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欧丽丽走过来挽住了音乐家的手臂,她在显示什么呢?她要面对杜小娟显示什 么呢?欧丽丽把音乐家的手臂挽得很紧。由此,杜小娟看到了那种亲密,这种亲密 的关系在她和音乐家之间曾经发生过,然而倏忽之间又消失了。欧丽丽什么也不说, 她是缄默的,她高傲地、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到音乐家看她的那一眼是仁慈 的,仿佛在同情和怜悯她。 她感觉到已经被逼到一座悬崖边,如果她失控的话,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而 且她想掉下去,然而,总是有一种东西抓住了她,她不断地想回过头去,她不断地 回到从前的地方去;她于是就不断地继续回头,她才回到了她曾经练功的那座舞台 上时,那舞台上已经有新人在练功。所谓新人就是那些刚从舞蹈学校毕业的女孩子 们,她们束着高高的马尾,她们青春的四肢毫不拘谨地舞动着。 到哪里去寻找她的舞台呢? 她又启开了一瓶葡萄酒,如果眼前有一座悬崖的话,她确实就掉下去了。然而, 阻止人往悬崖掉下去的是欲望。她的欲望被酒精烧着,她突然对自己说到欧丽丽的 演出的舞台上去,她要怀抱着一束鲜花献给欧丽丽。 当酒精在她体内突然燃烧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种独特的计谋。因为这样 的话,舞台下面的所有的镜头都会在刹那间对准了她的存在。因为让别人看到她的 存在是这个计谋中的主题。其次她想让音乐家看到她,看到被她所摧毁过的女人, 她是如此高尚地,如此美好地怀抱一束鲜花,前来面对这个世界,她并不可耻。 由此,她被这个计谋,一个从地窖中冰冷升起的场景、温柔地释放着。她似乎 由此看到了希望,她要让所有的观众通过镜头看到她的存在,她要让所有观众知道 她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预订好了一束上好的百合,这是花冠中的花冠。她就要从她的地窖和窟窿中 上来了,她像是什么,像是一只干枯的、迫切地等待着蓄满了身体的容器,她太寂 寞了,她太孤单了。 她期待一个这样的季节已经很长时间了,欧丽丽这一次跳的是白鹤舞,她总是 与天鹅啊白鹤啊有缘,她着一身雪白,轻盈的舞姿迅速地迎来了掌声,就在这此起 彼伏的掌声中,杜小娟的眼睛突然变得潮湿起来——她在谢幕的掌声中突然站起来, 怀抱着鲜花,步步逼步了她的敌人,在她的灵魂的世界里,欧丽丽就是她的对手和 敌人。 然而,她懂得接近这个敌人,就是开始接近了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把她忽 视了,抛弃了,遗忘了。世界之所以忽视她,是因为她仰起后颈、竖起领口,仿佛 舞蹈中的那只狐狸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她再也没有勇气走出洞穴前去冒险了;世界 之所以把她抛弃,是因为她在之前已经把世界由此抛弃了,她那结成沉滞体的重量, 覆盖在她体内,那个“无耻”的字眼使她在羞怒之中隐蔽着失去的世界;而她之所 以被世界所遗忘,是因为她失去了她舞台,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在 场,意味着她服从了身体和旋律中的节奏。意味着她依附着一堵结实的、绝不坍塌 的墙壁而寻找到了支撑点。 她走近了她的敌人,然而,她却需要佯装祝贺的微笑,而从她脸上勉强地、终 于挤出来的微笑终于感动了在场的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了起来。她的身体由 此渴望着:她是那只狐狸,她终于从潮湿的、黝黑的洞穴中往外探出了头。她确实 有狐狸的那种勃起的野心,她就要从洞穴中跳出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 可以阻挡她了, 她确实变成了狐狸舞中展现的那只狐狸。于是,她纵身跳到属于她要越过荒漠 和干枯的草棵,她要穿越到绿色荡漾的原始森林中去。她自己的舞台上,就在这一 刻,整个世界似乎被一束粉红色的百合花所衬托着。世界由此被感动了,世界开始 伸出手臂接纳了她。欧丽丽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这说明欧丽丽也被感动了。站在 一旁谢幕的音乐家也被感动了。她的脚再也不用沿着那些毫无旋律的砾石蹭来蹭去 了。 她的脚回到了舞台。然而,并不意味着回到了她生命中所期待的那个地方:在 流畅的旋律之中,她跳着,与其说她面对观众跳着,不如说在面对着音乐跳着,她 的欲望现在开始占据了她的灵魂:除了占有舞台之外,她依然想占有音乐家的世界。 一个想把欧丽丽驱出这个世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上升着,由于充满了陷阱似 的快感,她的大脑被兴奋和诡计所折磨着。终于,一个时机降临到身边,她的表哥 途经了这座城市,那是一个北方的地产商人,他已经在北方一座城市开发了大量的 房地产。当表哥告诉她已经在一年前与前妻离婚时,她盯着表哥的脸,这是一张已 经成熟的男人的脸,这是一个被金钱笼罩的男人的脸。她突然想到了欧丽丽的那张 脸,那张年轻的像天鹅般雪白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把这两张脸联系在 一起。也许,这就是她所看到的陷阱,也许这就是诡计,这两种东西都会给她带来 快感。 由此,她直方不讳地说可以帮助表哥介绍女朋友,她把表哥带到了家里,她让 表哥观看了欧丽丽的表演录相,她观察着表哥,这真是一个情种,表哥一直在目不 转睛地看着,在漫长的几个小时里,连身体都没有移动一下,表哥看来已经沉浸在 对这个女人的幻想之中去了。当她问表哥有没有兴趣时,表哥毫不迟疑地说:“我 想得到的女人就一定会到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狂喜,她似乎已经在表哥的 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序幕:这个男人一旦出场就会拎起一张网向着欧丽丽走去。这 是一张可以把欧丽丽的身体完全裹起来的巨网,哪怕欧丽丽把自己变幻成舞台上的、 那只可以飞动、飘曳的天鹅或白鹤,也难逃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