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跟掌柜结完账,额济纳立刻带着云儿离开客栈,并一路往城门而去。 在前往城门的途中,他们在路上又看见欺压大宋人民的金人,但尽管心中不 平,此刻的他们却不宜再管什么闲事,毕竟他们亦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其实看见这种情况,感触最多的不是云儿,而是身为女真人的额济纳。 他的军队向来纪律严明,绝不容许有这种欺压百姓、豪取强夺的事情发生, 但不讳言,某些金国将士是真的奸淫掳掠、行径恶劣。 虽说他身分崇高,但有些事他只能要求自己及自己的军队做到,却无法要求 其它军队也如此。 “杀戮”这种事一旦发生在战场上,是很难去界定它是对是错的。 “这些金狗真是可恶!”云儿忿忿不平地说道。 听见“金狗”这两个字,额济纳总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当然,云儿骂的不是 他,但他终究是女真人,是她口中“金狗”的同义字。 “其实不是所有的女真人都这么可恨的。”他幽幽地说。 “咦?”她以为他应该恨透了灭他家国的女真人。 他沉吟片刻,慨然地说道:“不管是汉人、辽人,还是女真人,其中都不乏 一些鸡零狗碎的浑帐,其实女真人里也有好人。” “额济纳?”她一方面是讶异,一方面也被他的宽大胸襟所震撼住。 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异族人欺压他们也就罢了,那些欺压自己同胞的汉人 才是罪该万死。她自己不也认为,这样的大宋是应该彻底毁灭一次的吗? 只不过尽管那些罪无可赦的奸臣奸将死不足怜,但无辜受连累的百姓,却还 是最大的受害者。…… “额济纳,”她凄凄然地叹道,“我们还是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这儿接近边关,局势乱了一点,她相信只要往南走,情形应该会好些。 “将军请留步!”就在他们即将出城门之时,一阵匆忙马蹄声自他们身后传 来。 听见这样的叫声,额济纳心里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赤骥将军!”特使府派来的士兵急急拦住额济纳的坐骑,“将军, 博札尔大人想请将军到特使府小住。” 云儿怔愣地望着额济纳,眼底一阵迷惘。 赤骥将军?难道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辽国逃将? “不必了,我要出城。”额济纳冷淡地拒绝了。 “可是将军……” “让开!”他威严一喝,挥退士兵们,那些士兵们下意识地倒退几步。 “赤云儿,走!”他轻踢马腹,迅速朝城外驰去。 云儿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那些博札尔的鹰犬们,为什么对额济纳如此客气?他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她 是他从特使府劫出来的,为什么博札尔的人还对他这般恭敬? 他骗了她什么?倘若他根本不是什么辽国逃将,那么他是什么人? 赤骥将军,赤骥将军……这名字真的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不,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他走,她必须将所有事情厘清。 “停下来!停下来!”她对着他大喊。 额济纳幽幽地看了她一记,已有了心理准备。该来的总要来,只是他没想到 会来得这么快。 他一勒缰绳,停下了奔驰中的赤云儿。 “你是谁?”云儿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你不是辽国逃将,对不对?” “嗯。”他迎上了她审视的目光,坦荡荡地应了句,正所谓纸包不住火,事 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坦白,再无其它方法。 一个奇怪的念头蓦地钻进了她脑袋里,“你……你是女真人?” “没错。”他点头。 “你!”云儿陡地一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一直在骗她,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落难的辽国逃将,原来这个要了她 身子的男人,是随时会入关南侵的女真人! “不!”她难以置信地吼道,“不!” “云儿,我一直想跟你说的。”他早料到会是这种局面,“你记得吗?我曾 经说过的‘问题’。” 她倏地推开他,仓皇地跳下了马;因为焦急,一个不小心,她竟跌坐在地上。 “云儿!”额济纳一跃下马,心疼地想去扶起跌坐在地的她。 “别碰我!”她拨开他的手,大叫着。 其实对于自己已是他的人这件事,她是一点都不感到后悔的。她喜欢他,但 是在这种宋金对峙的时局里,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尤其她父亲还是一名忠于宋室 的边关守将。 “云儿,跟我走。”额济纳沉声说道。 她抬起懊恼而愤恨的眼,“你休想!”他为什么要欺骗她?如果他一开始就 说明身分,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额济纳眉心聚拢,神情沉郁,“你说过你不在乎,你愿意跟着我。” “那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是女真人!”她大叫着。 “我是什么人会影响你对我的爱意吗?”他眉丘隆起,眼底窜烧着爱怨痴缠 的纠葛情绪。 “太平盛世时当然不会,但是——”她眼底涌现泪光,声音哑然,“现在是 你们女真人随时会打进关内的时候……” “云儿!”其实一开始云儿就说过,她宁死也不输诚的,如今想来,他或许 就是因为她那句话,而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女真人。 云儿缓缓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问道:“你是来探敌情的?” 他一震,倏地没了反应。云儿思路敏锐,绝对不难猜到他此行目的。 “原来如此。”她无奈地苦笑着。 她—直奇怪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如今想来,都能得到解释了。 他南下刺探敌情,身分及任务都是极度机密,这样的他非常需要一个假身分 及掩护,而他的假身分是“辽国逃将”,他的掩护就是身为汉人的她! “你一直在利用我?”她嗔视着他,眼底净是对他不谅解。 “利用?”他一震。 看他一脸愕然,她只觉得他是在装傻充愣,“你假装是辽国逃将,你拿我当 挡箭牌,我说得没错吧?” “我没假装辽国逃将,是你自己以为我是。”额济纳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 说不出的模样。 “如果你够坦荡,就该说你不是!” “我?”迎上她审判似的严厉目光,额济纳不由得一叹,“好,就当这件事 是我骗了你,但是我救你帮你都是发自内心,绝没有利用你的意图。” 她哼地冷笑,不予置评。 “云儿,跟我回去。”他忽地拉住她的手腕。 “回去哪里?”她懊恼地嗔视着他,“你以为我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跟 你走?”话落,她恨恨地拽开他的手,冷漠地背身而去。 额济纳心口一揪,“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所。” “月云儿!”他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中,然后紧紧拥住。 “放开我!”她挣了挣,气恼地喝道。 “不,绝不!”他决绝地说,“我曾说过,只要得到你,就再也不会放开你, 而你不也同意了?”说罢,他低下头,狠狠地攫住她花瓣般柔软的双唇。 在他火热的激吻中,两人肌肤相亲的记忆又倏然袭上她的心头。 她记得他手臂的力量,记得他唇的热度,记得他浓沉的呼吸,记得他低哑的 嗓音,记得……天呀,他在她脑海里是那么的清晰,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得离 开他。 她不能沉沦在这种不会有结果的爱恋里,她父亲是边关参将,倘使她跟一个 女真人在一起,她父亲的忠贞就会受到质疑,他一生的清誉也将毁于一旦。 她不能教父亲背上这样的罪名,就算它是莫须有的也不行。 “不!”她使劲地推开了他的胸膛,“放开我,额济纳,不,赤骥将军。” 她冷冷注视着他火热的眸子,瞬间浇熄了他所有热情。 他沉默地凝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背过身,她避开了他凄侧的神情及目光。她不能再看,不能再想,不能再留 恋。…… 她像是痛下决心似的迈开步伐,一步都不曾迟疑地转身高去。 “云儿!”他忽地唤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再多看他一眼。 额济纳喟叹一记,“路上小心。” “谢了。”她冷冷回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凝视着她离去的纤纤身影,额济纳的心一点一点地在冻结。 边关高将军府 高嵩看着博札尔遣人送来的信函,嘴边是一抹阴森笑意。 “爹,博札尔信上说些什么?”高世杰疑惑地询问道。 高嵩看了他一记,“他发现月丫头的下落了。” “是吗?她在哪里?”高世杰惊讶道。 “你绝对想不到她跟什么人在一起。”他冷冷一笑,“这一次终于可以趁机 除掉月慎之了。” 觑见他如此高深的笑容,高世杰更是困惑,“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赤骥’在一起。” “‘赤骥?”高世杰终日沉迷酒色,对国事一概不知。“他是什么人?” 高嵩皱皱眉头,忍不住数落了他一句,“这你都不知道?”说着,他叹了一 口气,“他是金国三大猛将之一,人称赤骥将军的额济纳。” 虽然他不知道这额济纳是什么来历,但光听其为大金猛将就够让他震惊了。 “大金的将军?” 高嵩点点头,“他还不是个普通的将军呢!” “怎么说!” 高嵩倒了杯水喝下,慢条斯里地说:“他是贵族出身的军人,又是开国猛将 之一,在金国可是有着相当的地位。” “什么?”高世杰一怔,“那他怎么会跟月云儿在一起?” 高嵩哼地一笑,“他们不只在一起,据博札尔传来的消息,赤骥还说月丫头 是他的妻子呢!” 真是鲜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高家的媳妇儿居然一转身,就成了金国猛 将的妻子。 “妻子?”高世杰陡地一吼,妒火倏地在他胸口猛烈窜烧起来。 他怒而拍案,神情狷愤,“难道她就是和赤骥私奔?” 高嵩气定神闲地一笑,“别气!” “可是爹,她——” “她跟赤骥在一起,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好事。” 高世杰微怔,“爹的意思是……” 高嵩得意地哼哼冷笑着,“月慎之身为边关参将,他的女儿却和金国将军在 一起,你说他是不是有‘通敌叛国’之嫌?” 高世杰暗忖片刻,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爹想趁机除掉月慎之?” “不只除掉他,我还要把月丫头给擒到手。”高嵩撇唇一笑,“我立刻将月 慎之问罪,并在各个城里贴出告示,如果月丫头够孝顺的话,就一定会回这里来。” 听完父亲的绝妙好计,高“杰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爹,这算不算是踏 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也不能太大意。”高嵩笑意一收,“假如赤骥真是带着月丫头私奔的 男人,那么他就有可能发现我们的事。” “爹是说我们跟博札尔的事?”高家负责边关的一切事务,当然也包括宋室 朝廷进献巴结金国的财物事宜。 这两年来,高家藉职务之便与博札尔合作分赃,并趁机中饱私囊。这件事要 是被发现,对博札尔及高家恐怕都不是件好事。 高嵩点点头,“要是他真是来调查这件事,那他就非死不可。”说罢,他转 而吩咐高世杰,“世杰,你现在就带兵去捉拿月慎之。” “孩儿这就去。”高世杰意气风发地一笑,转身就往府外而去。 “月慎之!”高世杰带着一千士兵前往月家,趾高气扬地喝道,“我奉将军 之命抓拿你归案!” 月慎之与其妻钟琪一脸错愕,“归案?”他一向奉公守法,现在要他归什么 案? “我犯了什么罪?”他满腹疑窦。 高世杰哼地一笑,“通敌叛国。” 这四个宇像四根铁锥似地打进了月慎之心里,通敌叛国?这是何等严厉的指 控!“我没有!” “你没有?”高世杰冷笑,“你女儿跟金国大将赤骥在外以夫妻相称,你还 说没通敌叛国?” 月慎之陡地一震,“不可能!” 云儿是他的女儿,他最了解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绝不可能! “慎之!”钟琪无助地喃念道,“云儿不可能这么做的,她她……” 云儿一直都不愿履行指腹之约,要不是让高家逼急了,她也不会答应嫁进高 家;她在婚宴上突然失踪后,高家就对外宜称她是被劫走的,怎么现在却说她跟 什么金国将领在一起呢? 高世杰眉心一挑,振臂一喝,“拿下!”他一声令下,十多名士兵立刻趋前 擒住了月慎之。 “不!”钟琪冲向前,膝盖一屈,就跪倒在高世杰跟前,“少爷,我们没有 通敌叛国,我们没有!” 高世杰一把推开她,喝道:“有没有轮不到你说,带走!”说罢,他转身就 走出月家大厅。 月慎之回望着泣不成声的钟琪,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隐隐约约知道,这只是高嵩将他定罪的一个借口,长久以来,他就一 直是高嵩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嵩始终未动他,全是因为找不到理由。 赤骥是金国开国将领之一,在战场上素以冷静及俐落出名,据说他爱马成痴, 至今未娶,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跟云儿扯上关系的? 正所谓事出必有因,虽说他实在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跟赤骥在一起, 但高家不可能随便编出这种事来陷害他。 高嵩等这种机会等很久了,没有十成把握,他绝对不会按个这样的罪名给他。 只是云儿真的和赤骥有着什么难分难解的关系吗? 和额济纳分手之后,云儿便一路往南而去。但刚人城落脚,她就发现了墙上 的告示。 “啊?原来月慎之私通女真人呀!”一旁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真是可恶,要不是这些奸人当道,咱们也不会这么落魄凄凉!”另一个人 附和着。 听见这些不知情的百姓们对她父亲的攻讦及批判,云儿气恨得忍不住颤抖起 来。不过她气的不是这些百姓,而是那胡乱按上通敌罪名给她父亲的高家。 她想一定是高家抓不到她,才会想出这种肮脏诡汁引她人瓮。 可恶!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句。 就在这一瞬,她下了—个决定,她要立刻回去。 父亲因她而被诬陷入罪,做女儿的岂能一声不吭地径自逃开?如果她这一回 去注定要悲惨一生,也绝不能让一生清白的父亲因为她而晚节不保! 倘若高家的目标是她,那么就由她来结束这一切吧! “那件事你们听说了吗?” “你是说月慎之私通金人的事?” “就是那件事,听说他已经被捕了。” “唉,想不到身为边关守将,居然会私通金人1 ” “听说他私通的那个金人叫什么赤骥的,还是金国大将呢!” 人声鼎沸的客栈中,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件大事,而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 也全落入了正在吃饭的额济纳耳里。 他真没想到,高嵩会给云儿的爹按上这样的罪名,私通金人?哼,他连月慎 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又何来私通? 看来高家的目的是为了引云儿回去自投罗网吧? 只不过这事怎会扯上他? 他此次南行是极为机密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高嵩什么人不好提,为什么 就偏偏提他? 蓦地,一条警戒神经拉扯住他的思绪。 高嵩从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已经来到关内,而如今唯一知道他身分的就只 有博札尔,难道说是博札尔通知高嵩的? 博札尔和他同样为大金效命,却将他的行踪告知高嵩,看来博札尔真的是心 里有鬼。 博札尔,你这次真是不打自招了。他暗自忖度着。 这件事情传得这么快,云儿一定也已经知道了,以她的脾气,必定会立刻赶 回边关,去为月慎之脱罪。 不成,这是个圈套,要是她真落人了高嵩手里,高世杰一定会整惨她的。 他不能视而不见,不能置之度外,因为云儿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绝不让她 一个人身陷险境;即使云儿可能根本就没爱过他、即使这整件事对他也有着相当 的威胁,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得走这一趟。 他霍地起身,将一锭银两往桌上一搁,转身便迅速步出客栈。 金国特使府 博札尔召见一名百夫长进到内室,看来有几分神秘。 “大人召见属下,不知有何吩咐?”那百夫长恭敬地回道。 “我要你找个生面孔到高嵩那里。”博札尔高深莫测地阴笑着。 他一怔,“去高嵩那里?” “没错。”博札尔点点头,“我要一个见过额济纳,记得他样子的人。” “要做什么呢?”百夫长困惑地问道。 博札尔哼地冷笑,“我要他乔装宋兵守在城门,只要额济纳一到,就立刻通 知我和高嵩。” 百夫长一脸迷惑,“额济纳?大人为什么认为他会……” “他一定会。”博札尔打断了他,自信地说道,“高嵩在各地贴出告示,月 家丫头为了帮月慎之洗刷罪名,必定拿赶回边关,到时额济纳势必也会随她进城。” 虽说他还不甚确定额济纳和月家丫头是什么关系,但额济纳为了她不惜自暴 身分及行踪,就可以知道她在他心里一定有着相当的地位。 “找个机灵一点的人。” 百夫长抱拳一揖,“属下知道。” “你底下有人选吗?”他不放心地又问。 百夫长点点头,“有一个叫乌塔的。” 博札尔挑挑眉头,“可靠吗?” “绝对可靠。” “那就快去吧!”他拂袖挥退了那百夫长。 “遵命。”百夫长恭敬一揖,旋身便退出内室。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