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然而,她将很快被激怒,因为她由此将窥望到她痛心的根源,这就是嫉妒。殷 秀花终于结束了舞蹈。那是火焰把她化为灰烬的时刻,她痛苦不堪地身体蜷曲为一 团灰烬的那一个刹那,音乐家突然终止了伴奏,他走过来,朝着女人走过去,殷秀 花扑进了男人的怀抱,他们的拥抱是那样的长久,殷秀花似乎并不想结束这场拥抱, 她伸出双手抚摸着男人的脸颊说:“有了你,我就会由灰烬继续燃烧变成火焰。” 欧丽丽又一次看到了一个舞者的现实世界,就像自己在跳天鹅舞,蝴蝶舞时一 样地痴迷。她们所痴迷的这个世界是如此地雷同,因为她们都需要这个男人同她们 的世界溶为一体。在这样的时刻,她根本就看不到那个携带精神病的女人,因为这 个女人是如此地正常,她又一次开始练舞,旁边正在燃烧着蜡烛被晃动着,看得出 来,她之所以把音乐家带到这里,就是想在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练舞,就像当年 的欧丽丽一样。 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幽灵已经降临。 欧丽丽痛苦不堪地忍受着时机,她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靠近音乐家,因 为,跟舞者一样,音乐家同样陷入了火焰舞中去了。欧丽丽痛苦不堪地从楼梯上退 下来,她现在退出来还来得及,因为她没被发现。 她之所以退出来,是因为她从幽灵似的世界里退了出来,她发现了一个潜在的 问题:音乐家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陷进了沼泽地带中去。音乐家最大的幸福生活 在于创造,当殷秀花跳舞时,音乐家溶入了创造之中去。然而,就在她准备从楼梯 撤离的那一刹那里,突然刮起来了一阵风啸,她意识到了这是秋末,她进屋时就已 经感觉到了纤巧的风挟裹着乡野的泥沙朝她的身体撞击着,然而,她没有想到更猛 烈的风啸在等待着他们。 她刹那间感觉到了风啸从四面敞开的窗口猛烈地降临,然后扑灭了四周的蜡烛 ;然后,她听见了一阵阵尖叫声,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殷秀花那种内心的焦灼和恐 怖之声,殷秀花尖叫着男人的名字,而就在这一刻,欧丽丽突然感受到了男人已经 走过去了,又一次紧紧地拥抱住了殷秀花,并且在不停地安慰她说,这只是风啸而 已。欧丽丽离他们的世界是如此地近,在这近距离中她完全可以感受到男人用手臂 揽紧女人时的那种温柔,而她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柔了。殷秀花伸出 手再一次抚摸着男人的面颊说:“别离开我,请别再离我而去……”男人在黑暗中 点了点头,在不断地宽慰着女人。 这是一个被尖叫声所笼罩的世界,欧丽丽能够想象到这个世界,只要殷秀花一 尖叫,就是她的精神丧失正常秩序的时候。男人重又点上了蜡烛,在蜡光辉映之下 欧丽丽看到了殷秀花的脸,那是一张雪一样苍白的脸,即使是烛光的辉映也无法使 那张脸变得明媚起来。 男人牵着殷秀花的手已经朝着卧室走去了。欧丽丽还不想退回去,她想让男人 看见自己,既然她已经来了,就不能白来,因为她来这个世界的全部目的就是想让 男人看见自己。果然,一个多小时后,男人从卧室出来了,当男人刚点燃一支香烟 时,欧丽丽又一次显现出了一个幽灵的特征:她把手伸出去,她的手仿佛另一种旋 律,仿佛长出了触须,男人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她的手拉住,她把男人带到了 楼下。她是幽灵,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不能惊动那个女人,因为在她看来,那个 女人一定累了,她已经入睡了。 男人跟着她来到了楼下,只是为了制止这场混乱,男人不断地摆手,她佯装不 知道男人的手语,她紧紧地拉着男人的手,她把男人拉到了栅栏外的一块空地上, 黑暗可以笼罩住他们。她低声说:“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女人。”男人说:“不 可能,我一旦离开,她准会发疯。” “谁会发疯?疯!我怎么就看不到她会发疯呢?” “难道你想看到她发疯吗?刚才刮风时你不是藏在暗处看到了吗?” “每个女人都会在害怕时尖叫?” “我从未听见你尖叫过。” “不管怎么样,明天晚上八点正我在乡村公路上的加油站等你,如果你不来, 我就会由此等下去,并且永远等下去。” 她说完便消失了,她相信他会来,因为在她看他的最后一瞥中她看见了依恋, 他依然对她的存在保持着一种依恋,就像雷鸣依恋天空,颤抖的蚯蚓依恋着沟渠, 飞蛾依恋着火焰,以此类推,男人依恋着女人的皮肤、器官和灵魂。 男人由此依恋着楼上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召唤他,他也要回去,欧丽丽站在 黑暗中,她后来看见楼上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似乎一场事件已经平息下去,这真是 一个好兆头,这样的话,明晚的等待将见分晓。为了这种等待她随便寻找到了一家 乡村旅馆,她一钻进被子就蒙头睡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明晚的等待。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抗和吸引永远附在他们双重的灵魂中,等待的时刻已到, 八点钟前夕,欧丽丽已经加足了油,那些金灿灿的液体输入汽车的油箱时,她的身 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升起这样的快感:她和这个被她称为等待的男人的身体都将 在这些金灿灿的液体中滚动,因为这些液体犹如他们生命的河床,他们将由此滑行 在这些液体中,仿佛滑行向自由自在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