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但出乎意料的是钢琴师认出了她。换句话说,钢琴师在她的身体旋转时突然想 起了那个陌生的女人,尽管这个女人现在变成了舞台上的狐狸,他还是认出了一只 狐狸的原型。不错,她跳的就是一只狐狸穿越旷野时的独舞。如果说欧丽丽跳的是 一只白天鹅飞翔的过程,那么,她所展现的却是一只狐狸在大地上挣扎的过程,这 就是她的对抗。 钢琴师优雅地告诉欧丽丽说:“如果没有杜小娟,我就不会认识你,是杜小娟 把你描述成了神话。”钢琴师在舞台之外突然把一切过程告诉给欧丽丽,欧丽丽突 然大声说:“我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欧丽丽突然醒来了,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 跳着白天鹅舞蹈、不断移情的女人,如果杜小娟能够对她客气一些,也许她就不会 产生阴谋和念头。在舞台之下,杜小娟经过了她身边,那时候,杜小娟依然穿着那 身狐狸舞裙,她走下台阶来谢幕时经过了欧丽丽的身边,她的目光不仅傲视着而且 还嘲弄着欧丽丽。 这目光当时只让欧丽丽感觉到不舒服,直到后来,她走到舞台上,牵着音乐家 的手谢幕时,欧丽丽才感觉到这个女人剥夺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恰好钢琴师沉浸 在那种狐狸在穿过森林后的舞曲之后,不由自主地把一个秘密告诉给了欧丽丽,欧 丽丽因此睁大了双眼说:“你知道吗,这是一个阴谋。”然而,狐狸舞却出奇成功, 因为她表现了一只狐狸在自然界中生存挣扎的原生状态。欧丽丽从钢琴师的怀抱中 撤离出来,前去寻找音乐家时,也正是音乐家和杜小娟巡回演出的时刻。 杜小娟始终感觉到一只白天鹅环绕着天空飞翔着。她突然感觉到那只白天鹅已 经离她越来越近,然后,门开了,欧丽丽走到音乐家身边突然对他说:“我是那个 你容易抛弃的女人吗?你不是说过等到我们演出完白天鹅以后就结婚吗?”很显然, 所有女人容易陷进去的那种窄小的陷阱,欧丽丽也很容易陷进去。 嫉妒使每一个聪明的女人和男人都会由此变得愚蠢起来。欧丽丽越是纠缠不休, 音乐家越是感觉到了厌倦:“你竟然跟着我,你不是已经跟那个钢琴师好上了吗?” 欧丽丽仰起头来绝望地说:“这是阴谋,这就是阴谋。” 之前,杜小娟用尽了心机,把音乐家带到了酒巴钢琴师的住宅楼下面,她知道 那幢住宅楼,是因为有那么一次,钢琴师想把她带到家里去,后来被她拒绝了。她 似乎已经像那头在旷野中穿巡挣扎的狐狸一样意识到钢琴师的意图:只是在这个世 界里,男人跟动动物不一样。男人会由此温情脉脉吮吸你,直到把你的体味和气息 吮吸到男人的身体之中去,直到你变成男人的另一半。 她不想被吮吸,因为她是一块冰雪,不可能轻易地被男人溶化。 站在住宅楼下面的那个晚上,也恰好是酒巴钢琴师把欧丽丽带回家的时刻,他 们大约是年轻的缘故,而疯狂地互相搂抱着,或者是被酒精所包围着。音乐家看见 了这一切,突然转身对杜小娟说:“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 这一切?”音乐家责问她说:“够了!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不,如果我摊牌, 我如果彻底地摊牌,你就会知道我多么在乎你……”杜小娟突然变得越来越愚蠢, 她想,已经到时候了,到摊牌的时候了,她潮湿的手突然伸及到了出租屋中,她突 然绝望地说:“没有人像我一样想得到你,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她吐露了一切, 展现出来了她跟音乐家、欧丽丽的一切行踪轨迹,她展现出来了出租屋中的缝隙及 她的窥视欲。音乐家摆了摆手说:“够了,够了,你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可耻的女人 吗?够了,够了。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喝干了杯子里的半杯红酒,她之所以愚蠢是因为酒精,她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为什么? 女人因为男人而变得酩酊大醉以后,吐露了秘密,这些秘密曾被她压在箱子里, 压在暗礁底处,压在永不翻身的地下,压在舞裙和交叉的三角地带上,她为什么要 吐露出真情,她为什么被男人赋予了那个词:可耻的女人。 她可耻吗?她突然之间再也寻找不到力量,她在坍塌,男人离开了酒巴!男人 在酒巴把她抛弃了,她酩酊着回到家,她就这样酩酊着,过了很长时间还在酩酊着, 在这段时间里,她没有出现在歌舞戏院,没有出现在舞台上,她就像一个隐形人一 样突然在公众的面前消失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的那种话:可耻的女人……够 了,她触到了酒杯,有很长时间,她的身体、镜像、幻觉、神经、肌肤、睡眠、饮 食都仿佛已经彻底地浸泡在酒精中。直到有那么一天,她大声地要私下指控那个男 人,自语道:“音乐家让我丧失了舞台,是音乐家让我失去了舞台,这件事不可能 如此了结,音乐家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在沉滞了很长时间以后,她宛如在洞穴深处度过了冬眠期,在这段时间里,她 以生病为理由,彻底地隐居,她以此为理由,从不露面。在那段时间里,她经常独 饮半杯红酒,音乐家的那句话笼罩着她,使她的身心萎靡如僵尸。 而当她有一天到市中心去买一件冬衣时,在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间突然看见了 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这块燃烧着红色的火焰的广告牌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因为她差 一点就由此卷到了一辆轿车的轮子下。轿车猛然在刹车,司机探出头来问她:“你 是不是不想活了,你是不是神经病?”然后,司机驱车离开了,在那个时刻,她仇 恨地仰起头来,已经有一年时间了,在这一年时间里,她试图遗忘掉生活的本身, 然而,生活却在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