车,而且并不慌乱地上了台阶,这是一个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范晓琼远远地就把这个男人确定为她的目标,这是因为——女性的一种直感, 她感觉到了贺加林前来赴约时的一种爆发——这是一种过去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的 爆发。至一时间的将来是迷茫的,我们关心的是现在的现在。而范晓琼所关心的是 一个男人的出现,或者由一个男人的出现所再现的一种历史。 贺加林一见到范晓琼后就控制住了他想爆发的东西,他没有想到他想象中的女 警官显得如此地年轻,而且显得如此地多姿多色。他主动地要了两杯热咖啡,盯着 范晓琼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警察,哦,对了,是不是张岚出了什么事?”范 晓琼不得不讲述着父亲,那个音乐家的死亡,她不得不讲述着张岚与父亲的那段历 史,对此,贺加林直言不讳地说:“你怀疑是张岚杀死了你父亲,所以,你跟踪而 来,不放过跟张岚接触的任何男人?”贺加林否定道说:“据我所知,像张岚这样 的一个女人不可能杀死你父亲,当然,我知道,张岚试图通过你父亲彻底翻身,我 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因为我看见你的眼睛中燃料着火焰,我可以真实地 告诉你我跟张岚的有限的交往。在这场交往之中我见过你父亲……” 几年前的一个黄昏,贺加林参加了工作后不久独自一个人出差旅行到这座城市。 那时候他26岁,在这里,26岁的他已经是一家汽车贸易公司的部门销售员了,他出 差到了这座城市并住在了靠近夜总会的一家旅馆。有一天半夜,他出来吃霄夜,便 听到了一阵重金属的撞击声。他完全是被这声音所吸引,进而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夜 总会,在那里,正有一只三人乐队演出,他刚坐下,要了一杯果汁,一个小姐悄然 走近了他,问他是不是需要服务。他起初摆了摆手,然而,那个小姐并没有即刻离 去,而且他感觉到小姐离他很远,她的呼吸急促地游弋着。由此,他看了小姐一眼,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姐很亲切,仿佛像是过去生活中占据过他生命空间的一张脸庞。 对此,小姐对他笑了笑又靠近他一些。他突然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小姐长得跟他过去 的女友很相似。只不过她的女友已经两年患白血病死去了。他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 地柔软起来,他贴近了这幅图像,贴近了小姐的影子。同时也贴近了她的身份。而 她的身份显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呢?显得无比萎靡的灯光就像递给你一束开始灼热、 坠落而下的火焰,而一旦他贴近她的身份,她将用她职业生活中的一切前去驾驭他。 因为她太像他从前的女友了。所以,他的意识全部混淆了,有好几夜,他都无法控 制住自己的脚步,他来到了夜总会,来到了她身边。 他理所当然被她的身体所驾驭着,而当她伸手向他索取酬金时,他突然清醒过 来了,清醒的程度仿佛被意外的从空中洒落下来的冷水淋浴了一次。他掏了钱包, 他数着那些钞票,他不善于数钞票。然而,她在盯着他的钱包,他想在她面前把这 场交易出演得平静坦然一些。他数好了付给她的酬金,就在酬金已经递给她的一刹 那,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说:“我可以带你离开,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上 你离开。”她趴在他肩膀上抽泣说道:“你会把我带到哪里去?”他睁着双眼幻想 着说把她带到另一座城市,幻想着把她带到身边的栅栏里面,幻想着洗干净她身体 上的那些耻辱,幻想着乘飞机或乘火车离开的种种方式。 她说她可以想一想,让她有一点时间想想这个问题。他给予了她三天的时间, 在这三天时间里他没有去找她,而在这个三天时间里,他却在静观着事态,他站在 旅馆的窗口突然看到了她,那是夜里最暗淡的时刻,她和一个中年男人面对面地坐 在露天茶楼的一个角隅好像在聊天。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音乐家,就是范晓琼的父亲。 贺加林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他显得有些冲动地越过小旅馆的层层屏障, 他不允许自己的双眼看见张岚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的任何场景。他冲动的程度不 亚于一场突然而来的一场风啸,他咆哮着站在了露天茶楼的角隅,而此刻,坐在张 岚旁边的男人已经伸出手来,那只手滑动在铺着麻质桌布的桌面上,手朝前滑动的 速度并不快,而且那只手仿佛在犹豫,并不像他的手那样有力量,让他感觉到痛苦 不堪的是男人的那只手朝前滑动,而张岚的手伸了出来,握住了男人的手,以致于 他可以听得见张岚说话时的一阵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