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为什么不爱我》 橡子《王菲为什么不爱我》 新世界出版社 盲目的大海,我们的生命 人老了,读橡子的小说已有明显的智障。不过,阅读本书中诸如“我的父亲是 个酒鬼”之类忆旧、怀人之文,反倒百般受用。那感觉有如雪夜昏灯下,半碗豆粥 就酱豆腐:一种老土的塌实,一种静止的倾听。 那塌实其实是从作者的文字中洋溢而出的。忆旧、怀人之类的题目不仅让作者 放慢回忆节奏,同时,也催眠般地让读者心情变得松弛而慵懒。此时,作者写诗、 写文论、写长篇小说时那种睥睨万物的麻辣滚烫已然退避三舍,而代之以自由散漫 的倾听。在“你的苍发,你的皱纹,你的白内障”一文最后,作者怀念祖母的情感 已有绝望之态,可行诸文字,却“一片冰心”:“奶奶,也许是海水太苦、太辽阔, 你从未见过,也许是霜气浓重,你找不到我,也许你曾在我的身边流连。而现在, 我能看到你的翅膀是透明的。像一只绿色的蛾,你在树叶的背阴面活了一辈子,但 你的翅膀是透明的。奶奶,你的飞动没有惊扰任何人……” 由是我想,全球化语境如今已可将我们轻松引领到遥远、陌生的任何一个喧哗 之地,可每当我们想起祖母、父亲、母亲、三舅、二婶或外祖父,仅记忆里那缕熟 悉气息便可保证我们重新塌实下来,沉静而朴素。“门框、雨水打湿的砖墙、树干 坚硬的枣树,我只要接触到那些熟悉的杂草,我就会安恬下来,像一头愤怒得太久 的畜生,像盲目的大海。” 肖恩·霍利《英汉双解美国20世纪流行文化词典》 清华大学出版社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随便翻翻的 除当作工具书使用外,本书也可当成闲书读。 流行文化日新月异。可对流行文化的研究却向来滞后。在如此语境中,本书不 仅具有“源文件”性质,而且兼有记录流行历史功能。书中网罗1900—1995美国流 行文化语词1000余条,译笔准确有余,生动稍欠,如将著名的“枪炮与玫瑰”译作 “大炮与玫瑰”,就与既成的流行失之毫厘。而将“Yuppies ”译成“年轻的城市 行家”则莫如译作“年轻的城市玩家”更传神。 当然,更多的还是阅读后的惊讶。如“Yuppies ”概念中的诸多细节,就少有 人真正明晰。 “Yuppies ”的全套行头包括:①劳力士手表;②BMW 汽车;③古奇公文包; ④拉尔夫·劳伦服装;⑤瑙莱勒斯健身设备……国内那些自称已是十足“Yuppies ” 的弟弟妹妹,学历不说,这五项已然准备完毕? 萧乾《英国版画选》 山东画报出版社 在迷宫中 书中所选均为近六十年前的版画,萧乾编辑。在一个铜板纸比比皆是的“光滑 年代”这种朴素的画册已越来越来。 音乐家、画家、作家三者相比,画家的思维方式常常是最直观的:他们把自己 看见的东西直接画下来。对于世间万物,他们是先于欣赏者的欣赏者,也是创造欣 赏的欣赏者。假如他们过于复杂暧昧,混沌的世界将更加混沌? 从这个意义上说, “简单”其实也是一种创造,一种快乐源泉。比如本书的分类:人物、风景与建筑、 花卉、动物、飞禽、虫鱼……简单扼要,我们知道画家要给我们什么。画家并不在 文字上说得更复杂。 很多时候,太复杂的快乐或必须通过繁复手段方可到手的快乐,最后可能像隔 夜的剩饭一样:馊了。在迷宫一样的繁复中,快乐最容易丢失。 萧森《一粒子弹》 时代文艺出版社 尽管作者在说到卫慧时尖刻地评之为“低级手淫读本”,可我依旧认为他其实 一肚子菩萨心肠。本书中那篇名为《70年代作家三瞥》的长文中,萧森引经据典, 广征博引。被拉来陪绑的不仅有长长一串现当代中国男女名家,更有遥远的亨利· 米勒,发霉生锈的朱彝尊、周邦彦、赵才卿和温琬……恕不赘述。 上述最后两个名字属大众极端陌生人物。赵才卿是唐代成都官妓,温琬是北宋 汴梁名妓…… 依我之见,尽管萧森如是联想、组合本身已暗含揶揄,可其实依旧内心满怀诚 恳:“坐着拉屎才几天呀,就开始嘲笑和反叛蹲着拉屎之辈?怀裹着历史虚无主义, 不向过去,不计将来,最终的下场只能是路越走越窄,只能是跌入色情文学的泥淖 不能自拔”(P249))……这样的话当然尖锐刺耳,可其实,其内核不过宁可细心 研读,绝不冒然“棒杀”。“70年代女作家既然有那么多不可取的流俗之处,是否 就应该被‘棒杀’呢?显然不是,也显然不能。她们的存在是有绝对的合理性的, 她们的作品有着巨大的社会文化背景的支撑,有着庞大的读者群和人物原型支撑, 我们更应当把她们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文化事件看待。”(P248)言及“先锋”, 萧森说:事实上,所谓“先锋”走的是“第三条道路”——他们站在“最前沿,顶 风冒雨,伸脚踩下,去试探前方的路,而这条向未知向疼痛挑战的路也是最苦最累 又最不为人理解的”(P3);言及“权力”,萧森说:“在一万次对实利和执权者 的退让后,我看到了目前的这个正在以更卑微的姿势克隆和展现着执权者僚气的我” (P7);言及原本自在的“地图”,萧森说:“那是男人权力欲和流浪欲的体现, 要控制一切,要探索一切” (P111);言及男人心中的“不安”,萧森说:“就像小时侯我蜷缩在安全而 温暖的被窝里想像着自己在宇宙中一样——我是屋中的一点点,屋子又是全楼的一 点点,楼又是城市的一点点,城市又是地球的一点点,而地球又是银河系的一点点, 银河系又是宇宙的一点点,想着想着,我就会有一种失重的感觉,茫茫宇宙,自己 仿佛如尘埃漂浮,根本就谈不上存在” (P171)…… 阅读萧森如此丰富多端的批评轨迹,我的感想是,如果说生于今天这样一个时 代,一位优秀的批评家就像一粒能量饱满的子弹的话,仔细挑剔其间细若毫发的高 低之别,那就是,接近完美的那种“子弹”在“能量饱满”之外,更需“情感饱满” ——而萧森经由本书,已接近抵达这一境界:它富于“当量”而外,又满怀悲悯之 心。而在我看来,后者其实更难做到,因为那种以常识面目出现的“谬误”告诉我 们,批评诞生于愤怒。这或许有道理,但其实远欠完备:事实上,最犀利的批评更 源自热爱。批评的子弹不是行刑的子弹。行刑的子弹是“结束”,而批评的子弹则 是“开始”……当然,这只是针对那些成熟作家而言——他们在不畏惧批评的同时, 还会把批评当成智慧。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还有比来自另一个胸膛的智慧更肥沃的 营养? 本书我个人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像周润发那样握枪》(P140)。在我看来, 不仅握枪的姿势其实也是生存姿势,而且,枪法之精妙、行止之潇洒等等也大致等 于我们蜷缩于这个世界时终于小小不然的反目以及终生无法释然的不安:有周润发 在前,有萧森在后,尽管年老色衰,可依旧需要坚持——惟其如此,我才可能在被 厄运瞄准时,挪用那句著名台词勉强缓释内心恐惧:“不要用枪指着我的头”…… 萧言中《笨贼一箩筐》 中国青年出版社 神不笨,神不快乐 作者漫画中给我印象较深的是《笨贼一箩筐》那本。在萧的笔下,“贼”的属 性被巧妙移植过——他的移植手术做得技艺高超,不仔细完全看不出破绽……恍然 中,你会发现,其实,他笔下的“贼”大致也就是你我身边的老板、同行、发小、 远亲……直至兄弟姐妹狐群狗党。 一个行窃之前还想着先与被窃者交换名片的窃贼一定是一个笨贼(P25 )。一 个行窃之前还想向被窃者炫耀一下自己小提琴技艺的窃贼一定是一个笨贼(P27 )。 一个到达行窃现场还必须先做一套暖身操然后方才下手的窃贼一定是一个笨贼(P35)。 一个行窃完毕后还希望被窃者出具一张正式发票的窃贼一定是一个笨贼(P67 )。 一个害怕被窃者嫌隙自己口臭在行窃前疯狂向自己的口腔中喷洒口腔清新剂的窃贼 一定是一个笨贼(P93 )…… 由上述种种可知,如萧一般将“人性”与“贼性”颠倒互换的“巧妙”,不仅 消解掉了迄今为止伴随文明进程日积月累镶嵌于人性面具上的无数鲜花、宝石、胭 脂、香水,而且,其本身也破除了有关人性恁太多貌似常识的谬误直至宛如真理的 谎言。从此出发,我们开始明白:在萧笔下,“人”就是“贼”,“贼”也是“人” …… 无须为此尴尬、发恼、大动肝火的是,如果你确实不是比尔·盖茨、确实不是 韦尔奇、不是一掷千金、一言九鼎的现任美国总统,那么,人贼属性的互换或互 渗,其实并无敌意…… 更有甚者,它其实算一种更切实的褒奖——作为凡人、俗人、普通人,我们不 会忘记,很多时候,我们其实越笨越快乐,越笨越幸福——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神。 神倒是不笨,可神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