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一早,秋菊就将胤贞赶到柴房,一下子将她从天上打到地狱去。 “你可要勤劳一点,要是有半点怠情,我就向二姨太报告去,!”秋菊颐指 气使地道。 “是,秋菊姐。”胤贞操上粗布衣衫,揣着简单的包袱,低声下气地应着。 秋菊冷睨了她一记,“放好东西就到厨房去帮忙,听见了没?” “知道。”她低头,不敢多看秋菊一眼。 “走开!”秋菊临走前,不忘推了她一把。 胤贞未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一把,当下结推得踉跄跌倒。 秋菊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道:“丧门星!”话罢,她扬着下巴,得意地走 了。 胤贞想起自己落得此悲惨下场,鼻子不觉一酸。抬起头,她将几乎夺眶而出 的眼泪吞进肚中。 她不能哭,她没有哭的时间跟权利;现在的她惟一能做的就是不出差错、不 让二姨太及秋菊生气,只要她什么都做好了、做对了,自然能顾得了家人。 想着,她立刻起身,一刻也不敢迟疑地往厨房而去。 来到厨房,只见一堆人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马家人口众多,一天得张罗 多少饭菜才够,也难怪要差如此多人准备食膳了。 一名老丈见她前来,立刻趋前,“少夫人……”虽说她被降格为丫头,但毕 竟是跟马景荣拜过堂的。 “老伯,”胤贞为难地道:“请别那么叫我,我担当不起。”她不是少夫人, 从马景荣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是少夫人了。 “可是……”老丈蹙起灰白的眉。 她苦笑道, “府中发生的事,相信老伯也有所闻,我现在只是马府一个下 人,不是什么少夫人,日后老伯只管叫我名字。” “噢……”老丈姓罗,在马家已经待了几十年。“既然你这么说,那老朽就 冒犯了。” “不敢。”胤贞一欠身,“以后有什么要做的,老伯尽管交代。” 罗老丈早巳听闻少夫人的事,对她自是十分同情怜悯。“老朽姓罗,不知… …” “我姓邵,邵胤贞,以后罗伯叫我胤贞就行了。” “思。”他点头捻须,眼底满是怜惜地望着她。 “爹……”一名粗壮男子突然走过来,一眼就见到穿着粗布衣衫,却难掩仙 肌玉骨的胤贞。 他一怔,不觉有点失神。 “青儿,这位是邵姑娘,以后会到厨房来干活儿。”罗老丈说道。 “是……是吗?”罗青是罗老丈的儿子,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他忠厚老实, 孔武有力,只可惜是个贫穷的粗人,至今尚未娶妻。 他两眼发直,有点唐突失礼地直盯着胤贞。可这也怪不了他,他是个男人, 男人见了美人都是同样的反应,就算敦厚老实如他也不例外。 “胤贞,这个是我儿子,他叫罗青。” “罗大哥,以后请你多多指教,若是胤贞有哪儿做得不娄,罗大哥只管指正。” 胤贞朝他微微一欠。 “少夫……噢,不;邵姑娘,你别那么客气。”罗青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当 下心神恍惚。 “来,”罗老丈领着初来的胤贞往井边走,然后指着一旁几篓筐的菜说: “厨房里闷热,你就在这儿洗菜、挑菜吧!” “是。”她又一欠。 罗老丈眼了罗青一记,“青儿,进来帮忙。”罗老丈年纪虽大,却没有眼花 心盲,他一下就看出罗青的心事。 一进厨房,他马上对罗青耳提面命一番。“邵姑娘她刚死了丈夫,你这样看 着她未免失礼!” “孩儿明白。”罗青尴尬地点头。 “邵姑娘身世值得同情怜悯,但红颜多劫,你要是太接近她,小心连自己都 不保。”罗老丈活了大半辈子,总是比年轻人多了点历练。 “是。”罗青压低了脸,更是羞愧了。 秋菊存心为难胤贞,就连休息时间,她也不放胤贞快活。干完了一整天的活, 秋菊还要她在大家都休息后挑肥。 不过,也幸好秋菊要她挑肥,她才有机会暂时离开马府,将暗藏的饭菜送回 家里给老父及弟妹吃。 为了让父亲及弟妹都能温饱,她刻意吃得极少,尽量将分配到的饭菜留给家 人。不出三天,她已模样虚弱。 “胤贞,”罗老丈见她样子憔悴,不禁多问两句,“你是生病了吗?” “没有。”她边洗菜边说着。 “我看你气色极差呀!”他出自一片真心好意地关怀着她:“要是生病了可 得说。” “不,不能说。”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紧张地恳求,“罗伯,我没病,我真 的没病,要是我病了,二姨太会赶我走的。” 见她模样憔悴可怜,罗老丈不觉一叹。“唉……”他多希望能帮她,可惜他 只不过是个老仆,根本没什么能耐。 “邵丫头。”一旁走过一名妇人,神情凶恶地瞪着胤贝,“你还偷懒?!” 她是秋菊的眼线,负责在厨房里监视胤贞。 胤贞战战兢兢地道,“陈婶,我不敢。”说着,她一脸小心地又开始洗菜。 那名叫陈婶的刻薄妇人冷哼一记,不怀好意地睇着罗老丈,“罗伯,这丫头 可是丧门星呀,接近她小心克死你!” “你……”罗伯本想顶她一句,后又作罢。 胤贞压低着脸,不敢东张西望,只想赶紧将手上的工作做完。 夜深后,胤贞一如往常的在厨房里收拾,顺便也将自己藏下的饭菜,包在一 个布包里。 突然,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邵姑娘?”罗青经过,见厨房还亮着,于是过来看看。 他的出现让胤贞吓了一大跳,手上的布包也应声落地,那饭莱差点儿就占了 泥。 “罗……罗大哥,我……”她惊恐地望着罗青。 “你在做什么?”罗青知道她每天入夜后还要挑肥,可是却不懂她为何在布 包里放饭莱。 “我……”胤贞生怕事迹败露被赶出门,想也不想他就跪倒在地,“罗大哥, 求你别说出去。” 罗青一怔,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胤贞颤抖着虚弱的双腿起身,“罗大哥,我要是不将饭菜拿回家,我爹及弟 妹都会饿死的……” 还未听完,罗青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也得知她何以如此虚弱憔悴了。 ‘哪姑娘,“他万般怜惜,”你把自己的饭莱都留给家人了,是不?“ 胤贞蹙着秀眉,为难地点了头。 “这怎么行?”罗青喟叹一记,“你每天要做那么多活儿,这样下去会把身 子拖垮的。” “我还年轻,不要紧的。”她说。 “别傻了,要是你倒了,你家人岂不更惨?”他摇头又是一叹。 “但是……”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眼前她是无法可想、无计可 施啊! 罗青想也不想就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从明天开始,我会帮你偷留一些 饭菜放在灶下,你就拿那些饭菜回去吧!” “罗大哥……”虽说他好心帮忙,她非常感激,可是她又怕连累他。 “不要紧的,我是负责厨房的人,没有人会发现的。”他拍胸脯保证着。 “罗大哥,谢谢,谢谢……”说着,她又要跪下。 罗青急忙扶住她,“别谢了。”他对胤贞一见钟情,哪里忍心见她如此消瘦 孱弱?就算自己可能会因此惹上横祸,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入夜,城里的怡香居却还是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梵毅痛快饮酒,身边围绕着数名美人,个个娇媚妖娆地缠着他撒娇。 难得见到出手如此阔绰,长得又如此体面的客人,这些姑娘无不使出浑身解 数讨他欢心。 但美人在抱,他心里却不时浮现那女子的身影 他是怎么了?居然会想着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而且还是那马景荣刚过 门的妻子?! 疯了,真是疯了! “听说马府新夫人的事没?”突然,隔桌的几名男容聊了起来。 “你说邵胤贞?”另一名男人道:“听说她被降格为婢,每天让马二姨太呼 来喝去的。” “那还有假吗?”又有人接腔,“我府中有丫环和马府丫环相熟,她说邵胤 贞忙了一天后还要挑肥……不知道多凄惨。” “一过门就克死了夫婿,活该她有今日!”一名青衫男人幸灾乐祸地道。 另一人怪笑着,“是啊,还好当初你没娶她,不然,今天死的一定是你!” 话罢,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梵毅听他们所言,不难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邵胤贞”,应该就是当天那名 女子。 她被降格为婢?难道说就因为她的夫婿在洞房花烛夜惨死? 要是他没在那天杀了马景荣,她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忖着,他不觉心情沉郁起来—— “这位兄台,”他忽地向邻桌男子询问:“请问你们说的可是那天发生在县 令家的命案?” “是……是呀!”青衫男人见梵毅气宇非凡,眉宇之间又带着一股煞气,不 觉有些胆颤。 “那位新夫人被降格为婢吗?”他试探地问。 “没错啊!”看他只是随口问问,青衫男人也不疑有他。“那邵丫头根本是 自作自受!” 梵毅眉心一挑,“此话怎讲?” “她贪图富贵,攀龙附风,活该她一进门就死了丈夫,简直是现世报。”青 往男人口无遮拦、尖酸刻薄。 梵毅心上一震,难道说她嫁给马景荣只为了他的家产?若真是如此,也难怪 她那日见夫婿死在眼前,不伤心也不痛苦…… 这青衫男人是城里一名富户之子,过去垂涎胤贞美色却屡次求爱遭拒,想自 己苦求不得的美人却嫁进了马家,他岂有不恼恨的道理。 而今,胤贞一进门就死了夫婿,直教他出了一口怨气,也正好让他可以在这 儿搬弄是非、落井下石。 “女人呀!千万别爱慕虚荣,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青衫男人说着,邪 狎地在身旁姑娘的腿上捏了一记。 看着眼前这评论着邵胤贞的男人,梵毅不自觉地哼出鼻息;如果邵胤贞真是 他口中那种女人,他的格调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听到她是这种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女人时,他却很懊恼失望。 她那清澈的眸光是骗人的吗?她那不容侵犯的高傲模样是装出来的吗?她贞 洁不可亵渎的姿态只是作戏吗? 该死!她合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他竟然为了她的事而心烦气躁。 她在马家过着苦日子吗?是他旁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破碎吗? 不不不,谁教她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那是她——找的! 不,不行,她不该过那么悲惨的生活,不该! 他心里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撕扯着地,教他无端焦躁起来—— “兄台,你怎么对马家新夫人的事那么有兴趣啊?”青衫男人得了便宜还不 善罢甘休,“告诉你,她是个丧门星,沾不得的……” 梵毅浓眉一纠,神情愠恼,可那青衫男人还不自知。 “是,她是漂亮……”他起身朝梵毅走了过来,“小心,她会克……啊——” 他话还未说完,就已惊叫哀嚎。 大家定睛一看,只见他已满口鲜血,模样狼狈。 原因无他,实在是梵毅听不下去,狠狠地一肘撞得他落了下巴。就算邵胤贞 真是那种女人,他也不想听一个浑球如此说她。 梵毅放下银两,提着刀,霍地起身。 一旁的人没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