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紧急集合!(1)
我们要用超越羚羊的神速穿过阿尔泰山,
我们要以赛过犴鹿的速度翻过胡惠罕山,
奔向遥远的古尔班查布其地方,
让追捕我们的人遥望我们的背影去叹息吧!
杨飞霞打算把阿连阔夫围歼在果子沟,督办公署制止了这次军事行动。塔城和
巴音布鲁克的杜尔扈特蒙古兵快要杀过去时也被边防督办制止了。谁也不明白督办
的意图。白卫军总司令谢米诺夫在外蒙占据库伦,与新疆的白卫军形成犄角之势。
边境那边,红军虎视眈眈。督办一定要白卫军远离边境,到内地来,到迪化①来。
督办的决定把大家吓了一跳,白军开进迪化太危险了。督办不吭声,督办本来
言语不多,督办只会下命令,督办不会安慰他的下属,督办还特别叮咛,要在阿连
阔夫想来迪化的时候再通知,不要强迫。督办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将军,
甚至不像个长官。
传令兵拿上手谕,带上翻译,就这么一路跟着,阿连阔夫的部队走到哪儿他们
就跟到哪儿。
有一天,阿连阔夫停下来。情报员第三次喊他,他还沉迷于梦幻。情报员就用
凉水浇他,他在热海边让小天鹅浇过水了,他已经适应了水,水只能滋润他的梦幻,
他的眼睛湛蓝湛蓝,围在旁边的军官们叫起来:“再浇下去他就成大海啦。”
“我有办法。”
一个军官拔出手枪,大家闪开,军官把手枪贴在阿连阔夫的耳朵上,就像夹了
一根哈瓦那雪茄,“轰! ”雪茄冒出青烟,阿连阔夫跳起来大喊:“集合! 紧急集
合! ”
传令兵奔到门外撅着屁股鼓着腮帮吹哨子,哥萨克两分钟集合完毕,阿连阔夫
告诉大家有个天大的喜讯:“上帝保佑沙皇,伟大的俄罗斯帝国复兴有望。”情报
员刚同谢米诺夫将军的侦察部队接上头,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阿连阔夫毫不客气
地告诉他:“我梦见了一支大军,他们在等待我们。”情报员证实了这一点。“我
们必须向外蒙靠近,最好是先去迪化。”督办的手谕很及时地送到阿连阔夫手上。
阿连阔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蔫老汉是督办大人,一件旧棉袍,一撮小山羊胡子,
一顶黑瓜皮帽,地地道道中国乡村老农民。阿连阔夫第一次见识不骑马的将军。杨
飞霞竟然受这蔫老汉指挥,阿连阔夫替杨飞霞鸣不平,自己也感到气愤,俄罗斯乡
村到处都是这种蔫老汉,如今他沦落到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地步,不由悲从中来。
“吃菜吃菜。”
督办老汉往阿连阔夫碗里夹一大块羊肉。他很礼貌地点点头,心里翻江倒海,
脸上绝对看不出来。筵席很丰盛,坐着一大圈人,都是迪化的头面人物,有阿訇,
有富商,还有不少俄商,什么民族都有,热热闹闹像大剧院。他发现督办话很少,
偶尔劝大家喝一哈( 下) ,喝一哈( 下) ,吃菜吃菜,桌子上全是肉。大家嘻嘻哈
哈把督办冷在一边,督办根本没感觉,慢条斯理地用餐,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喝茶。
吃得差不多了,大家才想起督办,大家静下来往这边看。督办擦擦手擦擦嘴,跟大
家聊天:“大家要过太平日子,好人要过太平日子,还有少少的一点坏人,他不愿
意叫我们过太平日子。你们阿訇就是宗教方面的负责人啊! 教呀,要太平才能立嘛,
不太平立不成教,有坏人造谣生事,毁坏教门,你们自己管不了,给我捎个口信,
我帮你们解决。宗教内部有事情,就得你们阿訇负责。大家以太平为本,让百姓过
个太平日子嘛,生意人也能发财。”阿訇和生意人全都笑了,把酒端起来,等督办
老汉往下说,老汉就把脸转到阿连阔夫这边:“天下太平,咱才能把客人待承好。”
阿连阔夫跟大家一起笑了,笑着喝酒很舒服。督办老汉说:“国亡了就亡了,只要
人在,人不遭罪比啥都强。”
大家高高兴兴,督办老汉送大家走出衙门,大家要督办回去,督办平时送客送
到这里,今天有阿连阔夫,督办执意送到街上。
阿连阔夫是坐六棍棍马车①来的,来时没看清衙门,现在站在街上看衙门,衙
门跟巴扎一样,做小买卖的人随随便便往衙门里走,岗哨把枪靠在墙上,蹲在地上
玩。阿连阔夫问俄商:“他们玩什么? ”
“丢方,中国的土象棋。”
督办从跟前走过,岗哨也不管,继续丢方。靠在墙上的步枪也没人动,枪口扎
一条红布。俄商告诉阿连阔夫:“那枪打不响,好多年不擦枪,要是解下红布擦枪
督办会打他们屁股。”
阿连阔夫就像听天方夜谭。
俄商说:“督办是个哲学家,中国有门古老的哲学叫老庄哲学,崇尚清净无为,
督办就让军队什么都不干,做做样子天下就太平无事。”
阿连阔夫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眼睛不欺骗他,他在督办公署的门口转了好半天,又转到兵营。兵营简直
是个村庄,那些兵在剪羊毛,扎扫把,军官抽烟打麻将。迪化城就像个大牧场,人
跟羊群一样自由自在。阿连阔夫完全进入梦幻世界。怪不得普尔热瓦尔斯基大声大
气地向全世界宣告:带十四名哥萨克就可以横行中亚。他的身体猛然膨胀,胳膊长
了一大截儿,手去抓刀,刀让公主带走了,枪在兵营里,赴宴会是不能带枪的。他
的拳头嘎叭嘎叭响。
“快快!”
他朝马车夫大吼,马车夫把马打得飞快,六棍棍马车就像在涅瓦大街飞驰,车
轮轧起高高的黑泥,维吾尔男人在路边大喊大叫,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他拼命向
前,直扑南梁。
回到兵营,他身上的肉还在跳,像大蟒蛇一曲一伸。军官们嚷嚷:“将军不要
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
“这是紧张吗?傻瓜,这是兴奋!”
阿连阔夫灌一大杯水。“我太兴奋了。”
大家等他发布好消息。他正要说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嘴巴像门大炮,高高
伸出去却没有炮弹,愣了半天,爬出一条红舌头,红舌头告诉大家:“这里的空气
完全是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大家面面相觑。红舌头告诉大家:“到时候你们都会
变成野马,普尔热瓦尔斯基野马,哈哈哈哈!”红舌头要喝伏特加。一个军官奔到
门口朝卫兵打个响指:“伏特加。”最后一箱伏特加,大军撤出圣彼得堡时带了十
五箱,就剩下这一箱。阿连阔夫宣布:“人人有份。”
当兵的也分到了酒。正宗的俄罗斯伏特加,大家喝得很庄重,喝完还舔杯子,
舔完还用水冲,把水都喝下去了。酒瓶子也被当兵的抢走了,他们就像抢到了漂亮
娘儿们。从前,哥萨克人的祖先查波罗什人就这么豪迈地去抢波兰女人,压在马背
上的女人拼命挣扎厮打,挣得越欢小脸蛋越俊俏。哥萨克就喜欢暴烈的娘儿们,伏
特加比娘儿们闹得更厉害。他们好久没喝伏特加了,他们都快把伏特加给忘了。家
乡可以忘,伏特加不能忘啊。伏特加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只有一小杯,却一
下子引爆了埋藏在筋肉深处的力量。没有酒的日子,他们总是梦见一条大河,比顿
河迅猛比伏尔加河迷人的滔滔大河,跟大车轮子一样轰隆隆从身上轧过去,哥萨克
就叫起来,昂着头跟马一样越叫越欢,马靴跺着地,“咚! 咚!咚! ”跺着跺着就
把马刀拔出来了,马刀跟鸟儿一样在手上翻飞。身上的力量继续爆炸,就像一颗颗
地雷,马刀被炸飞了,有人拼命地撕头发,有人从靴子里拔出短刀朝腿上扎,圆浑
浑的大腿跟轮胎一样,刀子扎进去整个人就平静了,地上躺一大片哥萨克,面带笑
容舒服得直哼哼。军官们就嚷嚷:“真羡慕这些当兵的。”
“你想跟他们一样撒野?”
“你不想吗? ”
“鬼才不想呢!”
阿连阔夫说:“明天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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