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那束鲜花当然不是献给范晓琼的。这多少让范晓琼感到一种失落,同时也让她 意识到了同她坐在这座酒巴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期待着同自己分享旅途时的孤单 和海潮声音。因为他所有的意识都已经移情,他从见到欧丽丽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期 待着什么,这是一个28岁左右的男人,这个年龄的男人大多数已经经历过女人和男 人的故事。 移情,实际是转移。他们都在等待之中,男人和她的期待迥然各异,他们都在 彼此浪露出一种兴奋,男人通过旅途,他寻找到了一个令他的时间和灵魂兴奋起来 的焦点,他恨不得快一点见到他的新偶像,恨不得快一点把这束鲜花亲自献给偶像。 而范晓琼呢,她显得有些慵懒的表情有效地控制住了那些碎片似的颤栗,关于欧丽 丽,她一路上已经听得太多了,与欧丽丽有关的话题此刻仿佛可以编缀成一只只珠 子,欧丽丽的名字仿佛一直都与父亲的名字交叉在一起,好像自她记事以后就从未 分开过,即使到了现在,她和父亲的形像依然镶嵌在一只只镜框中,他们互为捆绑, 他们为了什么而捆绑呢? 当然是为了音乐、舞台,男人和女人犹如植物似的根茎而纠正在一起。此刻, 欧丽丽可以出场了,因为进入酒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且百分之百的男女,他们 大约是慕名而来,带来了花朵。只有欧丽丽没有带来鲜花,她只是观望者,即使到 了现在,她的神经也没有解开那根紧崩的弦:欧丽丽在她的焦灼等待之中,依然是 她所追踪中的“嫌疑人”。既然如此,她就困候这里,她震惊地发现,竟然有那么 多人涌进酒巴,竟然有这么多的旅客跟一个已经失去了舞台的欧丽丽联系在一起。 这显然不是一种时尚的追求,而是一种怀旧。欧丽丽失去了舞台,同时也失去 了父亲,当然,她作为“嫌疑人”已经触及到了父亲的生命,她如今之所以到外悬 挂着父亲的形象,是因为她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时光之中,这一点欧丽丽出现时,已 经得到了有效的证明。能够证明欧丽丽生活在过去时光之中的是她的舞裙,在范晓 琼的记忆和想象中,这舞裙曾经被另一个舞者杜小娟描述给母亲,然后又由母亲描 述给自己,这是两种截然不相同的描述。我们似乎完全可以再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母亲带着一种近似复仇的心理寻找到欧丽丽时却在无意识之中寻找到了杜小娟, 两个遭遇着嫉妒火焰燃烧的女人坐在一起,犹如坐在了一只有余温和碳灰的火盆中 央。于是,杜小娟露出了一种并不拒之于千里之外的神气,她贴近了母亲,她看到 了同她命运相似的另一个女人,因为同一个女人而蓓受煎熬着。谁都抗拒不了这种 煎熬,所以,杜小娟从一开始说话时就在开始抨击欧丽丽,并完整地、真实地展现 出自己与欧丽丽斗争的一系列场景。而在另一个时序里,在火车厢中,母亲让年轻 的范晓琼听到了杜小娟的声音,说话的是母亲,然而,母亲只是代表着杜小娟在倾 诉,似乎两个女人都在倾诉欧丽丽的私欲。因为两个女人都失去了她们本应该得到 的一个男人。 只有欧丽丽保存下来的如此众多的证据,她和父亲在一起的一切证据都真实地 占据着这座空间。她身上的舞裙,曾经被两个女人在不同的气氛、世界中所诋毁过, 现在,那条乳白色的、甚至是越来越透明的舞裙开始盈动起来了。 这正是另一个“嫌疑人”,杜小娟带着摄像机力图从墙壁的木缝中插入后录制 到的那条舞裙吗?世界是多么地窄小啊,现在,欧丽丽可以穿着舞裙在她的世界自 由地舞着,她就是那只白天鹅,她骄傲而冰冷地扬起颈,开始飞翔。就是这只舞曲, 源自父亲的音乐,它依然能够传达出父亲当年与年轻的舞蹈演员欧丽丽在一起溶入 旋律中去的美妙和舒畅。正是这种创造使父亲离母亲的世界越来越远,从而使母亲 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失去了一个女人正常生活的秩序,当她像母狮一样跟随着猎物 的足迹时,母亲就已经开始失态和发疯了。由此发疯的还有另外的一个女人,她就 是杜小娟。 尽管如此,欧丽丽依然可以摆脱她们。她如今像饱满的橙树,像孤独的天鹅正 如她独有的方式生活在这个现实的场景之中。酒巴中的观众发出了掌声,欧丽丽用 她昔日的舞蹈再一次寻找到了自我。人们开始给欧丽丽献花的时候,范晓琼悄然地 离开座位,她上了楼梯,她想离父亲近一些,她想触摸到父亲的那张脸。 父亲的死亡太快了,好像一点预感也没有,只有镜框中的照片依然微笑着,只 有照片上的父亲依然活着。而下面,人们狂欢着给欧丽丽献花,范晓琼突然对自己 说:欧丽丽正是那个嫌疑人,她要利用父亲的不在场,利用父亲昔日的音乐,利用 自己与父亲的关系而垂死挣扎,在所有的观众中,似乎只有她清醒地看到了昔日的 舞蹈者在一个小小的方形舞台上为此而挣扎着,这样的女人,当然只可能是嫌疑人。 范晓琼看见了她旁边的男人,他已经站起来去给一个垂死挣扎的舞者献花,她 之所以赢得了如此众多的掌声,是她和父亲溶如昔日舞台上的那些传说故事;她之 所以依然可以舞蹈,是因为她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往昔;她之所以征服了如此多 的观众,是因为父亲死了,而父亲的音乐依然旋转着。 如果缺少父亲音乐的伴奏,她的舞姿难道可以征服观众吗?就在这一刻,范晓 琼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在这个午夜之后的时刻单独前去面对欧丽丽,她 要借助于这种怒火揭穿“嫌疑人”欧丽丽的险恶用心。她把一张忧伤的脸贴近了那 只镜框,她似乎对着父亲发誓,她一定会寻找到那个凶手,为父亲的死亡解谜。然 而,她看到了父亲的微笑,父亲始终都在微笑着,父亲似乎听不到她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