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李臣从他姨家借来了一台老式的家庭用摄录机,还是在鉴宁师范学院的 门口,拍到了那辆神秘的宝马,居然,也拍到了那个男人。因为保良的父亲随二伯 去省城看项目去了,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重返了他们原有的领地,并在那座暂时无 人入侵的废窑里,在那台摄录机的小屏幕上,看到了那辆威风凛凛的车子和那个鬼 鬼祟祟的男人。尽管是远景拍摄,尽管图像抖动糊模,但保良还是能从轮廓动作上, 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 那个男人,就是二伯的儿子权虎。 这天晚上保良回家后姐姐还没回来。保良对母亲说要去同学家对作业,吃完晚 饭便出了家门。他在巷口的风中一直守到夜里快十一点了,才看到那辆在镜头里见 过的宝马出现在街口。那辆车在他家巷子不远的路边停下,但没人下车。在这条夜 深人静的狭窄的马路上,这辆全身黑亮的车子,俨然是个不怒自威的庞然大物。 保良从藏身的一个门洞里悄悄走出,一直走到车头的前方,十三岁的保良个子 很矮,目光与车前玻璃恰好平视,借助街边昏黄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姐姐与权虎 抱在一起,嘴对嘴地亲着对方。这一刻保良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究竟是失落还是伤 心。他的姐姐,和他一起长大,朝夕相伴,感情最深的姐姐,如今却抱着别人,样 子比他还亲! 权虎看见保良了。让保良气愤的是,权虎看见他后并没松开姐姐,仍然抱着姐 姐不停吮吸,而且还冲他笑呢。姐姐大概从权虎的表情上发现了什么,疑惑地抬起 头来,这才看到了站在车前的保良,也看到了保良难过的目光。 那天晚上保良很久不能入睡,半夜三更听见姐姐推开了他的房门。姐姐坐在保 良的床上,像往常一样用手摸着保良的头发,脸上微微笑着,眼里却含了一点泪光。 她的声音像轻轻的耳语,把保良受伤的心慢慢温存,她说保良你应该替姐姐高兴, 除了咱爸咱妈,你就是姐姐最亲的人了,姐姐有了男朋友,你应该替姐姐高兴啊。 姐姐以前那么疼你,你现在也该疼疼姐了。 保良翻身背朝姐姐,没有吭声,但他的心却开始转向了姐姐,那一刻他觉得自 己和姐姐已经融为一体。他把背脊给了姐姐,是因为怕姐姐看见他脸上知错的表情。 何况,姐姐的男朋友是他熟悉的权虎大哥,权虎大哥对保良一直不错。 从此以后,保良就成了姐姐和权虎的同党。权虎生得精瘦,却喜爱姐姐这样发 育丰满的女孩。姐姐之所以瞒着家里,是因为权虎还没跟他父亲谈好。权虎幼年丧 母,靠父亲养大,生活中事无大小,一概遵从父命。而父亲是否愿意接受结拜兄弟 的女儿成为权家的儿媳,权虎还未敢开口问过。在这段热恋秘而不宣的阶段,保良 就成了姐姐与权虎彼此联系的工具,为他们穿针引线。姐姐跟权虎吹嘘过她妈妈包 的饺子特别好吃,权虎说再好吃也不可能有我们百万豪庭大酒楼的好吃。姐姐就哄 着母亲包了饺子,然后悄悄拿了些让保良去百万豪庭交给权虎,并且非让保良看着 权虎当面吃了,吃完表示信服才罢。权虎也让保良拿了百万豪庭烹好的三只鲍鱼给 姐姐和“三叔”、“三婶”带去。当然,他在保良离开酒楼之前,已经让他趁热吃 了一只。保良已经多次吃过这种澳洲鲍鱼,而且都是在这座百万豪庭大酒楼里。起 先保良只知道鲍鱼好吃,不知道鲍鱼贵得可以卖到二三千元一只,便宜的也要卖到 三四百元一只。他给姐姐带回来的那只鲍鱼,姐姐也只吃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让给 保良吃了。姐姐说:鲍鱼最有营养,你吃了好长身体。 姐姐的爱情,尽管一直不事声张,悄悄进行,但没用多久还是让母亲察觉到了。 母亲真是太在乎女儿了,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这 也不足为怪,初恋的少女,脸上的颜色、嘴边的笑容、脚步的节奏、说话的声音, 全都在变,变得与常态迥然不同。 母亲没去盘问姐姐,而是把保良叫到一旁,连逼带诱,几个回合就将保良瓦解。 他不仅供出了姐姐的恋情,而且还交待了自己同党的身份。母亲听了,没有说话, 没有继续追根问底,也没有大发雷霆。母亲只是眼圈一红,然后挥手让保良出去, 母亲说:我知道了,没事了,你玩去吧。说完转过身去,去叠床上洗好的衣服。 母亲的反应让保良和姐姐都很吃惊。姐姐顾不上责备保良就去敲了母亲的房门。 她说:妈,权虎想请您去他那里吃饭,跟我讲了好几次了。母亲眼都不抬,说:我 不去。虽说你爸和他爸是拜把子兄弟,可咱们毕竟是两家人啊,人家的饭,哪能随 便去吃。你爸现在又帮他爸做事,咱们更要懂得规矩。姐姐干站了一会儿,推保良 :保良你先出去,姐跟妈谈点事情。保良就出去了。他知道姐姐必须在父亲出差回 家之前,把一切向母亲说清。 尽管,父亲从不轻易训斥姐姐,但姐姐一向很怕父亲。母亲总是唠叨姐姐,姐 姐却和母亲更亲。保良听见姐姐和母亲在屋里嘀嘀咕咕谈了很久,但姐姐走出房门 时的脸色,说明结果还算称心。母亲答应姐姐,这件事情由她向父亲妥为禀告,但 母亲也要姐姐答应,你二伯家可以不论富贵贫贱,咱们陆家不可不论。权虎如果真 的爱你,一定要他权家正正经经提出来才行。咱们陆家可以不要一分钱聘礼,但必 须要他权家的明媒正娶! 这天晚上母亲真的跟着姐姐去了权虎的百万豪庭,在饭间当着权虎和姐姐的面, 自然,也当着保良的面,把这个要求说得清楚而又坚决。权虎自是满口答应,说那 还用说,那是当然。但母亲也听得出来,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权虎的爸爸权力和 陆保珍的爸爸陆为国其实一样,对这场儿女之情显然一无所知。 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从百万豪庭回到家中,姐姐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笑容, 那份兴奋和轻松,藏都藏不住的。保良钻到姐姐屋里,看到姐姐又照镜子。镜子里 的姐姐,被几口葡萄酒和太阳般的爱情刺激得面色嫩红。二十岁的姐姐比电视里的 明星还要好看,脸上的皮肤、五官,秀丽而又周正。走在鉴宁的街上,这样标致的 女孩几乎是看不见的。谁能知道,一个如此完美的女孩就藏在这条平凡的小巷深处。 保良为他自己,也为他家的这条巷子,感到无比骄傲,甚至也为要娶姐姐为妻的权 虎,感到无比光荣。 保良问姐姐:“姐,你高兴吗?”姐说:“高兴,你呢?”保良说:“我也高 兴。” 保良又问:“咱妈高兴吗?”姐说:“高兴。” 保良说:“那妈干吗要哭?”姐说:“没有啊。”又说:“自己的孩子,养这 么大了,这一下要走,哪有不心疼的。” 保良忙问:“姐,你要走?”姐姐笑笑,又用手来摸保良的头发,她说:“就 跟咱妈一样,嫁到陆家,就是陆家的人了。将来姐姐要是真嫁过去,就是权家的人 了。” 保良听了,半天没有回声,眼圈忽地一下,也红起来了。 两天之后,父亲回来了。 父亲是跟二伯一起坐飞机回来的。保良跟了姐姐一起,坐了权虎的宝马去机场 迎接。 去机场接他们的还有一大帮人,穿西装穿牛仔的五花八门,据说都是在二伯手 下干事的经理,所以当二伯一出现在接机大厅,就立刻被前呼后拥包围起来,口口 声声都喊:“权总!”“权老板!”一时搞得八面威风。 二伯和跟他一起回来的干儿子权三枪被那一大帮人簇拥着往大厅外面走去。保 良和姐姐,啊,当然还有权虎,一起过去接了父亲手中的箱子。父亲一瘸一拐走在 后面,看上去有些形影孤单。 但父亲看到保良姐弟过来便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父亲在家时已极为少见。这笑 容一直保持到权虎用大宝马把保良一家三口送到家里之后,保持到母亲关了卧室的 屋门跟父亲如此这般地低语之前。 在保良和姐姐去机场接父亲的时候,母亲就动手做好了晚饭。保良和姐姐一起 把饭菜摆在桌上,等父母谈完出来。保良看得出来,姐姐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留意着 父母卧室的动静,弄得连保良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终于,卧室的门打开来了,父亲和母亲相跟着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坐下吃饭。 整个晚饭被父亲的沉默搞得重压难忍,保良偷偷看看母亲,母亲的面孔也像霜打一 般。 饭毕,母亲叫保良到厨房帮她洗碗。父亲和姐姐都留在客厅的桌前。虽然母亲 有意关上了厨门的房门,但保良还是很快听到客厅那边言高语低地争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