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保良父亲有事不在,杨阿姨和嘟嘟正在餐厅吃饭,见保良开门领进两条陌生的 汉子,一时怔着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他们听到了外面大门的响动,保良知道,是父亲回家来了。 很久,也许并没多久,大卧室的门再次打开。正如所料,父亲一瘸一拐的脚步 声向这边走来,保良的房门随即被重重地敲响,保良等到敲第二遍的时候,才从床 上站起来开门。 父亲站在外门,一脸疲惫,往屋里看了一眼,目光还在李臣和刘存亮脸上停顿 了一瞬,才重新落在了保良的脸上。 父亲说:“保良,你出来一下。” 父亲说完,转身向客厅的沙发走去。保良出了自己的房间,看到客厅里只有父 亲,大卧室的门紧紧关着,不用猜也知道杨阿姨和嘟嘟都在门后偷听。父亲走到沙 发前,没有坐下,转身对保良开口,语气比保良预想的稍显平和。 “保良,你怎么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就把生人带到家里来住?” 保良开口,他的声气甚至大过了父亲:“李臣刘存亮都是我的朋友,您都知道 他们,又不是陌生人。” “如果咱们家只有你和爸爸两个人,他们来临时住住倒也没什么关系。可现在 杨阿姨和嘟嘟来了,两个不认识的大小伙子一下子住进来,她们觉得很不方便,这 个家现在不光是咱们两个人的,你带什么人来,不能像过去那么随便。” 保良不再与父亲对峙,他转过身来的目光,对这个家充满绝望。他拉开自己的 房门,对两个不知所措的伙伴说了句:“咱们走!”然后用力打开衣柜,从里面未 加挑选地随手拽出几件衣服,塞进自己的挎包,然后率先走出了他的卧室。他甚至 没有向僵直地站在客厅里的父亲看上一眼,就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打开家门,愤而 走出。 李臣和刘存亮惶惶然地跟着保良走出了这座小院,一直走到巷外的大街。街上 灯光昏黄,人迹稀落。有一些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和衣角,刘存亮不由竖起衣领, 左右看看,气馁地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半夜两点,他们找到了一家旅店。旅店的门前停满了外地牌照的货运卡车,能 看出这是一家专供过往司机投宿的“大车店”。李臣刚到省城时曾在这里住过一夜, 知道在这儿可以租到三十元一天的小屋。 他们在这样一间只有一张床铺的小屋里,挤着过了一夜。 李臣丢了工作,保良和家里闹翻,刘存亮也没了住处,三个人全都郁郁寡欢。 不过在这个不眠之夜,兄弟之间的更多安慰,还是一致地投向了保良。大家都是大 人了,都懂得父子恶交最需要劝解。 天亮时李臣和刘存亮熬不住困倦,横躺竖歪地打起了呼噜。保良跑到旅店公用 的洗漱房里洗了把脸,没有毛巾擦就用手抹了两下,便出门搭早班的公交车赶去上 学。学校在省城西郊,早操肯定赶不上了,但他必须最迟于八点以前赶上今天的头 一堂课。头一堂课是学习邓小平理论,这种政治课对考勤的要求最为严格。 这一周每日照常出操、上课、自习、点名,保良别无他念。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就是在上课时也把手机转入振动,置于开机的状态。他在 等谁的电话呢?尽管他心里不想承认,但偶尔电话响起,他看到来电显示并不是家 里的电话或者父亲的手机时,就有一种失望的感觉。 冷静之后,想想父亲那晚赶走他的朋友,一来不是全无理由,二来,也怪他情 绪失控把父亲激怒。保良发现,很久以来,他和父亲之间其实并无沟通思想、处理 分歧的有效渠道,平时很少把心里话倾诉给对方,也很少倾听对方的心情。 保良的脾气虽然不及父亲暴躁,但个性上遗传了父亲的死硬,即便后悔,也不 愿主动向对手低头认错。也许父亲也在等着保良的电话,也许只要保良向父亲认个 错,父亲就会立即原谅他了,甚至都不一定让他再向杨阿姨和嘟嘟赔礼道歉,一切 就都和好如初。 但一周过去了,电话二十四小时开着,父亲没有打来电话,保良也没有打给父 亲。父子之间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冷战,试看到底谁赢谁输。 这一周保良倒是给李臣打了几个电话,也发过几次短信,关心他和刘存亮的食 宿问题。从李臣口中保良得知,刘存亮住到他们餐厅一个服务生租的地下室去了, 李臣还在打油飞,今天这里住住,明天又搬到那里。 也许因为和父亲的冷战让保良更加想念母亲和姐姐,所以找到姐姐的渴望比过 去更加不可控制。他也不知道姐姐现在生活得好不好,想不想他和父母,是不是还 愿意回来。母亲已经不在,但母亲的临终嘱托和留给保良的耳环,无时无刻不在坚 定他的信念——一定要找到姐姐,把姐姐带回家来。找到姐姐并且让她回家,是保 良必须替母亲了却的一个心愿。 于是保良决定,每逢周五周六和周日的晚上,从八时到十二时,他都要守在 “焰火之都”的马路对面。周五和周六,这里都是车水马龙,但一连三天,那个马 老板并没在这儿露面。 保良的恒心,也感动了菲菲。菲菲来省城后一直闲着,高不成低不就地找不到 工作,每月靠在省城开小饭铺的姨夫给点零花钱维持生活。后来她索性就在那小饭 铺里当了收账员,干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把这事当回事的。但她不止一次 地,一连数个小时陪着保良坐在“焰火之都”对面的马路沿上,兴致勃勃地与保良 东拉西扯,消磨掉一个个漫长而又枯燥的晚上。 保良神经麻木,目光疲乏,但意识始终没有彻底拖垮,当有一天晚上那个不高 不矮,不胖不瘦的马老板终于在夜总会门前短暂地一晃时,保良虽然习惯地说了 “不是”,但在话音落去的几秒之后,他突然一个箭步窜了上出去,飞快地奔跑着, 跨过了这条并不宽阔的马路,冲到了夜总会的门前。 马老板是和一大群男女从夜总会里走出来的,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保良显然 看漏了眼。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向停在路边一侧的汽车,言语中夹杂着连荤带素的插 科打诨。保良插进人群叫了一声:“马老板!”他能看出马老板回首反顾的目光中, 惊异的同时有些恶胆旁生。 他没等保良开口,便扬着头,迎着保良说道:“你要找权虎是吧,我知道,我 可以告诉你。我现在要到金银岛俱乐部洗澡,你到那儿去找我吧。” 他说完,和众人拱手作别。然后带着上次保良见过的那个少妇,上了他自己的 车子,不紧不慢地走了。保良随即在路边喊了一部出租车,连跑过来想要同去的菲 菲都来不及等,便关门起步,紧随马老板那辆别克的后尘追去,他甚至没有听见菲 菲在他身后都喊了些什么。 金银岛俱乐部离焰火之都夜总会约有十分钟车程,那辆别克轿车在前面开得不 慌不忙,像是有意等着保良似的。保良的出租车和马老板的别克几乎同时到达了金 银岛俱乐部的门口,马老板下了车便挽着少妇走进了俱乐部的大门。保良刚想跟上 前去,不料门口已经停着的另一辆出租车突然车门四开,从车上跳下四个男的,各 从怀里掣出一条短棒,迎着保良劈头就打。保良知道中了马老板的埋伏,左肩挨了 一棒子后转身就逃。四条汉子穷追不舍,但保良从中学到大学短跑成绩一直名列前 茅,或许对方的目的也只是恫吓驱赶,并不恋战,所以很快就被保良甩得很远很远。 保良跑了半条大街,确信后无追兵,才停下来大口喘气。时间已经很晚,再搭 末班的公交车赶回学院已无可能,保良只好又搭了一段出租车,赶到了李臣在幸福 新村新租的住处,并在那里过夜。 保良跑到李臣的新家时,才发觉自己的左肩已经疼得不能动弹。洗澡时他看到 刚才那一棒子留在身上的痕迹,是又粗又长的一条青斑。李臣和刘存亮都建议他赶 紧到医院去看急诊,万一伤着骨头就麻烦了。但保良想了半天没去,心想夜间急诊 拍不了片子,看了也是白看。 保良遭马老板暗算这事,在兄弟心中激起极大愤慨。有钱人居然如此不可冒犯, 以为有钱就能无法无天。刘存亮出主意让保良穿上警服找马老板去吓他一吓,这种 老板一般都不清白,见到警察都会害怕。吓完之后你就以警察身份让他交出权虎的 地址电话,我们哥俩再扮成公安局的便衣配合你做做声势,这样一来他肯定傻掉, 肯定就能如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