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的风格》 李子坚《纽约时报的风格》 长春出版社 真正的悲悯就像辽阔的海洋,广大的天空 “国情”概念其实就潜伏在我们的潜意识,就算只是阅读《纽约时报的风格》, 不自觉,忙不迭,也要寻找“最低标准”。 寻找的结果只会是惶然——忽然发现,在我们这里,满眼花花绿绿,媒体千姿 百态,可假使用《纽约时报》的标准——最低标准衡量,真正做好的依然不多。 我原来不知道,在普利策新闻奖中,特别设有“公众服务奖”一项。一九四四 年,《纽约时报》董事伊斐琴根据自己的观察,发现美国一般学生对历史缺乏认识 和了解,于是经她建议,纽约时报在美国全国做了一次抽样调查,结果表示当时只 有18% 的大专学校规定历史是学位必修课程。据此调查,纽约时报作了一系列以历 史为主题的报导……当年度普利策公众服务奖就颁给了它们。 如此服务于公众,其实是一家媒体在对一个国家和民族尽责任。在《纽约时报 的风格》一书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一个词即“报格”。报格想来当与人格关系密切。 纽约时报总公司董事长彭区一九九七年卸任。此前,他有“向员工告别书”一文内 部发表。在文中,老人坦陈自己始终坚信的“最高价值”,简单得只有八个字:真 确,正当,明理,悲悯…… 这八个字每个字都是一面镜子。尤其是“悲悯”二字给人震撼最大。眼下,满 大街,聪明人躲闪腾挪,比着优美潇洒,比比皆是。可细究,几乎每个聪明人的伟 岸身影中一概缺少一点“悲悯”的忧郁之气。我声明,我的意思绝不是说非要做出 收养一个安徽灾区失学儿童那样的镜头下镁光闪烁的“爱心秀”就是有了“悲悯” 之心。 真正的悲悯是辽阔的。大到国家民族,小到深夜一个喟叹连连的扪心自问。 聪明太多,悲悯太少,格将焉附? 理查德·道金斯《再创未来》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颜色最多的那盒蜡笔中藏着混沌的可能 “大众教育”主题图书一直是大众阅读热点,但其中很多“畅销书”不过是非 教育专家的“客串”之作——它们当然并非一概糟糕,但我以为,关于“教育”, 专家的声音更重要。 我们是一个积弱积贫的国家,有关教育,向来欠缺发达。建国至今,尽管全国 成人文盲率已由80%下降至8 72%,但文盲绝对人数依然高达8500万。这不应该 是一个被忽略的数字。在如此语境中,一套可靠的“专家指导”便有可能像一位不 会离开、不会下岗、坚守职责的教师? 仅以“素质”教育论,多年来,这个“最强 音”其实并不清晰——你以为会弹奏莫扎特《唐璜》就是高素质?你以为能对达利 的那两撇怪异的胡子发表一孔之见就是懂艺术?好像并非那么简单。我一直以为: 所谓“素质”,所指的是一个人的“综合竞争力”或说“综合魅力”——它是教育 中的教育,犹如文学中的文学。它与所谓“基因”的复合与难言,好有一比。 言及“基因”,牛津大学学者、基因专家理查德·道金斯在《再创未来》一书 中说:“你可以把基因比作食谱,你按照书上的食谱去做,然后从烤箱里取出来的 是蛋糕,但是你无法把蛋糕捏碎,然后说这一小块是按食谱中的这几个字烤成的, 那一小块是按食谱中的那几个字烤成的。没有‘烤蛋糕基因’之类的东西。另一方 面,如果你改变了食谱中的一个词,烤出来的蛋糕会是另一种滋味——甜一点,油 大一点,或者其他滋味,而不会只是其中一小块的滋味发生了改变”…… 道金斯如上言论,其实最形象也最恰切阐明了“素质教育”概念中通常最容易 被忽略的那一面——那就是,说到“素质”,一定综合、混沌、暧昧、难于拆分— —而所谓“素质教育” ,也刚好就是道金斯所言“食谱”上的那几个关键的字么?它也许是一个眼神? 也许是一个嗔怪?也许是一句赞美? 画家、诗人席慕容曾说,如果可以,家长第一次给孩子买蜡笔时,要选颜色最 多的一种——因为,那将是孩子对色彩世界的第一次体验。延伸席慕容的关照,在 素质教育中,全是看似一片混沌的多多细节——第一是细节,第二、第三依旧是。 连岳《来去自由》 四川人民出版社 当琐屑暴力、细末血腥相汇,会发生什么 书中最好看的,是“连城诀”一辑。如此赞美有可能被解释为该书的其它部分 不好看……如你所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就个人偏爱而言,我最感兴 趣的,是连岳文字中那些样貌轻扬、由诸如飘升感、陶醉感、忘我感之类混杂而成 虚无感的那类文字。我把这个意思说给一个朋友听,他说,你的意思不就是“磕药” 后的感觉?这个联想让我哑口无言。开列在“连城诀”下计有文章60篇。那其实是 并不靠色的60篇。其中《偷偷吃了食指》、《苹果上的梵文》、《每年空虚一次》、 《憋尿》等二十来篇,我个人最喜欢。它们甚至让我再次与诸如“疏离”、“背叛” 之类的情感范畴狭路相逢……原本都已是一些让我很陌生的冲动了。比如,看完《 每年空虚一次》,我就想:我为什么要上班?我上班的地方在一幢写字楼的第十二 层。每个周末下班后,我都会乘电梯到位于该楼地下二层的游泳池去放松一下。因 为那个游泳池小得不能再小,所以,在我嘴里,“游泳”被改称为“划水”,力避 夸张。有好几次,我钻进电梯等待从十二层下降到地下二层,“划”走一周困顿, 可奇怪的是,十多分钟过去,电梯却一动不动,稳稳当当停在原地……好安静啊。 如你所知,信号再灵敏的手机在电梯里也不灵。其实我一个人呆在电梯里也就 十来分钟,可那十来分钟委实恐怖……在茫然惊恐的那个间隙里,我甚至连中国出 版业的前世来生都想到了。那真是一个标准的现代化孤岛……太安静。而在《来去 自由》之《自私地飞向木星》一文中,连岳的经历与我截然相反——那天早上十点 半,连岳在十二楼被十八楼的一个编辑叫去领稿费。电梯在那个时段最清闲不过。 连岳按了按了向上按钮,十八楼键灯熄灭后,电梯却不停。更奇怪的是,电梯在十 九楼也不停。 楼层显示灯不一会儿就跳到了一百层。又过了一会儿,楼层显示键由原来的自 然数变成了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冥王星。木星键亮着。顺应命运的安 排,连岳自私地飞向木星…… 引述如上两个细节,事实上不是要描述我与连岳的相似,而是相反——他向上, 而我向下; 他按动木星键钮,而我按动的是游泳池键钮;他要奔赴的是太空,而我需要潜 入的则是那个脸盆大小的冲凉之地……正如我在网络各式论坛多年只潜水不发言只 观望不结交后所得出的深刻体验一样:关于文字,关于汉语,如我之类语文工作者 过于一相情愿的乐观都太夸张了。 在《人立在床头的蛇》一文中,连岳写:“我躺在床上。睡着了。外面下雨。 被窝里是热的,而伸在外面的手微微有点凉意。明天不用早起。我像一枚好钢造的 硬钉子,倦意则像一把手柄已被握得油亮的铁锤,把我敲进新鲜的、刚刚刨好的、 厚软的松木中”(P184);在《上帝规则,魔鬼规则》一文中,连岳写:“上帝先 造蚊子,人睡不着,被咬得起包,整夜抓挠,他再接着创造蚊帐,人杀了一头公羊 做燔祭感谢它……上帝的规则是:先给出痛苦,然后给出路;他在帐篷边和城市外 面无所事事地游荡,魔鬼其实很无聊,在山上、平原上挖了成千上万个坑,人们就 在报纸上谴责他。魔鬼只好连夜加班制造瘟疫,让坑起作用…… 魔鬼的规则是,制造麻烦,然后将之合理化”(P210);在《如果我有四只翅 膀》一文中,连岳写:“我要和叶芝一样,找个湖心小岛,养一箱蜜蜂,种九行豆 角,在蜂鸣声中,睡个死去活来的午觉。我还要在湖中潜水,要潜一百五十米,在 深水里打坐一会儿,仿佛处在虚空当中,我的肺缩小了十六倍,而耳朵敏锐了二十 倍,听见深水鱼苍白地游弋,听见水草顺着几缕阳光向上攀爬”(P226)……如是 汉语,已多有令人“惊艳”之处。扼要说,在将王小波的松弛、卫斯理的奇幻、罗 素的晓白、星爷的怪诞之类一古脑放到锅里垮炖三五年后,连岳端出了一块儿属于 他自己的味道怪异的蛋糕:它是城市的,却有郊外青草之味,它是理工科的,但也 有旧式文人细若游丝的精致;它洋溢着颓气、顽气、嚣张之气,却也弥漫着梦想与 失落交错而成无数碎片之光…… 而如是斑驳,连岳下笔不过三下五除二……恭喜。后来我才知道,我在电梯里 那十来分钟惊心动魂,其实不过因为昏头昏脑忘了按动泳池键钮,它与连岳在文中 所隐喻的现代人如影随形般的“恍惚”主题相距霄壤。说到“恍惚”,我以为它正 是连岳“连城诀”辑中表达得最为出色的一个主题。他以散漫而真假莫辩的叙事, 不怀好意地混淆着幻觉与真实、永恒与偶然的界限,并以寻常汉字导演出一幕幕藏 匿于现代生活皱褶中无穷琐屑暴力、细末血腥……了得啊。顺便说一句,读《来去 自由》事实上无助于了解连岳本人,甚至完全相反。比如,在我阅读时的一个恍惚 中,我见到连岳本人时便迟迟不肯上前与之握手寒暄——我担心的是他右手食指是 否健在。我的疑问是,连岳右手食指第一节是否果真巧克力味、第二节是否果真草 莓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能永远不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