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 马仲英兄弟在北平呆了好几年,没有什么出路,就到了山东。 马鸿逵的部队驻守山东济宁,部队里有不少马仲英的旧部。骑手们见到他们 的首领,纷纷打听河湟故乡的战事。马仲英告诉他们:国民军把我们挤出河州, 国民军也离开西北,甘肃成了马步芳的天下。这些骑手们都是围攻河州失败后被 马鸿宾收编的。马仲英问马鸿逵:“你不怕我找麻烦吗?”马鸿逵说:“咱们是 同族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马鸿逵把马仲英介绍给十五路军的官兵,数万官兵拔出佩刀向他致礼,马仲 英大受感动。 马鸿逵说:“冯玉祥跟蒋总司令搞僵了,南京对你很器重,总司令多次向我 提出要见你。你赶快去南京,这是个好机会。” 西军老将马福祥也在南京,马福祥陪马仲英马仲杰去拜见蒋介石。蒋介石把 他们打量半天说:“果然少年英雄,见到你们兄弟我很高兴。”蒋介石问他们年 龄,马仲英十九岁,马仲杰十七岁,蒋介石对陪宴的黄埔将领说:“他们兄弟比 你们强。小小年纪,统领数万人马驰骋大西北,冯玉祥的几员虎将都败在他们兄 弟手下,不简单啊。中央很快要解决西北问题,西北军治军练兵很有一套,善打 硬仗,大家对西北军存在惊恐心理,可以跟马仲英好好谈谈。” 马仲英介绍河湟事变的经过,黄埔将领开始还拿得住,听到最后不由得抽冷 气。马仲英兄弟离开后,何应钦说:“不谈倒好,一谈反而渲染了恐怖气氛。” 刘峙说:“阎锡山好打,冯玉祥扎手啊。”蒋介石说:“马仲英马仲杰我们要好 好培养,中央需要这样的人才。敬之你安排一下可以让他们直接当师长。” 何应钦说好好好,马上动身去办。陈诚说:“老头子真是异想天开,敬之喜 欢不长胡须的军人,马仲英有马超之勇,他能真心给办?你们猜他找谁去了?” 大家都说敬之去中央军校给马仲英兄弟办入学手续去了。陈诚说:“你们错了, 他找马福祥去了。”众人诧异,陈诚说:“马福祥不会容忍马仲英兄弟成为中央 军去危及自己的子侄。马福祥会把这事给搅黄。”大家说:“老头子不会上当的。” 陈诚说:“马福祥身后有西北五马,老头子不会为马仲英得罪老五马小五马。” 大家说:“敬之这样干又是何必呢?”陈诚说:“给你们说了嘛,敬之不喜欢长 胡须的军人。”大家怪声怪气,“太监不长胡子。”陈诚说:“敬之也不长胡子。” 何应钦找马福祥一鼓捣,马福祥叫苦不迭,一边电传西北马步芳一边找蒋介 石。蒋介石知道个中原委,瞥了何应钦一眼,爽快地答应了马福祥的请求。马仲 英兄弟上军校之事作罢,改派他们返回马鸿逵部队。 马仲英兄弟离开南京时,蒋介石给他们赠送了中正剑,蒋介石说:“你们兄 弟俩虽不是黄埔毕业,但我把你们当黄埔生看待,希望你们回到西北后收抚旧部, 为中央效力,根据情况给你们编制。” 马仲英兄弟回到马鸿逵部队。 北伐革命打倒了北洋军阀,新军阀的矛盾日益激化,蒋介石以英美及强大的 江浙财团作后盾,打败湖南的唐生智和桂系李宗仁白崇禧,挥兵河南,直逼山西 阎锡山和西北冯玉祥,阎冯联手讨蒋。这就是民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军阀混战中 原大战。1930年,百万大军云集陇海铁路沿线。 战斗力最强的冯玉祥部长期驻守贫困的西北地区,财力严重不足,冯玉祥治 军极严,高级将军也很俭朴,与各路诸侯交往,高级将领就显得太老土,很难抗 拒物质诱惑。韩复榘石友三最先投蒋。西北军内部矛盾重重,最骁勇的悍将吉鸿 昌竟然被诸将合谋夺去兵权,囚禁起来。冯玉祥从山西太原赶回来后,才把吉鸿 昌救出来,先把他安排在副官处,为了平息众将的愤怒,把吉鸿昌从军长降为师 长,率最精悍的十一师出战。 陕军原属西北军,杨虎城守西安八个月迎接冯玉祥。冯玉祥进西安城,调杨 虎城到三原喝西北风,将钟楼上的金钟据为己有,诱杀陕军名将郭坚。陕军趁这 机会要敲打冯玉祥。马鸿逵被蒋介石改编为十五路军,安插在山东彰德一带。 开战前夕,十五路军官兵一致认为马仲英会做他们的前敌总指挥,他们可以 像真正的骑手那样,跟着首领驰骋疆场。马仲英在西北荒原太出名了,在他的麾 下作战是一种荣耀。作战会议上马鸿逵宣布马仲英担任十五路军总参议,全军上 下发出一片嘘声。大家只学麻雀叫,马家军上下森严,大家绝对对地服从长官命 令。 在陇海线上,马仲英骑着大灰马,平原辽阔无垠,西北军官兵认出了大灰马 和马背上的骑手,他们在河州在宁夏在青海跟马仲英打过仗。他们朝天放枪,马 仲英也拔刀向他们致意。 大灰马越过铁路,在两军壕堑之间的开阔地带纵横驰骋。陇海线已经不通车 了,钢轨在阳光下发出蓝光。大灰马和骑手所到之处赢得西北军官兵一片呼声。 中央军莫名其妙,打电话质问马鸿逵:“马仲英是不是投降了西北军,西北军向 他鸣枪致敬。”马鸿逵说:“马仲英跟他们交过手,不打不相识,他们认识。” 马仲英回来后,马鸿逵说:“中央军对你很生气。他们原以为你打败过西北 军,你一出现可以煞煞西北军的锐气,没想到反而激起了西北军的好战情绪。这 些中央军,吃的好穿的好,装备好,就是胆子小,我看这仗打起来很麻烦。你到 马全良旅去帮他一把,你指挥一个旅不成问题。” 马仲英离开总部,到马全良旅。马全良说:“你带过几万人马,我这只有四 千多人,我以为你不会来我这。” “这么大的仗我还没打过,见识一下。” 大战开始后,西北军后撤八百里。蒋军步步进逼。陈诚指挥的蒋军主力越过 壕堑,纵深突击,被西北军吉鸿昌部截住,血战三天三夜,陈诚所部几次被围, 死伤累累。只因陈部装备优良,机枪火力极猛,方得突围撤退。吉鸿昌紧追不舍, 陈诚节节败退,被逼进死角。这时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驮着铁塔一样的壮汉,赤裸 上身,明晃晃的鬼头刀横在胸前,一马当先呼啸而来。“吉鸿昌!吉鸿昌!” “大刀队!大刀队!”蒋军尖声狂叫,乱了阵脚。1929年10月冯玉祥第一次反蒋, 蒋军尝过吉鸿昌大刀队的厉害,对阵的不是陈诚部队,是汤恩伯的部队。只见潼 关城门一开,吉鸿昌率两千多人的大刀队旋风般冲出来,蒋军自恃武器好,都笑 冯玉祥土老帽,都二十世纪飞机大炮机关枪的时代了,还来《三国演义》冷兵器。 蒋军官兵有耐心,准备近打。等瞧见大刀队凶神恶煞的样子,已经来不及了,冷 兵器白刃战的效果比火器强多了。恐怖心理蔓延很快。陈诚不一样,陈诚十八军 是蒋军王牌里的王牌。吉鸿昌一上来并没有用大刀,枪炮对阵,蒋军火力极猛, 全德国装备,吉鸿昌部队几次包围,都抵不住密集的自动火器。 此时,马仲英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火网让他想起在河州城外的惨败, 吉鸿昌就用这种密集的火网对付马仲英的,现在吉鸿昌也被火网给封住了,蒋军 的火网让马仲英大开眼界,这才叫现代自动火器。这么好的武器装备还是让吉鸿 昌逼退几百里,逼进死角。马仲英冲进司令部要马全良给他一支部队,“吉鸿昌 过来啦,我去收拾吉鸿昌!”马全良也很激动,连说好好好。参谋长挤眼睛,马 全良也没感觉到,参谋长干脆把马全良叫出去,参谋长已经挂通了总部的电话, 参谋长说:“旅长,你最好请示一下马长官。”马全良只好请示马鸿逵,马鸿逵 一顿臭骂,“你还嫌马仲英名气不大,让他在中原大地耍大娃娃①,让他闻名世 界呀?你给我看住他!出了差错我卸你的狗腿!”马全良龇牙咧嘴走过来,到底 是个老实人,说话支支吾吾,马仲英就笑,“不为难你,不为难你,算了算了。” 马仲英端上望远镜出去了,眼睛都红了,“把他娘给日的,儿子娃娃淌血不淌泪, 就这么容易让我淌眼泪呀。”马仲英端起望远镜,看吉鸿昌耍威风。不看不生气, 一看一肚气,吉鸿昌你算个人吗?跟我马仲英打了一年仗,也没见你赤膊上阵, 打中央军你就脱衣服,露你那一身肉! ①耍大娃娃:西北方言,耍威风,逞英雄。 两千多赤膊横刀的大刀队冲上来了,大刀片子寒光闪闪,太阳躲到云层深处, 圆圆的苍穹下全是战刀的影子,蒋军被砍得东倒西歪,互相枕藉。他们的手脚被 砍掉了,有些腹部背部被刀刃拉开,露出脊椎和内脏,凉风一下子吹进身体,生 命之火猝然暗淡下去。他们不是一下子就死的,而且受到疼痛的打击,痛苦地扭 曲着身体,当他们用手指挖地时指甲全崩裂了,当他们抱着树根用牙齿啃咬咬光 了树皮,而牙齿和舌头全烂掉了,他们自己搞得通体鳞伤,血肉模糊,死亡姗姗 来迟,直到他们脸上丧失人的模样,变得狰狞可怖,死亡才肯收留他们。 陈诚一败涂地,带几个卫士逃命。蒋军全线震撼,狂风般的吉鸿昌所向披靡, 西北狼闯人羊群,中央军鬼哭狼嚎一口气从洛阳跑到郑州,又从郑州跑到开封。 蒋介石被困在开封城,城外的中央军全被吉鸿昌打跑了。蒋军另一支主力胡宗南 和关粼征奋力救驾,掩护蒋介石后撤至商丘柳河火车站,刚上火车,吉鸿昌就杀 过来了,蒋军一见白晃晃的大刀就手脚发软,等着挨刀。蒋介石差一点被擒,全 仗蒋公从容刚烈,往外一看,西北军如狼似虎已经近在眼前,跑也没用,骑兵快 得跟风一样。蒋公反而不慌了,返回车厢,里边空荡荡黑乎乎的,蒋公独坐沉思, 外边自己的部队被砍得鬼哭狼嚎,他毫不动心,西北军的骑兵用大刀背敲打车窗 “蒋介石出来!”蒋公也不恐慌,有个骑兵把脑袋都伸进来了,车厢空荡荡,谁 会注意车厢尽头角落里的一个老头子呢。“蒋介石跑啦,弟兄们追呀!”骑兵大 刀队向车站外杀去。蒋公脱险。蒋军遭此痛击,对西北军产生严重的恐惧心理, 士气低落,固守阵地不敢出击。蒋介石对顾祝同陈诚大加训斥:“我革命军人之 精神,竟如此不振?”蒋介石怒不可遏,就骂娘希匹,中央军就是打不过杂牌军。 陈布雷说:“关西自古出勇将。战国时,六国百万之师叩关攻秦,秦人开关延敌, 六国之师逡巡不敢进。”老头子又要骂娘希匹,陈布雷说:“楚汉相争,楚霸王 追得刘邦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刘邦反而得了天下,大丈夫斗智不斗勇。”蒋 介石恍然大悟,即派人去东北拉张学良,封张学良为海陆空副总司令,并控制华 北。陈布雷说这是刘邦收韩信的法子。蒋介石又派人从中央银行提取现款,收买 西北军高级将领,陈布雷说这是刘邦收陈平收彭越的法子。 中央军吃败仗的时候,马鸿逵和杨虎城的部队却守住了阵地,并迂回反击, 西北军时时感到侧面的威胁。 马仲英指挥的马全良旅越过陇海线进入安徽,这是陇海线津浦线的三角地带。 马仲英建议部队停止前进,以观静变。马全良说:“这里有中央军四个师,西北 军啃不动。”马仲英说:“三角地带是死角,西北军野战能力强,完全可以吃掉 这几个师。”马全良犹豫不决,马仲英说:“河湟战役,我们黑虎吸冯军凭的是 戈壁沙漠,很少正面跟西北军交手,凭心而论,西北军是块硬骨头,蒋总司令要 啃它不容易。” 马仲英是总部派来的总参议,没有实际用兵权。先头部队进人亳县与蒋军主 力合会。蒋介石又调集大批精锐部队在陇海线发动反攻,与西北军决战。中央五 个主力师连同地方部队向西北军发起猛攻。蒋介石乘坐铁甲车沿铁路线督战。蒋 军吸取教训,高度警觉提防吉鸿昌大刀队。西北军高树勋孙良诚佟麟阁三面反击, 郑大章骑兵师旋风一般横扫中央军侧面,吉鸿昌部正面突破,中央军一下子损失 三个主力师,指挥部被冲得七零八落。 蒋军赶快收缩兵力,由进攻转入防守。这回大刀队又出现了,不是白天,是 晚上,每人一支匣子枪一把鬼头刀,头扎白毛巾,穿红色上衣,袒右臂,拂晓前 摸进蒋军营地,杀声大作,蒋军惊慌失措,丢下武器只顾逃命,大刀队四面出击, 追击几十里。 战场上全是被大刀片子削掉的脑袋,像摔碎的西瓜,被斩首的官兵有五千多 人,两万多官兵被砍成残废。 马全良旅在侧面,与吉鸿昌一交手就被吃掉一个团,立即后撤,避免了全军 覆没的命运。蒋介石指挥军队仓惶南移,深沟高垒,任凭西北军百般辱骂,决不 迎战。马仲英说:“中央军真没用,这么好的枪炮,给咱马家军装备一半就能打 败西北军。”马全良说:“这仗是打败了。” 相持一个月,战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总部突然宣布:张学良拥护中央。二 十万东北军进人华北,中原大战胜利结束。马仲英叫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吗? 就这样赢了?这也算胜利?”马全良笑,“这是政治,懂吗?蒋总司令釜底抽薪, 西北军受得了吗?”马仲英像青蛙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马全良说:“西北军 那些干净漂亮的胜仗可以在军史上大书特书,可谋天下者只有蒋总司令啊。”马 仲英说:“这样谋天下,顶个毬用。”“能谋天下的人不但顶毬用,而且是大家 伙,大拿①。”马仲英说:“想不透,想不透。”马全良说:“你是真君子,不 抽烟不喝酒不沾女人,你想想坐天下的有几个是真君子?”马仲英说:“蒋总司 令不喝酒连茶也不喝。” ①大拿:西北方言,大老板。 “可他玩女人呀,蒋介石玩女人很有一套呢,女人把这叫做幸福,而且女人 都喜欢让他玩。不会玩女人可以当英雄,但绝对做不了皇帝。” 中原大战结束,马仲英回到十五路军总部。马鸿逵问他感觉如何,他说: “中原大战跟河湟事变一样,胜者无所得,冯玉祥与我半斤八两。” “中央胜了嘛,江山还是蒋总司令的,怎么说胜者无所得?” “中央军连连败北,突然赢了,这叫打仗吗?简直是开玩笑!” 司令部的参谋人员都笑了,“西北军是能打仗,可他们是叛逆,中央大权在 蒋介石手里,蒋介石可以封官,可以出钱,有了这两样,西北军打的胜仗再多也 等于零。这就叫政治。”说话的参谋叫张雅韶,另一位叫吴应祺。马鸿逵说: “他们都是中共人员,很有才华。”马仲英说:“他们都是政府的通缉犯,你不 怕惹上麻烦?”马鸿逵说:“地方部队都潜伏着中共人员。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 才,他们可以应付各种复杂的局面。蒋介石跟冯玉祥一样,总想法子瓦解咱马家 军,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跟他们多谈谈。” 马仲英在甘南夏河听黄正清介绍过共产党,印象很深。马仲英在河湟一带的 反冯运动吴应祺张雅韶了若指掌。吴应祺毕业于苏联基辅军校,张雅韶毕业于黄 埔六期。他们俩参加渭华暴动②失败后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便投奔马鸿逵的部队。 洗澡时马仲英发现他俩身上伤痕累累,马仲英说:“你们出生入死就为你们的组 织?”“为老百姓。你尕司令当初反冯玉样不也是为老百姓吗?”“不全是这样, 我想摆脱马步芳兄弟的控制,自创大业,当时国民军横征暴敛,民心可用,我趁 机起事。开始老百姓都支持我,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官兵素质太差,经常骚扰百 姓,老百姓就不支持我们了。” ②渭华暴动: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陕西地下党组织的一次武装暴动,失败后 余部退入陕北。 真正打动马仲英的是吴应祺对蒋介石的分析,马仲英问吴应祺西北军为什么 那么傲慢,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吴应祺告诉他,刚开始冯玉祥很看重蒋介石, 他们结拜为干兄弟,蒋介石搞清党,冯玉祥也跟着盟弟搞清党,打完共产党接着 北伐。北伐军到山东济南时,日本军队就想试一下蒋介石的虚实,日军几千人向 中央军几万人挑衅,蒋一味忍让,西北军要打,蒋不让西北军到胶东,蒋派外交 特使去交涉,日本兵把国民政府的外交特使割鼻割耳,活活钉死在墙上,并袭击 中央军,中央军一触即溃,死伤数千人,这就是五卅惨案。西北军一直以日本为 假想敌,曾在大沽口跟日军发生炮战,中央军在济南的所作所为让西北军大失所 望。马仲英大叫:“蒋总司令怎么这样?” 吴应祺说:“蒋为人精明,擅长权术,哪路军阀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精通权 术的人只能当政客不能当大国领袖,他没有雄才大略,没有豪迈的气度和魄力, 他驾驭不了这个伟大的时代。面对列强怎么能示弱呢?不要说冯玉祥,小民百姓 也会小看了他。” 马仲英本人作风很好,能吃苦,爱学习,没有不良嗜好。十五路军驻守的山 东济宁,文化相当发达,马仲英在这里一方面交结中共朋友,一方面阅读大量书 刊。回想河湟战役的种种失误,不禁发出阵阵感叹。吴应祺说:“你当年的经历 就像古罗马的斯巴达克思。”吴应祺说:“斯巴达克思率领角斗士抗击罗马大军, 罗马的好多军团被打败。斯巴达克思迅速崛起,变得无比强大令人生畏;但他对 形势却有一种清醒的认识,因为他还不能指望推翻罗马的统治,就开始把队伍带 向阿尔卑斯山。他认为大家必须翻过山岭回到各自的家乡,一部分人回色雷斯, 另一部分人回高卢。可是他的部下自以为人数众多而盲目自信,不听他的命令, 继续在意大利各处骚扰劫掠。骄横狂妄而脱离斯巴达克思主力的日耳曼人被罗马 军队歼灭。罗马大军把斯巴达克思围在海边三角地带,斯巴达克思回师反击,大 败罗马人。这次胜利却断送了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部下都充满狂妄的自信,不 再听从首领的命令。这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民国十九年,在边都口击败国民 军主力后,马仲英进入河西,打算攻入新疆,没有人支持他。这样,他们失去了 进军新疆的好机会。吴应祺说:“你的部下军纪太坏,兵匪不分,屠戮百姓。” 马仲英问:“这是为什么?”“他们一辈子守在家门口,他们如果听从你的指挥, 进行一次远征就好了,大军远征不仅仅是争地盘,重要的是部队能得到锻炼。” 吴应祺说,“在河套平原,大军压境时,你的部下背叛了你,你只剩下七百多名 老兵。”马仲英说:“斯巴达克思是不是也有过这种遭遇?”“他就是这样死的, 角斗土们不听命令,意气用事,与罗马大军混战,斯巴达克思看到他必须亲自出 战,首先,他让人把战马牵到跟前,他拔出剑,声称,如果得胜,他将从敌人那 里得到很多良马,如果失败,他就不再需要任何马了。说完他把马刺死,然后冒 着飞矢,越过遍地的伤员,直向罗马统帅克拉苏杀去。他杀死了迎面奔来的两名 百夫长,却没有达到目标。最后,他的同伴都逃跑了,他独力奋战,在敌人的重 重包围下,他被砍倒时还抵抗不止。” 马仲英沉默好久,“很早以前我就渴望着一次远征,穿过中亚荒漠一直到大 海。”马仲英说,“那是骑手最后的海洋。” 吴应祺说:“听说你喝过马血,不是用刀而是用牙咬。” 马仲英说:“马血里有海洋的气息,从那里我看见了宽阔的入海口。” 吴应祺说:“你应该回西北召集旧部,重振旗鼓。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 马仲英说:“我这次来内地最大的收获,就是交了你们这些中共朋友,我还 会东山再起,我要改造我的部队,你们要来帮助我。” 吴应祺说:“我们的工作就是组织民众反抗黑暗的社会。” “多带些朋友多带些书,我知道的革命道理太少啦,我能不能加人你们的组 织?” 马仲英加入了共青团。这两个与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员也只能把马仲英发 展为团员。 马仲英潜回宁夏。 7 宁夏省主席马鸿宾得到消息,即派人前往欢迎,马仲英向银川各界表示,这 次回来收抚旧部,遣散回家,使其居乐业。大家松了一口气。马鸿宾让马仲英担 任宁夏部队的教导队长,选拔下级军官受训。 马仲英生活简朴,与学员同甘共苦,采用西北军的训练方法,配以河湟战役 和中原大战的实例,学员领会很快。好多学员表示愿意听马仲英调遣。马鸿宾闻 讯大惊。马仲英为了避人耳目,整个冬天,天天去郊外放鹰抓兔。有时外出很远。 春天快到时,马仲英带着忠于自己的学员离开银川,潜伏在中卫黄河渡口。 马鸿宾的部队四处搜索,毫无踪影,查了一下,跟尕司令走的仅仅七个人。 “带七个兵还想弄事呢。”马鸿宾可以放心地喝茶了,噗儿噗儿,茶越烫越 有味道。 参谋长不放心,“当年夺循化县尕司令就带七个兵。” “本事大让他夺嘛,只要他不夺咱宁夏,管毬他哩。他是马步芳的仇人,又 不是我马鸿宾的仇人。” “那咱把兵撤了。” “看你笨的,总得给马步芳个面子嘛,尕司令是个咬毬的大王,不要让人家 说咱闲话。” 马鸿宾喝一口换个杯子,卫兵不停地给他上烫茶。 参谋长说:“烫嘴哩。” 马鸿宾说:“我也不知道烫谁哩,让它烫嘛!” 尕司令潜入河西走廊,骑上大马,一夜间走了千里路,直扑甘州。他的旧部 二千多人被马步芳收编在这里,编成一个旅,旅长马谦也是尕司令的老部下。 马谦一见尕司令,嘴张得跟一眼窑一样,眼巴巴看着尕司令走进窑里,马谦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尕司令说:“你是旅长,我是光杆司令,我到你跟前混饭来 了。”马谦这才想起来叫司令,赶紧唤人摆席给老长官接风。宴席上一口一个老 长官。几个团长都是马谦的亲戚,也跟着马谦一口一个老长官。尕司令说:“你 别怕,我不当司令,我跟大家见个面叙叙旧,轰轰烈烈干了一场,出去了好几年, 想弟兄们呀!”门口挤满了老兵,黑压压一大片,不出声,眼睛在暗地里放着亮 光,尕司令撇下热腾腾的宴席走进那团亮光里。 马谦连夜派人去西宁给马步芳报信,马步芳大叫:“他不是在宁夏吗?就是 长了翅膀也飞不这么快!”马步芳给来人下命令:“回去告诉马谦,旅长不是擀 面杖,想当官就当得下狠心,把马仲英灭了,灭得死死的。” 马步芳派了最精锐的骑兵团,约好时间,协助马谦灭马仲英。那一团人马潜 伏在山窝里,只要马谦发个信号,眨眼就能杀进甘州城。 一连好几天平平静静。 星期四晚上洗澡,军官先洗。马谦邀上老长官还有参谋长副官。尕司令只带 他的小兄弟马仲杰,十几岁个碎娃。 洗到一半,澡堂响了一枪,尕司令从热水里出来一看,是朝他开枪,是马谦 旅长开的枪。马旅长不知啥时候穿好衣服,提着二把盒子,离尕司令近近的,举 起手枪搂一家伙,又搂一家伙,估计死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尕司令精身子, 跟一条大鱼一样凌空而起扑上去。马旅长双手攥住枪,搂一下又一下,搂着搂着 枪就不响了,尕司令立在他跟前,二把盒子扫射的是澡堂的后墙,是一面石头砌 的厚墙。尕司令给马谦一脚,马谦扑通跪在地上。“挨毬的心太狠,哪有这么打 枪的?两只手把枪捏死啦,你配当军人吗?”尕司令唾马谦一脸。 第一声枪响,城外那一团骑兵就冲进来,在街巷里全被马刀砍死了,血流出 城门洞。几匹空马性烈如火,翻过祁连山,回到宁海军的大营里。 马步芳赶快调集大军,全青海的兵倾巢出动。连马步青的那个骑兵军也调上 去了,数万大军分两路出山丹和边都口合击甘州。 马仲英最精锐的步兵旅由马仲杰率领攻占肃州,仅仅两天,大半个河西走廊 十几县落入马仲英之手。 大战开始前,马步芳对阿哥马步青说:“老祖宗的家业眼看要毁于一旦,阿 哥呀,咱是亲兄弟,咱要拚上命把马仲英打下去,他活着,咱就活不安然。” “他就是老虎咱也不怕,咱兵多将广,他才几个人?不怕他。” 数万大军开上去。被堵在祁连山最险要的地方红水沟。红水沟淌着一条小河, 水跟血一样,因为土是红的,石头也是红的。这是前定下的流血的地方。狗日的 马仲英呀,你真会挑地方,这么大一座祁连山你偏把爷爷我堵在喉咙眼。 大军一个整团一个整团开上去,死人倒浪浪,把红水沟快要填满啦。 山上枪不响了,马刀一闪一闪跟镜子一样,把人的五脏六腑全照出来了。马 步芳拔出手枪,朝天开三枪,“弟兄们冲呀,敌人没子弹啦。”被马刀赶下坡的 士兵愣愣地着他们的长官,以军人的习惯,对方跟你拚刀子你就不好意思子弹上 膛。他们的长官一马当先,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连打倒两个马仲英的兵。山 下的宁海军乒乒乓乓放起枪。 这已经是两天两夜以后了。这也是宁海军青马旅黑马旅损失殆尽之后,调来 的援军,由马步芳亲自带领杀上红水沟。机枪夸夸夸夸叫个不停。 “就打马仲英。” “长官,打死啦。” “你看清楚了?” “二百发子弹,跟下白雨一样下到他身上啦,他肯定湿啦。” “找他的尸首,我要攮他几个窟窿。” 搜索队在死人堆里乱折腾,死的都是硬硬邦邦好小伙,日他妈个个都像马仲 英。许多尸首被马步芳卸开了,喷满身血。阿哥马步青稍微冷静些。 “兄弟呀,人死了就算啦,人家笑话哩。” “我要让他死得踏踏实实。” “死踏实啦兄弟。” “我不踏实,我眼皮老跳。” “你太紧张。” “不是紧张是警觉,人警觉点好,不吃亏。” 马步青摇摇头一笑。 搜索部队报告,马仲英残部向肃州撤退。 “一个不剩,杀光。” 马步青挡住他疯狂的弟弟,“肃州快到新疆啦,就不追啦。” “不成,全杀光。” “兄弟你杀红眼啦,你也不清醒清醒,咱把主力开到肃州就不怕兰州和陇东 的军队抄咱后路。” 阿兄的话把马步芳吓一跳。赶快收兵回营。 回西宁后,马步芳哄阿兄去兰州看戏。马步青是个戏迷,听上一曲秦腔,魂 都走了。阿兄的兵权一点一点让兄弟给夺光了。阿兄发觉时已来不及了,就在河 州城里修一座蝴蝶楼,重金从兰州买一个秦腔名旦做姨太太,在蝴蝶楼给他一个 人唱大戏。 马仲杰带残部退回肃州,元气大伤,仅剩数百人。大家四处打探寻找,没有 尕司令的消息。马仲杰不相信哥哥会死,他指挥部队照常训练。 一个礼拜后,从戈壁滩上走来一个血人。阳光照射下,血人的身上有一团可 怕的光芒。血干在身上,还那么鲜艳,跟裹一层红绸一样。马仲杰大叫:“哥, 哥,我哥活着,哈哈,我哥活着。” 尕司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祁连山走了三天,在戈壁上走了三天,缆个大 圈,从嘉峪关外走回来了。 “我走到马鬃山,那么威风的一座山,石头一绺儿一绺儿在天底下闪亮哩, 像风在吹马鬃哩。”大家谁也没见过这么一座山。“马鬃山前边连着昌马儿山, 日他妈昌马儿山,那么好一个地方,马能不昌吗?”尕司令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马仲英守住了嘉峪关以及周围四座县城,马步芳的大军三面包围着他。马步 芳日夜盼望马仲英溃散。他好收编马仲英的残部。据情报人员报告,马仲英准备 进军新疆。马步芳说:“民国十九年他准备打新疆,他的下属都不愿意,他的兵 都是河州回回,离不开故土。” 情报人员说:“马仲英招了好多汉民,还有内地大城市来的读书人。” 马步芳说:“幸亏动手早,晚一步就麻烦了。” 马步芳命令情报人员密切注意马仲英的动向,又派人去新疆联络金树仁,夹 击马仲英。大漠之中如瓮中捉鳖,马仲英插翅难逃。 8 这是个凶年。马仲英频临绝境时,盛世才在迪化城也面临绝境。 盛世才在迪化城名声大振,军校学员以结识盛教官为荣。省府举行联席会议, 人们翘首以待,希望盛世才能担任师长一类的职务,独挡一面,而省主席金树仁 宣布盛世才治军有方,擢升为军政厅参议。人们看见盛教官纵马扬鞭,向郊外飞 驰,那真是一匹好马,乌溜闪亮。郊外的哈萨克牧人说:“黑马,黑马,黑马找 骑手去了。”牧人们发现马背上有一位骑手。 骑手和黑马离开草原,在戈壁上飞驰,戈壁上的红石头像泡胀的牛皮制成的 空心大鼓,四野八荒响起来,大鼓发出一种低低的、阴沉的声音,像是野兽的怒 吼和粗暴刺耳的雷鸣。后来,黑马驰进沙土地带,马蹄踏裂地表,在深深的沙滩 上腾起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尘雾,好多次骑手勒住缰绳,马蹄腾空整个马直立在荒 原上,发出恢恢的嘶叫,像要吞吃肥大的太阳。缰绳一松开,黑马平窜出来,蹿 到妖魔山上。盛世才从山顶俯视迪化全城,山谷里吐出团团黑雾。 盛世才是长子,父亲年迈,他就长兄为父了,他把父母亲四个弟弟一个妹妹 还有岳丈一家全接到新疆,看样子要扎根边疆了。他的军衔还是上校,在省政府 做上校参议,在军校兼职,两份薪水维持夫妇俩还可以,维持老老少少这么一大 摊就很困难。这里不比日本,在日本,邱毓芳还可以出去找事做,中国的官太太 是不能出门挣钱的。日子很清苦。 同僚提醒他到上边走动走动,放一任县长,什么都有啦。新疆前任总督杨增 新常常劝诫属下做官要有良心,不能太贪,杨增新的口头禅就是:西出阳关无好 人,来的都是发洋财的贪吏。杨增新尽最大力气把属下们的贪欲降到最低线。你 不能让大家不贪啊,这叫有限贪污法则。多明智一老头,硬是让肖耀南给杀了。 金树仁主席上台,很直爽。金主席是甘肃河州人,河州正在打仗呢,马仲英拉杆 子打冯玉祥,打得天昏地暗,河州难民就跑到新疆投靠金主席。金主席热爱家乡, 更爱老乡,大骂冯玉祥我日你妈欺负我们河州人。金主席有义务有责任为乡党排 忧解难,尽量满足乡党们的各种要求,从温饱到职业安排,到各个要害部门的位 置。金主席管不过来了,叫兄弟管,金老二掌握衙门只有一个标准,会不会河州 话,一口流利的河州话就能进衙门当个科员、科长,或者排长、连长。社会上就 有“一口河州话,就能把盒子枪挎”的说法。 金主席的官很好做,好做得让人不做一做官就好像你不是人一样,除非你是 一匹马。 同僚们很不客气把话说到盛世才面上,盛世才心里冷笑,“我盛某平生宏愿 就是铲除军阀铲除贪官污吏解民倒悬,新疆未来的政府将是一个清廉高效的政府。” 盛世才相信他能开出一片光明的天地。他不禁热血沸腾,大家不知盛先生怎么啦, 粗脖子红脸的,急吼吼奔出办公室。 “肯定是吃羊肉又吃西瓜,肚子胀,奔茅房,茅房肚子一块儿遭殃。” 盛世才奔到街上,才平静下来,他的自制力很好,脑子再热也能压下来。他 还觉得自己不行,这样冲动不行。他走得很慢,他彻底放松了。他看见金老二金 老四骑着大马在街上奔驰,小贩们吓得乱躲,他也躲一边,他彻底平静了。 回到家里他又忍不住了,四弟五弟还有妹妹刚放学回来,静静做功课。弟妹 们是很听话的,都是学校里的尖子。可他还是对弟弟们吼起来:“你几个听着, 你们谁要是以后有一丁点金家兄弟的样子,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你又中什么邪啦。”邱毓芳把丈夫拉到房子里,“你把他们吓坏了,你看 你的脸都歪啦,你要吃人呀。” “我要杀人,我一定要杀很多很多的人,把那些王八蛋们全杀掉,毓芳你记 着,我以后当了省主席你提醒我,盛世才你不是什么狗庇主席,你是清道夫,你 的使命是清扫这个肮脏的世界,你给我脸上吐唾沫,像越王勾践那样。” “你也不用对兄弟们发火呀。” “金主席会毁在他那帮亲兄弟手里的。” 盛世才主掌新疆以后,真的把四弟给杀了,不是因为四弟腐化堕落,而是四 弟太革命,这是当初他们谁也没想到的。 盛世才在军队的声望超过省主席金树仁,连伊犁塔城阿勒泰的边防军也在谈 论盛世才。 部队的高级将领纷纷来迪化拜见金树仁,大家一致认为:盛某不除,他们难 以驾驭部下。盛世才是鲁效祖招聘来的,金树仁问鲁效祖的意见,鲁效祖说: “我们当初招聘人家,是看重人家的才能,军校学员崇拜他,说明他训练得法, 确实有一套。” 司令官们说:“下级军官只知道有盛世才,不知道有长官,还要我们这些人 做什么?” 金树仁说:“赶人家走外边会笑话,当初只想让他把部队整动一下,像个样 子就行了。” 司令官们说:“蒋介石都不敢用他,可见他有多么危险。” 鲁效祖说:“蒋介石也没杀他啊。” 金树仁说:“我们也没给他多大权力,不就是军校教官吗?军政厅参议也是 个空架了嘛。嗳,你们怎么就不动动脑筋呢,人家超过你们,你们就知道找我瞎 吵吵,你们这些人真没用。” 大家拍拍脑袋,肩膀上都有个挺大的家伙,大家回去动脑筋。 鲁效祖很为难,回府后打电话叫盛世才,盛世才匆匆赶来,鲁效祖叮咛他注 意安全。 当天晚上,盛世才卧室遭枪手袭击,床板被手提机关枪打成碎片,盛世才在 书桌底下躺着,幸免于难。 傍晚,盛世才骑马去郊外溜达,沙枣从里射来一箭,扎进马的后臀,马颠起 来。围观的人发出惊叫,这种情形,骑手会被颠落在地上,被马蹄踩成烂泥。只 见马背上的骑手拉紧缰绳,马蹄腾空,骑手从靴子里摸出短刀,从马后颈窝切下 去,马头落在地上,马蹄深深插进地层马血发出吼声。骑手下马后马的僵尸凝然 不动,骑手转到前面,朝马的胸膛又捅一刀,剖开厚厚的胸壁,马的心脏在冷风 中一下子变硬了变成了石头。马尸轰然倒下,灰尘高高扬起,一直到苍穹深处消 失。沙枣丛里的射手站起来,走到盛世才跟前,射手扔掉弓箭,拔刀在手,“如 果我输了,像杀那匹马一样杀掉我。”盛世才用的是日本刀法,射手的刀被击落 地上,盛世才收起刀子,用柔道把对手盘在地上,盘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对手全 身发抖,脸色发白,围观的人说:“这是猫追老鼠,盘软了再吃。” 那正是腊月天气,射手的血全缩回心脏了,盛世才把他捆在白杨树上,盛世 才说:“马是军人的魂魄,很遗憾我不能用杀马的办法杀你。你不配与马为伍。” 盛世才用关东胡子宰活人的法子宰了他。盛世才扒开他的衣服,用雪刷他的胸口, 刷湿后把刀子塞进去,用掌在后心一拍,心跳出来,盛世才连雪带心吞下去,唇 上的胡须结了一层冰碴,完全是一个真正的红胡子。 那场面,迪化城的人全看到了。不再有杀手露面,他们不敢接这活。 策划谋杀行动的司令官们又聚在金树仁家里,金树仁说:“军队有啥动静?” 司令官们异口同声,“少壮派快把盛世才吹成拿破仑了。” 金树仁说:“现在想给他找个罪名都不好找了,这样一来,人家会怀疑我们 是谋杀案的策划者。” 司令官们一筹莫展。 金树仁说:“这种时候,任何意外事件都能成全盛世才。你们想想,新疆最 近会不会出乱子。” 大家首先从政府的法令条文中寻找漏洞,全都无懈可击,所有的条文都能证 明金主席无比英明。 大家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第二天东疆传来急电,哈密维吾尔人造反,反对改土归流。省政府一片混乱, 只有少数官员心里清楚,盛世才一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金树仁与司令官们决定派重兵进剿。朱瑞墀师长熊发友师长杜国治旅长率一 万多省军开往哈密,暴动的农民败出哈密城,省军大获全胜。东疆战役没有动用 军校学员,竟然获胜,金树仁和他的下属们高兴坏了。 盛世才虚惊一场。迪化城在庆祝东疆战役的胜利,金主席给出征将士颁发奖 品,军乐队吹洋号敲洋鼓,盛世才也被邀请到主席台上就座。 盛世才绝望到极点。 省军的胜利非常短暂。逃进山里的起义军残部在和加尼牙孜阿吉的率领下又 壮大起来。这时,哈密王府的总管虎王饶勒博斯带着一部分王府护兵也起义了。 整个东疆陷入一片混乱。迪化派去的部队大败而回。伊犁的马队上去也败回来了。 迪化城无兵可派,只有军校几百名学员可以一用。整师整旅的老牌子部队都顶不 住,将军们想看盛世才的笑话,几百名学生兵顶个蛋,让这位孤傲的留学生见识 一下战争吧。据说盛世才还没带过兵呢。 跟军校学员一起开赴前线的还有一个团的警察。 盛世才被任命为东路军参谋长,鲁效祖任总指挥,盛世才是鲁效祖介绍来的, 他们做搭档正好。邱毓芳恨恨地说:“金树仁真不是玩意,这种时候还不给你放 权,参谋长还是幕僚呀,给人当一辈子幕僚这不是欺负人吗?不去,不稀罕妈拉 巴子的参谋长。” 这回盛世才可没听夫人的。 “拿破仑当年为了政权,把一支大军留在埃及,只身逃回巴黎。为什么?因 为他建立过战功,巴黎需要一位铁腕人物。迪化同样需要铁腕人物,需要战功和 胜利安定人心。” 盛世才从墙上取下东洋刀,战马在外边嘶鸣,他飞身上马,扬蹄而去。邱毓 芳脸色苍白,这么苍白!她很久以后才发觉丈夫已经出征打仗去了。磨炼了这么 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这是什么样的一天呀,战马把丈夫从她身边带走了, 她的心越抽越紧,她呼地站起来,像被马蹄子踩了一下,她对着镜子稍稍打扮一 下,去看望老人,一大家子就靠她支撑了。 大战在山脚展开。盛世才把军校学生摆在第一线,那一团警察由总指挥鲁效 祖掌握摆在后方,若是败了,军校学生兵一个也逃不了,鲁效祖可以从容撤退。 盛世才一马当先发起冲锋,他很快把部队甩在后边,单人单骑冲上去。迎面 而来的铁塔般的壮汉连同坐骑被东洋刀劈为两半,马的半拉身子落在地上,马蹄 子还立着,骑手的脑袋在地上翻滚。盛世才一口气砍翻八个壮汉,再也没有人敢 上来拼刀子了。对方开始放枪,他们胆怯了。子弹打穿衣服,流弹从头发里擦过 去,血从鬓角流淌下来,耀眼夺目就像戴了一个面具。“血,血。”敌人在叫, 盛世才冲上去,从容不迫,日本刀在他手里跟鞭子一样运用自如,发出嚓嚓、格 铮格铮的声音,刀锋在筋肉与骨头上的声音是不同的。刀锋贴着骨缝走,中刀的 人惊讶万分,嘴巴和眼睛要么睁好大,要么紧紧闭着,冰凉飞快的刀锋跟鸟儿一 样欢叫。他已经忘了腰间的王八盒子。后来他从卫兵手里抓过一支步枪,敌人已 经崩溃逃窜,军校学员杀得性起,喊起号子。一直在后方山岗上观望的那一团警 察终于激起沉睡的雄性之力,冲上来投入战斗。 和加尼牙孜和虎王饶勒博斯全垮了,垮得一塌糊涂。 盛世才半跪在土丘上,卫兵给他压子弹,两杆步枪换着打,弹无虚发,顺着 弹道,摆开长长一溜人,变硬变僵成为尸体。 盛世才收起枪,枪口冒着青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味,他闻着硝烟的气息就 兴奋无比。 鲁效祖过来哈哈大笑,“打得好哇打得好,老盛,你放手指挥吧。” 那一团警察全交给盛世才了。 又打几仗,暴动的农民全被赶进山里。官军缴获甚丰,士兵们在羊肠子里发 现黄金,盛世才当场分给大家,论功行赏。他自己分文未取。归来时,一团人马 加上军校学生已经成为一支劲旅。迪化人狂欢东疆大捷,盛世才表情淡漠,这些 人能欢呼你也能打倒你。他拉紧马缰,跟在鲁效祖后边。鲁效祖不交兵权,这支 劲旅就是他的后盾。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