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是的,这个时刻对于张岚来说就是梦想中的纠缠不休的一个时刻;父亲一声不 吭地开着车。轿车已经出了城市,正沿着朝外的道路奔驰着。她一声不吭地坐在父 亲身边,犹如听到了绵延出千里之外的音符的召唤。两个小时过去了父亲把车开到 了一家加油站,她把车门敞开,她想到外面透透气,父亲过来了,慌乱地说:“你 不能下车来?”她仰起脖颈问父亲这是为什么? 父亲说:“很危险。”然后父亲就回到了车厢,关闭好车窗以后对她说:“你 的身份跟我的身份纠缠在一起,这是一个危险,所以,你一定要藏好。我现在就为 我们的生活去寻找一个藏身之地,好吗?”她依然很兴奋地沉浸在父亲的声音所描 绘出的这种幻想之中,她缩回了头,她觉得父亲说得没错,他们之间的身份,像敞 开的两道不同色彩、不同身份的屏风,他们如果想溶为一体,必须寻找到一个不再 用声音、形体和目光禁锢他们的地方。由此,她温顺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感觉到了 一种十分温柔的感情:这个男人并没有因为蔓生在生命中的阻碍物而舍弃她,他始 终在她的生活中。 轿车车在一盏昏暗的路灯牌下,父亲看上去显得疲惫不安。他刚进入一座旅馆 安排好了他们准备下榻的旅馆,刚伸出手来想帮助张岚拎起地下的箱子,一个年轻 的侍者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音乐家时,他愣了一下即刻否定说:“哦,你看错人了, 也许我跟你的音乐家长得很像,不是吗?”父亲在一脸的幽默之中掩饰住了那种慌 乱。 回到客房之后,父亲又松弛地解释说:“幸亏我用了另一个假身份证,这个假 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我许多年前的一个曾用名,那个名字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用它 了。现在,因为有了你,我还得继续用它,因为如果我使用现在的身份证住旅馆的 话,很多人都会知道我是谁。”顷刻间,张岚感觉到一种不舒服的滋味,在那一刻, 她想起了年轻的男人贺加林,如果她在之前选择了跟他离开,那意味着什么呢?在 三个有限的男人之中,每个人都想由此改变她的命运,每个人都想伸出手来,把她 从深渊中拉出来。然而,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除了音乐家之外,前两个男人动 用了租房的手段,贺加林想带她到外省生活,在前两个男人之中,只有贺加林是一 个谜,因为她从未跟着他,用行为勾通过生活,用行为去私奔。 现在,这种生活算得上私奔吗?她刚在卫生间洗了一个澡,还来不及在卫生间 将浴巾裹在身上,她感觉到一种恐怖的气流,这气流是从一个女人的身体上散发出 来的。她颤抖的身体藏在沐浴房,她感到庆幸:幸好在之前,她想洗澡了,她是一 个喜欢洗澡的女人。因为她总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太容易变脏,自从她在火车站看 不到批发商人丁华的地刻,她就被诱骗了。由此开始的生活,使她总是陷入了身体 易变脏的状态,每变脏一次,她都想迫不及待地扎进浴房。 人进入浴房,同时获得一个空间,浴房如果越变越大,空间就越大。在短暂的 时间里,人在浴房时,并非仅仅是为了沐浴,当水雾把自己的身体所弥漫、笼罩的 时候,外面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人对于模糊的需要较之 清晰会便强烈一些。因为人只有在模糊中能够感觉到幻觉和希望时时刻紧随自我在 放逐。它们一点点在地水草、漪涟、信念中向前递嬗;而相反,人在看见清晰的时 刻,似乎就已经看到了结果和处境,在这一状态里,人害怕活在失去迷醉和模糊的 结果之中,因为人害怕失去希望。 她站在雾气弥漫的沐浴间,身体却紧贴住门,这道门通往客房,通往外面的全 部幽径。此刻,只要她拉开门,就能够感觉到那种气流、磁场和亢奋的存在,那是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好像是附在气流、磁场上奔涌而入的,她此刻似乎扬起了脖 颈,这个女人让她迅速地想起音男人前妻,因为在不久之前的夜总会,这个女人走 上前来,折断了那一次音乐家想带她出走的一种现实。 她并不想与这个女人发生面对面的冲突,她一直想避开冲突,因为她居无定所, 因为她仍旧是水中飘动的浮萍而已。所以,她自以为可以藏在沐浴间从而回避了和 另一个女人的冲突时,突然,一双女人的手似乎已经伸向了门。 门仿佛并没有上锁,她忘了上锁不如说她在潜意识中已经不需要上锁,在这样 的时刻,在男人为她在一个小地方的旅馆登记时,一切都是温谧而安全的,它为什 么要上锁呢?门打开以后,她依然裸露着身体,因为已经来不及抓浴巾。那个女人, 显得无比强悍地开始前来挑衅她说:“哦,不就是你吗?一个三陪女,一个下流货, 他这样的男人竟然对你这样的贱妇发生了兴趣。我的前夫间丧失了优雅的品味前来 欣赏你、宠爱你、带你娱乐、私奔这真是天大的奇闻啊。” 音乐家走上前来,将一件睡衣抛给了张岚说:“快快穿上,快快穿上。”而那 个女人却笑了起来:“哦,我的前夫,你不感到羞辱,对吗,由于这些强大的证据, 我可以让你下辈子的名声越来越痛苦,活得越来越焦头烂额,活得越来越羞辱不堪 ……”女人拉开了门,终于走了。她大概已经说完了该说的,她大概感觉到无聊了, 因为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大都是无聊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