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那天晚上,李荣再也无法见到他的情人,他本以为女人上台献花后很快就会从 舞台上撤退,哪知道幕布却在那一刹那间合拢了。难道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为什 么幕布会在那一刹那间准确无误地合拢呢?这真是一个无法解开之谜,也是他不愿 意解开的谜。那天晚上,当他回到饭店里,他到外面寻找着女人,他找遍了饭店的 任何一个角落都未见到情人,他的手放在了另一道门上,那是音乐家住的客房,那 是一道让他体内蓄满嫉妒之花随时随地都会在燃烧的门,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没有人 前来开门,而且他判断这房间里昨夜根本就没住上任何人。 这就更加令人费解了,他的情人和音乐家都彻夜不归,难道他们真的已经在幕 布合拢之后消失了吗?正当他准备驱车出去寻找时,一男一女从大厅外的旋转玻璃 门内走出进来,玻璃门一前一后地旋转着他们的身体,女人站在大厅中央沮丧地盯 着音乐家的脸说道:“难道你真的对我失去了信心了?”音乐家冷静地站着,不时 地摇了摇头,听不清楚他在嘀咕些什么。他不时地摆摆手,女人就这样站在大厅中 央的聚光灯下凝视着音乐家的脸,直到音乐家进了电梯。 很显然,音乐家已经拒绝了他的前妻,这种现象让生活在嫉妒中的李荣多少获 得了一种心理的满足感。这个时刻,他出现在大厅中央,出现在已经被弄得万念俱 灰的女人面前时,女人抬起头来对他说:“你都已经看到了,你都已经在暗处看到 了什么?”尽管如此,她还是跟他走了,他们似乎都不想继续住饭店了,他们想在 黎明即将到来时驱车离开这里。 女人没有倾诉,幕布合拢之后她和音乐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坐在车厢, 开始闭上双眼假寐,其实,他的灵魂一直清醒着,他们重又回到老地方,女人期待 中的男人之间的决斗没有发生,女人所期待的幻想也没有实现。有很长的时间,房 间里也听不到那音乐的声音,女人迷恋上了看影碟。她盘着纤长的腿坐在柔软的沙 发上,开始白天黑夜地看影碟,这正是李荣所期待中的事情,他希望他的女人,就 像一只受伤的蝉一样不发出蝉音,也不发出游走的信号,在属于蝉的一个小世界中 开始悄无声息地疗伤。因为他对这个受伤的女人依然充满了爱意和同情,他已经习 惯了每天回来时呼吸到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那种疗伤气息。一个女人,每天都在家 里盯着影碟翻转。不停息地睁大眼睛感慨,沉溺于别人的世界和命运之中去,李荣 忽视了一个问题:人他情人被控制了,被别人的命运所控制了。 终于,他的情人开始在影碟中获得了人生的灵感,她的整个身心都在反复地演 绎着那些平庸的、艺术的碟片中关于男人、女人;关于阴谋和告密的镜头,当她停 止看影碟片的时刻,也正是她的命运仿效别人的时刻。她不可能变成蝉,她把那些 影碟推开的时机已到,她又一次地消失了,但没有留下短简,因为忙碌,因为疲惫, 这一次他没有出发去寻找。 现在,又到了该告别的时刻了,李荣说他明天将离开,他已经实现了看母亲的 愿望,他说:“你母亲还在医院,有你在她身边,我看起来可以离开了。我知道你 和我母亲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那些风一样呼啸般的故事已经弄得我很疲惫,我已 经决定放弃你母亲了。很多故事,你去问你母亲吧,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嫌 疑人。然而有一点是可能肯定的,没有一个女人像母亲一样想疯狂地想占有你父亲。” 然后,他离开了。看来,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在故事中他并没有决斗,但却 因为母亲参与了一系列活动。范晓琼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的眩晕症已经缓解了。当 她们离开医院时,范晓琼加紧了跟随嫌疑人的步伐,一个女人,虽然是她的母亲, 在理性的意义上却是嫌疑人,为此,当她们以一种缓慢的姿态开始乘火车的时,母 亲严肃地告诉她说: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知道你想从我身上搜寻到什么,我 会把什么都告诉你,我喜欢乘火车,当你父亲活着时,我喜欢乘飞机,翅膀是多么 快啊!只要飞机的翅翼在空中一震动,我就会到达你父亲的身边……而现在,让我 们乘火车去看你父亲吧!” 这正是范晓琼之愿望,她们上了火车,她们坐在一包箱中,之前,母亲就让她 订下了火车包箱,母亲暗示她说:“包箱很重要,因为它隐蔽,就像我跟你父亲从 前的关系一样很隐蔽,因为只有在一个很隐蔽的环境中你父亲才会见到我,我也因 此才会见到你父亲……”母亲的声音中仿佛隐藏着范晓琼已经在质疑中触摸到的一 种杀机。她跟着母亲上了火车,当母亲知道李荣已经在之前离开时,她沮丧的脸终 于转向了另一边,那也许正是父亲的墓地。 火车的包厢使她们拥有了一个私秘的空间。母亲似乎又恢复了体力和味觉,语 感和回忆的力量。在这里,私秘的空间显得很贴切,这正是范晓琼触手可及的一种 光线,幽暗而朝前晃动,这是火车厢中的惯性力量使她们朝着这晃动的身体,这也 是火车厢中忽明忽明的光线。其次,她们置身在旅途,旅途应该就是这样:仿佛被 叠起的帆布帐房矗立起来了,随即她们可以随着风的呼啸而去,也可以被云托在雾 中。 满世界涌来的雾,扑进了包厢。 在这包厢中需要三种东西:第一是香烟,为此,在火车即将开出的三分钟前, 范晓琼下了车买了几包地道的女式香烟,因为从李荣描述中,她看到了一个吸女式 香烟的女人,这是一个在阴霾中伸出手指夹住香烟的女人,一旦她喷吐香烟雾团的 时候,也正是她沉濡于妄想的时候,她的妄想症笔直地沿着父亲的轨迹前行,有了 香烟雾幔的笼罩,这个女人就会变幻出她演驿过的魔法;第二是红酒,女人都会在 红酒衬托中变得灿烂起来,母亲当然也不例外,她在餐厢中租借了两只高脚杯,范 晓琼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她知道用纸杯喝红酒的感觉是错位的;第三,是磁带, 那些纤巧的磁带就放在她包里,这是她惟一可以选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