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档案》 吴文光《江湖档案》 中国青年出版社 结实的东西才被放到了阳光下 至少在本书中,吴文光变成了一个放弃想像力的艺术家。他所做的事情很像记 者营生:照相机,摄像机,录音机,笔记本,竖起的耳朵,外加一颗紧张伴随期待 的心……整个事件从开始到结束,有三四年时间。在这三四年里,吴文光跟随一个 马戏团的民间艺人机构,吃喝拉撒泡在一起,完成了《江湖档案》这样一个包括 “口述交代”、“场景图片”、“事件描述”、“人物访问” 等复杂元素在内的庞大“非虚构”文本。在这个文本中我们几乎看不见吴文光 本人的什么说法。那个曾以自由电影人身份号令江湖的吴文光在这个庞大的文本中 消失了…… 说来也是奇怪,在我尤其近年的阅读体验中,举凡如此“消失”,都让我倍感 踏实。比如读中国记者卢跃刚的《大国寡民》,光是书后所附那个篇幅漫长的“媒 体编年史”,就已让人心惊;再比如读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那 个法国小镇其实离我很远,可在阅读中,我几乎能够触摸到那里的早晨和傍晚,那 里人们的笑与哭悲与喜,对我而言,亲切得就像兄弟姐妹。 我的意思是说,在一个没有英雄只有名人的年代,至少在阅读文本中,那种以 虚构为能事的“传奇”已越来越靠不住的。而“非虚构”恰在此时乘隙而入,以无 上魅力,开始成为我们阅读生活中的核心期待。张爱玲说过:生活比小说更传奇。 比来比去,你会觉得,以某个小说家个体的想像力与庞大生活本身较量,前者太渺 小。谁都知道的是,我们当下的生活正以超常速度超常规模超常逻辑超常地改变着 …… 在如此语境中,一个村庄的故事或一部离婚日记,一个患者的口述实录或一个 死刑犯的临别留言,其中所蕴涵的纷繁信息或意味,不仅尚在练笔的文学青年不能 给我们,就连那些耄耋宿将也正渐次出局。问题的关键不完全出在作者身上,而在 于我们生活其中这个世界,其更迭的规模或速度已超出作家个体可能承受的范围。 斯皮尔伯格一九七七年拍摄了《大白鲨》 ,一九八三年拍摄了《夺宝奇兵》,一九八二年拍摄了《E.T.》,都是伟大的 虚构……可到了一九九三年以后,他更倾心的,已变成“辛德勒名单”或“大兵瑞 恩”……。那些真切的非虚构传奇迷倒了这位好莱坞大牌。冒昧地猜测说,吴文光 先生也有过与斯皮尔伯格先生相似的内心体验? 最伟大的历史还没离我们而去。每个生活其中的人,哪怕不过一个以消磨的姿 势混迹人群、以混沌的面目掩藏其庞大野心的旁观者,也终究是无数非虚构传奇的 目击者。有了如此庞大的一个“目击者群落”,还轮不到形形色色的伪艺术家施展 想像的魔力,生活本身已足够令人瞠目。谁能以为吴文光先生档案中那个军绿色、 支起来可容纳一个小型舞台和近200 名观众的大帐篷仅仅是一个大帐篷呢? 是肮脏还是洁净是清澈还是混沌谁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仅仅是,传奇般的现时 的一切宛如一个大浴缸。把吴文光先生的这本《江湖档案》扔进去,漫溢出来的水, 就是这本书的“容积”……随后,无数读者像当年的阿基米德一样赤身裸体跑到大 街上,嘴里喊叫着同一句话:“我找到了!(Eureka! )” 他们找到什么我并不了然,可我知道,他们找到了。这个被我假想出来的画面 刺激而且使人欣然:最结实的传奇终于被放到阳光下。 吴文兴《我的藏书票之旅》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有人在思想面前比在春宫画面前更害羞 以藏书票为主题的所谓关于书的书不多见。藏书票的热度当然难与股票、彩票 相提并论,可它并不妨碍我们一边读它一边追求物质生活。 吴文兴说,很多似乎有逻辑的假设,其实刚好没逻辑——他原以为,性学大师 蔼理士的藏书票应该多有春光荡漾,可其实正好相反。“蔼理士的藏书票只是排字 印刷的签条(Typographiclabel)。他不会因为藏书票而遭到保守人士的攻击,却 留给藏书票收藏家不小的遗憾”…… 吴之所谓“遗憾”,意外泄露的秘密是,与所有集藏之癖一样,“文化”或 “道德”范畴的禁忌,常常正是集藏品升值的助燃剂。二者虽非同谋共犯,但却相 辅相成,配合默契…… 及至全媒体的情色泛滥,藏书票上那些裸露的部分已成为小小不然。反是胡适 当年写给普林斯顿大学的“开卷有益”那四个汉字,尽管被缩龙成寸、压成窄小一 方藏书票,可依令人神往。 这就是所谓“物换星移”?在一个感官横生的年代,量不出三围的思想才是最 性感的器官? 想像永远比真切的触及更具诱惑?前奏永远比高潮更充满期待?那就索性任凭 思想越轨?走光? “清末民初藏书家叶德辉喜欢在珍藏的图书中夹入一两张春宫画,其友陈子展 问其何故,他说‘避火’,因为,‘火神原是个小姐,服伺她的丫鬟达36位之多, 后被玉皇大帝贬为灶下婢,因此她变得急噪易怒。她平时穿淡黄色,一发威时便穿 红衣而引起火灾。但因出身闺阁,在盛怒之时,若看见这玩意(指春宫画),也不 禁害羞起来,避了开去”…… 我相信,最性感的思想令很多人避之惟恐不及的道理与吴文兴所讲述的这个故 事相差不远。 在它面前,有人永远害羞。 吴真《永乐大点》 南方日报出版社 不咸不淡,聚沙成塔 把身边的时尚细节和不大不小不咸不淡的种种“事件”一一记录成书,成为本 书。 这情形就好比把一只乒乓球日积月累成一座五层楼高的球形雕塑,虽仍是圆形 球体,但性质已完全不同。后者有一种令人吃惊的震撼感。成语里的“聚沙成塔” 意思相近? 不同的是,本书好像一座“石塔”。一本书将无穷多不咸不淡的琐屑凝聚到一 起,然后,让人发现,就在不远的过去,大家曾一起那样可笑:比如“海外关系”、 “城市户口”、“霹雳舞”——在书中如许词条下,能看到作者确切的的描述和细 致的感慨。 二十年的时尚当然什么都不是,可却已真真切切地被大家一同经历。它像一场 喧哗游戏中的踉跄脚步:歪的邪的轻浮的放浪的,还终究也是脚步。 面对时尚,“态度”也最堪拿捏。吴真称自己乃“宿舍一懒人、舞场一红人、 歌厅一仙人、情场失意人”……“态度”实在是好。 西蒙《植物园》 湖南文艺出版社 近一点,再近一点 本书为“午夜文丛”中的一种。这套丛书选题庞大,第一辑中除收西蒙的《植 物园》外,还有《逃亡者—克里斯蒂安·加伊小说选》、《工厂出口—弗朗索瓦· 邦小说选》、《高大的金发女郎—让·艾什洛兹小说选》、《女巫—玛丽·恩迪耶 小说选》、《史前史—新一代新小说作家作品选(1 )》、《活着—新一代新小说 作家作品选(2 )》《富科·褶子》(吉尔斯·德勒斯著)、《被剥夺者》(德尼· 奥利尔著)、《阅读时间》(米歇尔·皮卡尔著)、《小说的政治阅读》(雅克· 伦哈德著)等总计11种。与众多外国文学作品出版机构将作品年限永远框定在20世 纪60年代的惰性不同,“午夜文丛”选题思路抱定“新锐”与“前卫”原则。《植 物园》在法国出版的时间是一九九七……近一点,再近一点,最为考验的,其实是 出版人的眼光…… 希拉里《亲历历史:希拉里回忆录》 译林出版社 私字在发电 希拉里所著《亲历历史》上排行榜当不是问题。尽管近年来名人传记一直是大 众阅读历久不衰的热点,但能风魔成这般摸样者,依旧不多——尽管仅为客串,但 对大众读者而言,“希拉里”早已是第一品牌。 我不否认,在环球共热名人消费狂潮中,能像“希拉里”一样老少咸宜横竖通 吃的“绩优股”的确不多。歌星影星房模车模富翁富婆名人之后名媛嫡亲,尽管不 过百姓大众人群中的“一小撮”,而其中真可“希拉里”抗衡者一少之又少。如你 所知,一旦将如上人等与“前总统夫人”放在一个平台,其间落差,不言自明。如 你所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甚至不是“总统”二字在发生作用,而是“克林顿总 统”五个字在酵生超乎寻常的阅读期待。于是,该书上市仅一天,美国本土便已售 出20万册。随之而来的,便是猜测、质疑、诘问、考证之类漫天“花絮”:首版开 印果真100 万册?未开印前,预付版税果真800 万美金?书中希拉里果真有惊人猛 料揭露?无论如是喧嚣有无定论,结果是,一个退休政客夫人仅以一本处女作,便 将出版、阅读、财富、时尚、流行、娱乐、政坛诸界瞬间划进自己的影响力范围。 相比而言,其他明星的繁多绯闻花絮,一律太“轻”。于是,媒介在报道《亲历历 史》一书繁多花絮时用到的一个标题说:“上帝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强”……这 个表面上夸奖、赞美、歌颂、几近阿谀无度、长达十三个字的标题,里面裹挟的, 全是妒意而外,其实有意无意之间,忽略了该书全球共读、举世瞻仰的真正原因。 四岁时,希拉里一家还生活在芝加哥。邻居中一个名叫苏西的小女孩仗着自己哥哥 弟弟人口众多,经常欺负希拉里。为此,希拉里经常哭着跑回家。母亲发现,每有 挫折,希拉里要么回避,要么逃避。于是,有一天,当希拉里再次哭着跑回家时, 母亲将她拦在门外:“你给我再到外面去!如果她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我们家 不是一个藏胆小鬼的地方!”书中这个小小的生活例证应该不是该书热卖的原因— —倒是《今日美国》的一个评论虽则抽象到家,可它至少说到了该书轰动效应的若 干关键——那评语将《亲历历史》一书的出版与热销售定义为“2003年最大的文学 和政治事件之一”……“文学”,并且“政治”,入木三分。 这样,也就可以理解为何新书上市前,该书推广文案主题反复渲染该书中文版 翻译的“忠诚度”——不仅“从希拉里的中学时代写起,以白宫八年生活为中心, 广泛涉及世纪之交诸多重大国际国内政治事件的背景”,而且政界、业界人士认定 该书“惊人地袒露”;不仅“150 幅照片中的许多是首次露面,读者终于可以进入 作者严密防守的情感世界”,而且,“该书中译本必定保留原作99.9 %的内容” …… 于是,在最大半径的读者阅读期待中,“希拉里”成为一个畅销符号不是作为 一个“胜利者”而是作为一个被同情、被惋惜、被关心、被呵护的弱势符号,并因 此引发大众阅读的无限期待——而这一切说到底,还是那个“私”字在发电。同时, 也正是那个“私”,在一个假定的“暴露真相”应允中完成了一次万众阅读的预演 …… 如你所知,这未必是希拉里本人的初衷。但无论希拉里本人怎么想,在大众嚣 张的窥视热情大浪中,她本人的故事与其夫君克林顿的故事已莫辨雌雄——这是因 为“一九九八绯闻年” 给人印象过于强烈?还是因为人性窥私之欲亘古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