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 萧元《自言自语》 湖南文艺出版社 打死他,这狗东西 作者的评论文字总能将谨严与热忱、性灵与逻辑、真知灼见与洞幽察微组合得 丝丝入扣。最难得的,是萧本人对文学评论当下处境的清醒。其书名之为《自言自 语》已是低调。扉页引歌德的话说“打死他,这狗东西!他是批评家”,更是快乐 悲凉相融,无限自嘲。通常,评论者还原一种阅读感受并非十分困难,但打探一部 作品深刻的失误乃至于探测一个作家深刻的创造,却很难仅仅依靠灵感或印象支撑。 萧行文性灵婉转不说,还有更多谨严追究,痛快发现。周国平评萧,说他是一个 “作为读者的批评家”,一个“公开说话的高级接受者”,确有道理。 谢宏军《乡村诊所》 山东画报出版社 人只有在痛苦之中才更像个人 连图带文,作者还原出一个盛满感情的“乡村诊所”,让人着迷。 书中收174 幅速写,是谢近三五年在家乡的乡村诊所为普普通通的乡民所绘。 那些乡民尽为卑微之人。可在那一张张卑微的脸上洋溢而出的卑微人性让人想到自 己,想到自己的兄弟姐妹…… 孟德斯鸠说;“人只有在痛苦之中才更像个人。”谢的速写将卑微凝固,也将 卑微放大。 陈丹青评论该书:“关爱受难的人,站在弱者一边,那原是左翼文化所推崇的 美学,意思并没有错的。错是错在日后为教条弄得面目全非真义失尽,以至我们皆 因教条的遗患而一并疏远了艺术的这一面可贵的性情。今天的许多人物画不见其‘ 人’,而触目是想入非非的风格,在这空洞的‘风格’背后,其实又不过是想入非 非的功利……” 陈的话让人明白,如此“想入非非”,其实是今人更大的卑微? 辛波斯卡《一见钟情》 台海出版社 我的钥匙是别人的废铁 如你所知,波兰诗人“辛波斯卡”只能尾随绘本作家几米出现于公众视野。如 此情形与很多著名作家、作品的大众传播命运非常相像:没有《铁皮鼓》,谁知道 君特·格拉斯?没有《一树梨花压海棠》(《洛丽塔》中文译名之一种),谁知道 纳博科夫?而假使李安不是鬼使神差相中了《卧虎藏龙》,又有谁会知道王度庐? 如你所知,如此“作家非过电不知名”现象,其实已是消费年代的铁律。辛波 斯卡、君特·格拉斯、纳博科夫、王度庐等等终究还算幸运。但被“歪曲”却是如 此“幸运”买一送一的附属物。 就说辛波斯卡,其诗作中那最感人的部分其实是见仁见智的……几米看上的是 “一见钟情” ,而我们则“钟情”但并非“一见”。 辛波斯卡的朴素让我印象深刻。我知道,作为一种美学主张,很多作者要么抛 弃了“朴素” ,要么有意无意往“朴素”的衣裳上不断搀杂各种意义的香料……久而久之, 意义不是消失就是迷失,惟留“香料”空芬芳。我一直以为,其实,很多诗歌重要 的不是意义,而在于它重新排行中恍然重新呈现生活细节——那些被我们忽略的、 无视的、怠慢的生活细节。至于意义,那其实是不同人心中开放出的不同的花…… 万紫千红春满园?那是谣传。 “有钥匙,但突然丢失,/ 我们该如何走进家门?/ 也许有人会把那钥匙拾起, /他看了看——这对他又有何用?/于是他走了,又把钥匙抛弃,/ 像抛弃一块废铜 烂铁”…… 这是书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名叫“钥匙”。从它里面我看见的当然不仅仅是 一把“钥匙” ,但我其实也只是看见一把“钥匙”——至于别人看出了什么,反例与我无关 ——正如别人的“钥匙”在我只是一把具有钥匙形状的废铁一样。 许知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海南出版社 “知识分子”应该是一件紧身衣?还是隐身衣? “七零代作家”给人的印象之一是:女多男少,没有评论……可实际,如此印 象至少有缺陷。事实是,与“七零代”很多女性写作者其作品远比其脸蛋儿不知漂 亮多少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七零代作家”的很多诗歌创作比“美女小说” 更具建设性和开拓性。而且,在“七零代作家”中,评论者、观察家虽则少矣,但 也不是绝无仅有……本书至少算是一个证明。 许知远属非文学出身的评家——这其实是个很好的前提。许文字个性给我印象 最深的,有两个字:天真——不是幼稚状态的天真,而是哲学状态的天真。知性训 练的童子功加上他对文学及其传媒的感性与执着,使得许的诸多“天真”具有宽广 视野,放肆胸怀。在本书中,许通篇给自己穿上一件紧身衣:我是知识分子——就 此而言,已令人吃惊——那些老谋深算评论家谁会这么想?或者,谁会这么说? 我知道,这紧身衣十年之后许或许会弃之如弊履,可现在,却被他奉为圭臬。 他的天真和忧伤聪明和狂妄都被粗针大线缝缀在这件紧身衣的多处褶皱中,让人一 望而知。尽管书中内容无外大学生活、读书随笔,可字里行间弥漫着的,却是在当 今商风肆虐的世代中罕见的对于“理想”的憧憬和畅想。这令人惊讶也令人宝贵。 “这里面充斥了让人痛恨的自以为是,与一个年轻人不知深浅的狂妄。但是, 如果你抛弃掉这些表面的不适应,你应该可以看到,这里面充满了海明威初学写作 时的认真与坚定,你也应该会依稀看到46年后我的样子,那时候我已经苍老,眼睛 应该没有失明,可能也拄着拐杖,可能狂妄之气已经淡去,但是肯定依然严肃与认 真,依然坚信伟大的思想与灵魂……” ——在该书前言中,许已预先坦白。 雅克·阿达利《智慧之路》 商务印书馆 与迷宫最相似的是心灵 该书主题聚焦迷宫。作者扩张“迷宫”外延,将其作为一个文化母题予以阐发, 连类万端、不遗余力。 在作者眼中,“迷宫”不仅是走进人类文化记忆长河的绝佳入口,而且也是掌 握现代化思维的关键:“工业革命持续了多久,迷宫就流亡了多久。流亡结束了, 迷宫又卷土重来。城市变成了迷宫。在市场经济中,权力网和势力网、企业或行政 的组织机构图表、大学课程表以及职业生涯等等无不与迷宫相仿,不再是直线的, 而是一个接一个的陷阱、歧路、死巷,是小心翼翼隐蔽的中心……” “最后,几乎一切文学、一切娱乐,从神话到小说,从儿童故事到电子游戏, 从最晦涩的诗歌到最大众化的电影,皆可概括为一种对完美的追求,概括为一种被 追逐者穿越迷宫的重重障碍的旅行。” ……在一派时尚的阅读环境中,读者很容易被困于迷宫。迷宫确令人意乱情迷, 可有谁愿意甘心做一辈子困兽? 杨绛《我们仨》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从最薄弱的一段来断定绳子的质量 本书成为畅销书不在我的预料之外。尽管钱锺书先生仙逝经年,尽管电视剧《 围城》已无力堂而皇之占据“黄金档”火辣热播,但“钱锺书”三个字毕竟已是 “品牌”……至此,“写什么”已不重要——只要“写”就好。 于是,本书在成为一部梦幻般的“怀人之书”外,也是一部“隐私大书”—— 其内容一概“首次暴光”:“一九二五年七月,锺书不足二十五岁,我二十四岁略 欠几天,我们结了婚同到英国牛津求学”(P68 );“锺书在牛津上学期间,只穿 过一次礼服。因为要到圣乔治大学赴宴。主人是C.D.LeGrosClark 。他一九三五年 曾出版《苏东坡赋》一小册,请锺书写了序文”(P74 );“我们一同生活的日子 ——除了在大家庭里,除了家有女佣照管一日三餐的时期,除了锺书有病的时候, 这一顿早饭总是锺书做给我吃”(P78 )……如上种种,假使杨绛不写,或不写成 如此细若游丝,那么,关于他们夫妇的一切均将成为永恒空缺? 我的意思是说,本书在大众阅读实际情形中,已衍化为N 本书——它是另外一 本“小说‘围城’的脚注”,也是一本“历次政治运动细节史”;它是一本“钱锺 书晚年生活实录”,也是一本“钱杨夫妇心境写真”——甚至已有专家学者在根据 书中展现的人物样貌去揣度《围城》男女与钱锺书个人历史、生活原型人物之间的 关系……这就是说,《我们仨》几乎已成为一个有史以来有关钱锺书私人生活最全 面、最丰富、最权威的一次“新闻发布会”。 面对如此,专家或研究者的态度或感受我倾向于忽略——理由是,就是算世界 上永远没有《我们仨》这样一本书,他们也自会在钱氏诸多赫然巨著的字里行间梳 理出钱氏为人的生平、秉性、格调、缺失的诸多蛛丝马迹,而对大众则完全相反— —在《我们仨》“刊行”之前,一切混沌。 忆及钱锺书与胡乔木先生的交往,杨绛在书中说:“我们读书,总是从一个最 高境界来欣赏和品评。我们用绳子,总是从最薄弱的一段来断定绳子的质量。坐冷 板凳的书呆子,待人不妨像读书般读;政治家或企业家等也许得把人当作绳子使用” ……如此感喟其实刚好试用于钱杨伉俪流行声名与个人私隐由来已久的反差:在《 围城》、《管锥编》、《堂吉诃德》乃至于《写在人生边上》语境中的钱杨自然是 我们读过并远未读懂的一部博大之书,而《我们仨》则让我们看见了原本只在私下 里猜测的诸多侧面:一根绳子。 一根脆弱的绳子……那是更斑斓的人性?更琐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