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连续几天,真矢都出现在里绿工作的居酒屋里。 他也不烦她,只是不断地点菜,不断地要求身为服务生的她,为他提供该有 的服务。 终于,老板夫妇俩都注意到这名年轻人连着几天的光顾。 “里绿,”趁着空档,老板娘偷偷地向里绿打探,“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帅哥?” “我……”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菜是不是应 该洗一洗了?” 知道她想模糊焦点,老板娘似笑非笑地说:“你害羞?他在追你?” “不……不是的……”诚实的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你真不会说谎。”老板娘睇着她,笑了。“我看他不错……” “老板娘,不是您想的那样……”她一脸腼腆。 “呵呵……”老板娘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也年轻过,小妞。”说罢,她 便转身忙着其他事。 里绿的视线穿过楼上的两个花瓶中间的缝隙,看见了坐在角落的真矢。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偶尔会抬起头来,像在找寻着什么。 她知道……他在搜寻她的身影。这种被某个人找寻着、期待着的感觉,甜甜 的、慌慌的,很有意思,很迷人。 不自觉地,她撇唇一笑—— “啊。”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笑着,她惊羞地捂住嘴巴,懊恼极了。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妄想天边的星星呢? “唉……”如果当时父亲为她及正秀入了籍,又或者她妈妈就是正室的话, 她应该已经接受真矢的追求了吧? “里绿,”此时,老板叫唤着她,“八号桌的客人要点菜。” “啥?”她一怔,八号桌?不就是他吗? 他已经吃了两个钟头,居然还要点菜?天啊,他不怕吃撑了肚子? 她起身,拿着点餐单走向八号桌。 见她过来,真矢抬起眼帘笑睇着她。“你出现啦?” 因为好几分钟没看见她在店里走动,他只好以点菜的方法引她现身。 她蹙着眉头睇着他,“够了吧?” “嗯?”他不解地看着她。 “我说你吃了两个钟头,已经够了吧?”她说。 他一笑,“我还吃得下。” “你影响我工作。” “不是吧?”他唇角一勾,“我吃我的,你做你的,我没碍着你啊。” “你的眼睛盯着我,我没办法好好工作。” “你在意?”他像是逮到了她什么语病似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咦?”她微怔。 “我以为我就像隐形人或是空气一样,原采你还是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咧 嘴一笑,“这算是好消息吧?” “你……”她羞恼地瞪着他,但眼底却见不着一丝的怒意。 “我要再点一份章鱼醋。”他话锋一转,说道。 里绿无奈又娇羞地瞪视着他,飞快地在点餐单上划上一笔。 “吃完了快走。”说罢,她转身而去。 里绿下班的同时,在居酒屋吃了一晚上的真矢也付了帐,跟着里绿一起“下 班”。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 “你也开车?”他打断了她。 里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有两条腿。”开车?她哪那么好命啊? “你要走回家?”他挑挑眉,“走路有益身体健康,我陪你走。” “你……” “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你这个人还真是……”她一脸被打败了的无奈表情。 被讨厌的男子追求,当然觉得厌恶,甚至恶心;但当追求你的男子恰好是你 喜欢的人时,那种明明心动却不能接受的感觉,却比厌恶恶心要来得难受。 她拒绝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喜欢他。 当她越是喜欢他,就越觉得自己有责任不让一切开始。 “随便你吧!”她将包包往肩上一甩,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真矢跟在她身边,沉默地陪她步行在夜色中。 以往,里绿总是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怕倒不见得,但寂寞肯定是有的。 正秀曾说过要来接她,但她希望他好好在课业上冲刺,将来成为一个有用的 人。 而今天,安静的夜里,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响着,一个是她的,一个是… …他的,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就连那总是纠缠着她的该死的寂寞也不见了。 原来有人陪在身边是这样的感觉啊!她忍不住在心里忖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而脚步声也好像……没了。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竟发现他站在距离她几公尺的地方,弯着腰,捧着肚 子。 里绿一怔,“你怎么了?” 他睇了她一记,没好气地说:“你看我怎么了?” 她皱皱眉头,踱了回去。 她疑惑的打量着他,“你不舒服?” 真矢眉心紧拧,一脸懊恼,“吃多了,肚子疼。” “啊?”她眨眨眼睛,急问:“你想大便吗?” “小姐,”真矢蹙起眉头,“你说话可不可以有气质一点?什么大便?” “我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挑挑眉,不以为意。 “是喔。”他斜睁了她一记,“小姐,我不想大便。” “那你是怎么了?”知道他故意再提“大便”是带着谑意,她却也不甚在意。 “吃太饱,胃很不舒服。”他说。 “你这种吃法,没进医院算你好运。”她用着妈妈般的口气说,“要不要坐 一下?” “嗯。”他点头,往路边的花台上一坐。 里绿在他身边一公尺的地方坐下,无意识地轻叹一声。 真矢睇着她,“坐那么远?我有传染病吗?” 她回睇他一眼,“干嘛坐那么近?我们很熟吗?” “你……”他懊恼地看着她,却无计可施。 想他从小到大,虽是偏房所生,却没人给过他什么脸色看,可她却打从一开 始就跟他抬杠、作对、唱反调。 他对她最好,可是她回报的却是…… 该死,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克星? “我遇上你,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他有点怨叹地说。 里绿斜觑着他,“我可没绑着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他直视着她,语气认真地说,“我被你绑死了。” “什么啊?”她轻声一哼。 尽管表现得一副不高兴、厌烦的模样,但其实她心里似蜜般甜。 谁听到这种话,尤其是从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时,不会感到“快乐似 神仙”? 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子,有着跟一般女孩子同样的情怀。 她也渴望一段甜蜜幸福的爱情,只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她该期待的…… 私生女的身分让她变得倔强坚强,但内心深处却也有着别人所无法理解的自 卑怯懦。 当她越是悍然相拒,心中的不安及惶惑也就越深、越浓。 “不是我要说,”因为胃实在痛得厉害,他忍不住发起牢骚,“明明有车, 为什么要用走的?” “我又没叫你走。”她撇撇嘴。 “坐我的车会怀孕吗?”他有点懊恼地说。 “难说。”她睇着他,挑挑眉,“是谁第一次相亲时,就在饭店里对我上下 其手?” 他不服气,却又自知理亏。“都说了那是误会一场,要是知道你不是立原亚 弓,我就不会……再说,是谁第一次见面就穿成那样的?” 回想起她当天所穿的那套衣服,她倏地涨红了脸。 “你知不知道每件衣服都有它的语言?”他觑着她,嘴坏地说:“你那套衣 服就说着‘上我吧’!” “什……”她羞恼地瞪着他,“你说什么啊?!” “不是吗?” “那……那……”因为羞赧,她有点口吃,“那又不是我的。” “是没错,不过,你敢穿出来也需要一点勇气。”他趁机糗她。 睇着她那害羞气恼的模样,他得意也动心。 里绿羞恼地嗔瞪着他,不知想说什么又作罢。 突然,她站了起来—— “你自己慢慢休息吧。”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真矢及时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瞪着他,脸上有几分娇羞。“干嘛?” “陪我坐一会儿。”他说。 “很晚了。” “我知道。”他注视着她。 “知道还要我陪你坐在这里休息?”她眉心一蹙。 “不是要你陪我。”他声线温柔而深情地说,“让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我不 放心。” 迎上他诚挚又炽热的眸子,里绿的心头一悸。 她默然地看着他,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 “坐下吧。”他的手微微用劲。 里绿不甘不愿地在他身边坐下,脸上挂着的是不悦,但心里那道高筑的城墙 却已被推倒…… 她有点不安,隐约觉得她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你真的很讨厌我?”真矢忽地开口。 她皱皱眉头,没有回答他。 “我觉得你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谁说的?”对于他这个问题,她可不能再保持沉默。 她瞪着他,神情笃定。 “那你讨厌我什么?”他注视着她,像要看透她心里的所有想法。 她一愣。讨厌?不,她并不讨厌他,只是觉得他离她太遥远,不是她可以期 待的那种男人。 “因为认识了你,我拒绝了父亲为我安排的相亲。”他说。 “很委屈吗?”她不领情地说,“没人要你那么做。” “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是多重大的改变及决定。”他的语气有点严肃。 里绿微顿,迎上他的目光。“什么改变?什么决定?你说说看啊。” “我从没违背过我父亲的意思。”他说。 她十分不以为然,“你是不是前后矛盾了?你说你欺负跟你相亲的女性,都 是为了反抗他。” “没错。”他点头,“我顺他的意去相亲,却以这种方式小小的叛逆一下。” 小小?这种方式的叛逆可不算小。 “你不像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小孩。”她老实地说。 “我确实不是。”他并不否认,“但是我答应过我母亲。” 她微怔,疑惑地望着他。 “我母亲临终前要求我听从父亲的安排,我答应过她。”提及母亲,他总是 神采飞扬的脸上蒙上一层忧郁。 母亲及父亲也已去世的里绿,心情被他眼底的忧郁所牵动着。 “我听从他的安排,念他要我念的学校,去国外求学,跟他挑选的女性相亲, 为的是不违背我跟母亲的约定。” 说着,他凝视着她,“可是,这次,我决定不再听从他的安排。” 他坚定的眸光撼动了她,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我要自己挑选恋爱的对象。”他说。 “我不适合你。”她咬咬唇,怅然一叹。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也许你只是想反抗你父亲。”她断然地说。 “我只是不想跟他一样。”他神情冷肃地说,“我不想娶一个‘适合’却没 有‘爱情’的女人。” 她一震。他是说……他父亲并不爱他母亲? “你从来没想过要接受我吗?”他眼底像燃着一团炙热的火。 迎上他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里绿。”他忽地攫住她的肩膀,“你连交往都不愿意尝试?也许我们……” “我们相差太悬殊了。”她打断了他,毅然地拨开他的手。 “爱情不必秤斤论两。” “你可不是一般人。”她忽地迎上他的视线,神情严肃又坚定。“你不知道 我们有多么的不同。” 真矢懊恼地看着她,“你告诉我有多不同?” “我是……”她想把她是私生女的实情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她怕,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要他露出一丁点,哪怕是几乎看不见的惊愕 或后悔,就会狠狠的伤了她的心。 “是什么?”他发现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临时打住。 “你不懂的。”她心慌地想逃离他的身边。 她霍地起身,而真矢也随即站起。 “如果我不懂,你说给我听。”他拉住了她。 “不要。”她使劲挣扎着,“我说不要,你听见了没!?” 矛盾及挣扎撕扯着她的身心,她好难受,只想赶快离开他的身边。 “里绿!”她的挣扎使他下意识地将她箍得更紧。 她气愤地槌打他的胸口,“你放开我!” “每个人本来就是不同,我就是喜欢你酌不同,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你一样死 命的拒绝我、逃离我,从来没有!” “所以你是因为我具有挑战性,才会一时兴起的追求我!”她对着他大叫, “等我也跟别人一样顺着你、跟随着你,我就变成跟别人没什么不同的人了。” “你别老是曲解我的话。”他懊恼地注视着她,“我不是那种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她神情激动地迎上他的目光。 “是……”他低头凝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温柔,“这种意思。”话罢,他 吻住了她。 她挣扎了一下,不甚明显,然后……她沉陷在他炽热却不烫人的唇温下。 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无法对他炽热的目光置之不理;尽管她总是那么决绝 地拒绝他,但她却发现他已一步步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她真的好怕自己会一步踩进去,然后深陷泥掉,难以拔足。 但……她最怕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不……”她无助地呢喃着。 “里绿……”他略微离开她的唇,深情凝视着她。“你怕什么?” 他感觉到她情感上的回应,但也察觉到她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我怕……”她眼底饱蓄着矛盾的泪水,懊恼,心急、无助地直视着他。 一咬牙,心一横,她仿佛豁出去了般地说道:“我怕我爱上你!” 真矢一震,惊疑地望着她。 就像是被围堵起来的洪水,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般,她难掩激动地说:“我 怕我爱上不该爱的人,就像我妈妈一样!你不是我可以期待的那种人,你不是!” 她掉下眼泪,声线哽咽地说:“你不知道我的感觉,我真的好害怕,可是我 ……我发现我居然已经爱上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清楚地传进他耳里。 “里绿?”听见她亲口说出她已爱上了他,他激动又惊喜。 惊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出口的话,里绿陡地一震,心慌意乱地将脸压低,羞 于面对他。 “里绿……”他想端起她的脸,却遭到拒绝。 “不要!”她抬手捂着脸,“不要看我的脸……” “里绿……”他轻声一叹,声音里带着无限柔情,“看着我。” “不。”她倔强地说。 他温柔却也强硬地捧起她的脸,凝望着泪眼婆娑,惹人怜惜的她。 她惊羞地蹙起眉心,“不要……” “我不是你不该爱的人,除非我是个混蛋。”他撇唇一笑,轻轻地抹去她脸 上的泪。“你是个再大胆不过的女孩……你代替立原亚弓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相亲, 打我一巴掌,为一只鞋敲我的头,然后还在我面前几乎脱光……” 提及那件事,她羞红了脸。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相信我,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大胆的女孩,这样的 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身上散发着她不曾见过的温柔及沉稳,“跟我交往、 接受我的爱,有那么可怕吗?” 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充满了道理,她知道他可以说服她? 她一直在抗拒,一直在逃离,却只让他追得更紧,也让她陷得更深。 她真的要再逃下去吗?她真的不能如他所说的那么勇敢吗? “快答应我吧。”他在她眼底发现了浓浓的情意,急忙乘胜追击。 她睁着他,仍然不给回应。 “你不答应我,我就每天到居酒屋吃,吃到肚子撑破。”他威胁她,“你想 害我进医院吗?” 听见他如此有创意的威胁,她终于破涕为笑。 尽管她还是没有关口,但他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可不是唬人的。 “可以亲亲吧?女朋友。”他温柔地笑睁着她。 低下头,他再一次覆上了她甜美而柔软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看着桌上那份征信社拿来的资料,天川育广神情冷肃。 “立原大助的私生女……”他喃喃低语。 天川百惠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有一丝忧色。“育广,你……” “我绝不会让真矢跟这个女孩在一起。”他声线一沉。 “育广,真矢他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你就由他去吧。”看着丈夫神情凝重, 天川百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由他去?”天川育广睇着她,“后悔的种子要及时除去,要是发了芽,什 么都来不及了。” “可是……”天川百惠看着桌上几张里绿的相片,衷心地说:“其实这女孩 看起来不错……” “你说什么?”他冷然地斥道。“要是立原大助让她入了籍,那还另当别论, 可是她没名没分。” “那不是她的错,她……” “百惠!”他沉喝一声,阻止了她。 天川百惠一叹,神情颇为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阻止他们在一起。”说罢,他合上了文件夹,“这个星期天,无论 如何替我把他叫回来。” “咦?”她一怔。 “就说是要他回来吃饭,其他的什么都别多说。”说完,他转身走开。 看看他的背影,再睇着桌上的文件夹,天川百惠怅然长叹。 这恐怕是天川家又一次的家庭革命啊! 想当年,他为了跟真矢的母亲在一起,不知道跟她的公婆闹了多久。 天川家是名门望族,她公婆又是保守传统的人,即使她未能替天川家生下一 儿半女,她公婆也没动过要他纳妾的念头。 那时,真矢的母亲富美已经怀了他,她公婆答应让真矢入籍,却始终不肯让 育广跟富美在一起,甚至以死相逼。 孝顺且身为独子的育广答应了父母的要求,只提供富美及真矢母子俩的生活 所需,却不能善尽人夫人父之责。 富美过世的时候,因为她婆婆还在,心急如焚,心如刀割的育广,连见富美 最后一面都不能如愿。 不知道是老天安排,还是富美不甘,她固执的婆婆竟在富美下葬那天也因病 离世。 育广曾经是那个为了爱情不断反抗的斗士,曾几何时,当年的斗士竟也成了 压迫者…… “育广,”她眼眶泛泪,“别变成了婆婆,别做会让你后悔莫及的事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