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天知否》 陈徒手《人有病天知否》 人民文学出版社 一声呼唤,不期而来,甚至违乎意愿 见过陈徒手的十个人中,至少九个没看出他是个聪明人。可我同样相信,陈著 《人有病天知否》已然改观如此误解。该书所写的八位传主一个比一个聪明。而在 那个漫长的非常年代,聪明的代价极端昂贵。陈的聪明即在于他将八位聪明传主的 坎坷命运用一截截“原始文件” 的绳索顽强打捞而出,还原而出,甚而使读者不得不对小而言之所谓“聪明”、 大而言之所谓“理想主义”刮目相看。 该书写作时间前后长达十年之久。将该书三十三万字的数量分配于十年之中, 陈每年不过三万字上下产量。如此“业绩”不过一个媒体“枪手”一两天的“喷发 量”。在互联网写手将写作视为灌水、媒体写手追求广告像纪实、纪实像广告的年 代,每年三万字上下的写作本身是艰难的旁证,也是慢工的注脚,是怀着巨大的耐 心梳理、甄别、挑选的努力,也是荒芜已久的所谓“信史”缓慢呈现的证明。再想 想前几年满世界那种装神弄鬼的“伪口述”、“假实录”,哑然失笑而外,更多悲 哀。 粗粗计算,为写本书,陈的采访超过600 人次,有关本书的采访笔记累计超过 140 万字。 而书中所征引的原始文件、采访笔记之篇幅,也至少占到1/3 以上——这种笨 重的写作方式所展现出来的,其实正是一种可靠、诚实品质。如此写作状态在一个 以速度为业绩、以产量为标榜的年代,反令人羡慕——我越来越相信,事实上“慢” 已成为速度年代“品质保证” 的一个代称。 王小波曾说,一篇作品写得好还是不好,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 题。十年,加之无数次未必愉快的采访,陈真正写出了一代人的历史。他让自己笔 下八位传主在丰富的叙述交响中走出。那“叙述交响”好比连缀提线木偶命运浮沉 荣辱兴衰喜怒哀乐等“关节”的绳索——它让俞平伯在沉迷昆曲的细节中洋溢无限 悲情,它让郭小川在翻云覆雨的折腾中放声无限惶惑;它让沈从文在故宫回廊的阴 影中长叹复长叹,它让汪曾祺在自己那部永远没有脱稿的剧本里奔跑复歌哭……常 说细节是作品中最丰润、最柔软的部分,可在《人有病天知否》中,很多细节都更 “强悍”更“坚硬”。 这些被坚硬的细节复活的“提线木偶”们灿烂的无奈,让人联想无穷:热情和 理想曾被玩弄、被亵渎、被改装、被抛掷,却而今,所谓理想已能逃脱“提线木偶” 的命运?曾在意识形态专制的荒芜中抛洒的理想之血,正变幻成另一种格式的追求 继续抛洒在商业专制的纸醉金迷中?那些饱满的青春豪情理想之光在不是血光之后 正在变成物欲之光? 是,无穷联想本身,已可大致估量出一本书的分量。尤其在一个向来激赏理想 主义的语境中,陈以八位传主的命运故事,为我们重新考量理想或者理想主义提供 出一个新视角:理想之光常常正是血色之光? 台湾漫画家朱德庸曾画过一副无题漫 画——画面的故事讲一位油漆匠走进一间空屋,试图将四面墙壁粉刷成红色。当漆 到还有巴掌大一块白墙时,油漆桶里一滴油漆也没了。这个结局让油漆匠郁闷良久。 片刻之后,他一个弹跳飞跃而起,一头撞在那块儿白墙上,鲜血迸溅,屋中四壁完 美地红光一片…… 我以为,朱的漫画暗示出理想者万劫不复的可悲一面。它让我明白,或许世界 上从来没有相同的理想,可却常常有着相同的血色……甜腥交加。 池莉《有了快感你就喊》 中国青年出版社 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 整本书看上去就像一部小说的提纲。这当然不是池莉的判断,而是我的读后感。 如你所知,我不是上帝,所以我的直觉多半是错的。上帝端坐在新近盘下的五房两 卫两厨高尚住宅中,而我每日蜗居北京西部农村,我俩相距甚远。 “快感”只有六万来字。除了有案可稽挑拣出书中十余处错字、别字、病句外, 基本看明白的是,本书源自池莉本人对男人的一个挑剔——那挑剔多年来一直潜伏 于池莉心头,并最终成为一记内伤——这内伤其实很可以成为酵生一部好小说的菌 母,可最终,如前所言,读者不过等到一份“提纲”——打比方说,“快感”还仅 仅是一头甚至没变绿的腊八蒜,而远非三鲜饺子。 当成一部小说去阅读,“快感”的粗疏、粗糙、粗制滥造显而易见,俯拾即是 ;而假使将其视为作为一份小说提纲,它又过于臃肿。万幸的是,它只有六万字。 如果不是出版商与作者合计好了要给二三年广大读者一个“震惊”,作者真就 耐住寂寞洋洋洒洒成二十万字,那么遭殃的并非读者而是作者——因为在我看来, 对池莉这样著名作家而言,“卫冕”的压力远远大于创新的压力。 甚至还不仅仅是池莉。对几乎所有已然成名的作家而言,很多时候,创新已变 成神话。在“快感”中,男一号容乃大与女一号黄新蕾有一个长达七年之久的“保 胎运动”(P61 )……这个故事其实也正是池莉们自觉不到的一个尴尬,前面说到 的“万幸” ,其实已对此作出暗示——直接说,有太多知名作家现在连“保胎”那样的最 低标准都已难于达到?读者还怎么可能凭一个奇怪的书名就陡增奢望? 好在在一个六万字的废品与一个二十万字的废品之间,池莉不自觉地选择了前 者——比较起“快感”所附“喊”日记中池莉日日记录自己的“得意”而言,这后 一个个“不自觉”其实清醒、聪明。 小说自有小说的技巧——正如包饺子有包饺子的一套规章制度、操作流程一样。 相比如上,对与一个知名作家而言,需要重申的,也不过是那些老掉牙的格言:一 个人包一次色、香、味俱全的饺子不难,难的是一辈子总能包出好吃的饺子,而不 是仅仅为读者提供腊八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