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有点灯,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不会弄丢一枚钱。 不知为什么,今夜他的心情特别烦燥。就连这些因他反复细数而变得光滑的 铜钱也无法让他平静。一枚枚的铜钱自他手中流过,却再也唤不回葬于心底的欢 乐。那种触摸金钱时的快感何时溜得无影无踪?想找都找不回来。为什么会这样? 以他对金钱的热爱,这种现象本不该、绝不可能出现啊! 他不必再追问,占据心头的笑靥早已经给了他最清楚的答案。就是再挣扎, 再逃避,也挣不断、逃不脱那紧紧相系的一线红绳呵!对她的渴望,那样深切, 如渴望他最爱的金钱——不!那种灼人的狂热早已超出他对金钱的热爱。 这世上,只有她的笑才可取代金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岂不是他早就想要 改变的吗? 他霍地站起身,手上、衣上的铜钱抖落一地,他却看都未看。黑暗中,他的 双眼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 十月廿三,京城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小雪霏霏,清寒漫漫,一群鸽子划过 彤云长空,带着清脆的哨声,仿佛是孩童轻快的童瑶。 “日霁风和试雪翰,盘气更上五云端,外边认是宫廷鸽,依约铃声揭处看。” 往日的小精灵再难讨她欢心,只更添许多愁。 那句李商隐的诗是怎么说的?对!什么“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人家仙女居于蓬莱,还有青鸟为其捎书,可那混蛋和她不过只隔了一道宫墙而已, 竟连半点音讯也没有。怎么能不让人气呢? 黯然低叹,回身却见小英子匆匆而来。脸上那种兴奋惊喜的表情明眼人一看 就知是有什么可开心的喜事了。“什么事儿乐成那样?”她淡淡地问,早已失去 从前的明朗心情。 “奴婢可没什么喜事,有喜事的是公主您。”小英子嘻嘻一笑呈上一只小小 的竹笛。 “这是什么?”朱轩炜讶然相问。 “当然是在公主那只小雪鸽脚上取下的了!奴婢昨天放飞了小雪鸽,今个儿 一早就发现了这个。” “小雪鸽脚上的不是只银笛吗?怎么会变成这个了……”朱轩炜凝目细看, 心倏地一紧,忙取了竹笛。果于笛中发现了一圈小纸条。 “苏州山水依旧,未知玉人芳心?愿此情依旧,盼相待来春。若到江南赶上 春,佳人相会一千年。” 寥寥数语,却令她蓦然落泪。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到底还是没有让她失望。终于给了她一个答案。纵是此情终成一段悲凄, 她亦心满意足。 拭去眼角的泪,她旋身,脸上重见笑容。“大公主昨儿不是请咱们过府赴宴 吗?总不能让大公主失望呵!”大公主想看她的笑话,这次倒是让她失望了。 雪初晴,天骤寒。赏菊倒是赏不成了,反是应邀而来的千金小姐、贵妇们锦 衣华服,满头珠翠,香溢满园,活似百花争艳一般引人注目,就连平日受管制甚 严的大驸马杨春元也不禁引颈相望。 转目瞧见,荣昌公主朱轩英不觉扬眉。一时也不与众女谈笑,只侧了身去看。 待杨春元醒觉垂头,她才笑道:“若要看,何不走近了些看。尤其是我身边的尚 书之女,状元夫人可更是貌美如花呢!” “公主说笑了。”杨春元赔着笑脸道:“纵满园春色亦只有公主这绝世仙葩 可入目入心。” “满口的甜言蜜语,怕是没—句真的。” 看杨春元椎心泣血,指天发誓,一副情深意重却被有误解的委屈样。朱轩炜 只觉得作呕,偏朱轩英把肉麻当有趣,竟笑道:“过来吧!我累了,也懒得听你 的誓言盟约。” “公主累了,小的为公主捶捶腿,揉揉腰。”杨春元满面堆笑,一脸谄媚, 竟真的过来半蹲了身跪在她脚边为地捶起腿来。 朱轩英一笑,抬脚将他踢倒在地,“死奴才,众姐妹都瞧着也不怕人笑话。 今儿饶了你,滚吧!”看杨春元狗一样爬起来,居然还是满脸的笑,朱轩炜倒真 是有些佩服了。“没想到大驸马竟是这般的好脾气。” “好脾气?那就得看对谁了。”朱轩英冷笑道:“杨春元在外头时,谁不得 让他几分薄面,即便是他有些不对不妥之处,也由得他去耀武扬威。但在这公主 府里,他不过是我脚边的一条狗罢了。我让他站他不敢坐,让他走他不敢停,就 算恼了他捶他一顿好受的,他也只有忍了。” 这样的夫妻,做来还有什么意思?难道夫妻之间不该是相敬如宾,和睦共济 吗?在众女的讨好笑容里,朱轩炜只冷冷道:“皇姐不怕大驸马无法忍受,又跑 回老家去吗?” 朱轩英—愕,转目看她,也知她是故意拆她的台,却抚掌娇笑:“他又不是 没逃过,还不是照样乖乖地回来入‘太学’学了半年的礼?皇妹呀!咱们可不比 一般人家的女子,这男人嘛,你千万别太把他放在心上。就把他当成狗、看做猫, 甚至是一堆屎好了,要是你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当成人看,最后吃亏饬心的可还是 你自己。” 闻听此言,朱轩炜柳眉倒竖。粉面泛怒,却终是忍下满腔怒火,正僵持中, 不知是谁开腔提议斗牌,一行人前呼后拥,淡笑风生地去了,朱轩炜却独自留下。 太阳出来,薄薄的—层雪渐渐融了,抬阶而下,大红的斗篷拖在地上,脏了 滚边的白孤毛,也不放在心上。 沿着小径,穿过抖瑟的花木,远远地便瞧见了一身翻毛青袄的小英子正与人 说话,不禁唤了一声。那人回过身来,玉面含笑,一双大眼灼灼生辉。头发未曾 簪起,只结了一条长辫子,说不出的潇洒英气,虽是穿着下人的对袄,但那个气 派却十足是个千金小姐。 此刻见了她,点点头,未语先笑。“寿宁公主果然是天生丽质,美丽无双。 也难怪他日思夜思竟落了相思病呢!” 因她轻佻的言语面上一热,朱轩炜愠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人一笑,偏头道:“我叫乐西儿,这名字想必公主也不曾听过。但我那位 为公主害了相思病的朋友,公主总不会忘了吧?” “你、你的朋友是谁?”她追问,不觉带了几许醋意。她难道是冉兴让的朋 友?不知是什么朋友?瞧她言语轻佻无礼又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还不知是什么 关系呢? 察颜观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乐西儿邪笑道:“你也不必吃醋,仔细 莫气坏了身子。我和公主害相思病的朋友可是一清二白哟……” 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脸红,朱轩炜恼道:“你和那个守财奴什么关系不关 我的事!就算你立时把他当我的面杀了电和本公主没半点关系……” “我还没说那害相思病的是冉兴让呢,公主倒聪明竟自己猜出来了。”瞧着 她遍是红霞的俏脸,乐西儿叹道:“不过既然他就是当公主面死了也不关公主的 事,那我也就不必费心把他的事告诉公主了,反正公主也不会为了那个不相关之 人的死而落泪。” 心突地—跳,朱轩炜急问:“你说什么?是不是他出事儿了?” “谁呀?公主说的是哪个‘他’呀?”乐西儿悠悠道:“小女子孤陋寡闻, 不一定知道公主要问的是哪一位呢!” “我、我是问冉兴让,他到底怎么了?”心里发急,也就顾不得害羞,朱轩 炜拉住她的手,只满怀忧虑。 乐西儿狡黠一笑,连连反问:“你问他做什么?你不是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吗?干吗还来问他?” “放肆!”怒斥她,朱轩炜虽恼却也看出面前的女子并未将她显贵的身份放 在眼里,即便威逼也得不到她想要知道的。咬唇吸气,她终于道:“他是我所喜 欢的男人!”喜欢他,即便羞于承认却是无法否认、无法改变的事实。 乐西儿笑了,再问:“你会嫁他吗?那可是个惹人厌的守财奴呢!”想知道 她的真心,其实一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轩炜苦笑:“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嫁给他——做他的妻,而不是恩选驸 马。” “好感人哟!”她轻喟,却难掩眼中的笑意,“冉兴让现在是没什么,不过 过了今夜就不知会怎么样了。”乐西儿哀叹:“他呀!约了那个顾少伟于今日黄 昏在京郊的小树林里决斗。那个输的人会自动放弃驸马之位。” “决斗?!他疯了!他根本就不懂武功,与人决斗岂非白白送了性命!”朱 轩炜摇着头,大受打击。“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阻止他?难道你真想看他送 死吗?” 乐西儿看着她,沉声道:“他不只是我们的朋友,更是我们的恩人。绝对没 有人想让他死。但我们没有办法、没有资格阻止他作为一个男人去争取自己所爱 的女人……” 一句话入耳,心湖顿起千层浪。她摇着头,眼神复杂至极,有太多的嗔怒、 甜蜜、幽怨、悲凄聚于眼中,汇于心中。许久,她颤着唇喃喃道:“何苦,何苦, 何苦呢……” “你如果少些悲伤的话,这时候赶去还可见他一面。”乐西儿冷冷的声音让 她骤然回神。 “小英子,快!叫人备车——不,叫他们备马、快马……我一定要阻止他!” 慌乱地叫着,她无暇细想,只知道自己决不能让他白白送了性命。 @@-@@-@@ 黄昏,彤云再卷日悄掩。似乎世上所有的杀戮都会带来阴森冷寂之寒气。当 两军对峙时,即使性情再开朗的人亦不会再有笑容。 朱常洵坐在黄杨木雕的太师椅上,把手中的暖炉放在膝上。接过手下人呈上 的热茶却未啜半口。一双眼只望着远处负手而立的白衣人身上,禁不住满腹狐疑。 “大李,你真的确定那人就是英雄城的沐中珏?” “错不了得。王爷,上回小的去英雄城时曾见过他,那躺在树上的黑衣汉子 就是英雄城的五城主杨北端。”大李极肯定,就算是他的眼神不好,也错看不了 他们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 “奇怪,英雄城与冉兴让又有什么关联?”朱常洵半仰头,看那半倚半躺在 树杈上的冷面汉子,越想越不对劲。若说有生意来往,这冉兴让也不过是个小商 人,不该和北六省最有钱势的英雄城有什么交往呵!至于朋友,更不可能。他们 看来根本就像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世界的人!但若说毫无关系,又怎么会大老远地 跑来为冉兴让助阵呢?好奇怪,真是让人心烦的奇事。 他深锁眉头,再看向那个早已被他认定是蠢不可及、不知死活的窝囊废,实 在是找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话说回来,他会做出明知是送死却偏为之的 蠢行倒也出乎他意料之外。想不到他也会有阳刚的一面,虽然他愚蠢的勇气是让 他对其稍有改观,却不足以让他可接纳这贪财小气的蠢才为妹婿。倒也不是因为 他多讨厌,只是其卑微的身份无法带来他所需要的助力。 有时候想想也觉可笑,但没办法,谁叫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呢?像冉兴让 那样无用的市井小民心只能认命了…… 知道福王正在看他,冉兴让却只淡淡地笑。小心做人,谨慎行事,一向是他 的做人原则。而和顾少伟决斗,是他这辈子决定得最快的一件事。但在决定此事 的一刹那,他知道无论结果怎样,他永远都不会后悔。 “冉兴让,你真的是要决斗?”顾少伟冷冷笑着,眼中却有几分迷惑。说老 实话,收到“战书”时他真的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想不明白那个为了几枚钱就在 人前折腰的窝囊废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大的勇气呢?“本公子知道你不会武功,难 道你不怕死吗?” “这世上哪儿有不怕死的人呢?”冉兴让微笑,仍心平气静。 “既然怕死还敢与本公子较量?”顾少伟扬眉冷笑:“现在就滚回去,本公 子就饶你一条狗命!” 摇摇头,冉兴让淡淡道:“在下做事从来都是深思熟虑而后为之,只有这一 次不是。”—腔热血,满怀激情,足以使世上任何一个胆小的男人化作出闸的猛 虎。“我喜欢公主,自然必须为公主、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反是顾兄你连公主的 面都未见过,如今不过是为了一个尊贵却无实权的虚衔罢了,又何必那么执着呢?” 顾少伟冷笑:“好利的口齿,可惜却打动不了我的心。冉兴让,你说的都不 错,我现在是连公主的面都未见过,但这并不表示我以后不会爱上她。而且我的 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失败’两个字。”他顾少伟出身官宦世家,自幼一帆风顺, 从未受过半点挫折。而钦选驸马竟会败给这么个怯懦无能之辈,那是他这辈子最 大的耻辱。就算是对那素未谋面的公主毫尤兴趣,他也绝不会后退—步。 打定主意,顾少伟森森冷笑:“与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蠢才决斗简直是胜之 不武!冉兴让,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得到寿宁公主,倒不妨跪地相求,或许本公子 还会考虑考虑……” 话一出口,众人皆色变。就连一向静如水的沐中珏也不禁面泛怒意,冉银更 是冲出来怒喝:“顾少伟,你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本公子可是好心才给你提个好建议。”顾少伟扭过头去,连 看都不屑看冉银一眼,“冉兴让,你的奴才倒是护主心切呀!” 沐中钰扬眉相看,转身向朱常洵抱拳道:“福王爷,您是本次的仲裁与见证。 竟容得人在您面前如此放肆吗?” “放肆?哦!不错,这狗奴才口出狂言,无礼之至……” “王爷!”沐中钰强压了怒火:“王爷,咱们是为看决斗,不是来受人欺辱 的。” 朱常洵微微一笑,虽气他们数度拒绝自己的招揽,却也不想太过交恶。“我 看顾公子也不是存心相辱,何况他又没以剑相逼,冉公子完全可以不理他的。”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神情显然是在等着看好戏。 “怎么样?冉兴让,你到底是跪还是不跪?”顾少伟睨着他,不屑地笑。 冉兴让笑了,好像人家不过是在问他“是否吃饭了”一样,而他也回了—个 极普通的答案:“好!”撩起长袍,他缓缓下拜,眼见就要跪在半融的泥雪上。 突听一声尖厉的叫声:“不要!” 他一震,回头。见她泪眼朦胧,面上俱是悲凄愤怒之色。“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可跪天、跪地、跪父、跪母、跪君、跪师,断不时为我跪这卑鄙无耻之徒。” 哀哀摇头,朱轩炜决然道:“兴让,就算你是为了我这样做,我也不会开心。我 绝不要看你为我丧失了做人的尊严,请你为我起来……” 冉兴让对他微笑。淡淡道:“尊严是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怎及你的笑 你的温暖真实得令我渴求……如果让我屈膝一次,就可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 且不觉丝毫羞耻。” 朱轩炜看着他。只是摇头,只是流泪。 泪眼模糊中,见他徐徐跪下,在泥雪地上屈成一尊朔像,没有人说话,四下 死寂如墓。她的心痛如刀割。 没想到他真的会屈膝下跪。顾少伟一时无措,随即大笑:“蠢才!你以为下 跪,我就会答应你愚蠢无礼的要求吗?别傻了,你这辈子都没那种艳福了……”, “混蛋!”冉银怒极,正要冲出却被沐中钰一把拉住,“顾公子,你刚刚是 在耍咱们了?” “本公子可没那个闲心耍你们玩,何况我刚才也不过说会考虑考虑而已,又 没说要答应他的要求。是那蠢才自己笨吗,关我什么事?”迎上朱轩炜斥责的目 光,他又道:“现在我已经想过得很清楚了——我是不会把这么美丽的公主让给 他的,因为我已深深地爱上了她!” 只看她一眼就会爱上她?他的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如果他见到她这外表雍容 华贵的公主满口脏话,泼妇—样大闹怕是要吓晕过去的。 朱轩炜冷冷—笑,从冉兴让背后紧紧抱住他。“这一生,我绝不会负你……” 这低低的誓言不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更要让天地间的生灵,群仙诸佛作证。对 他的爱,绝不是少女的一时狂热,要与他相伴一生呵! 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拂衣上的泥。冉兴让只温柔地笑:“为什么不笑? 最喜欢看你的笑,好像闪亮的黄金,璀灿的珠宝……” “死性不改!”朱轩炜娇嗔,唇边浅笑方现却又忍不住落泪,“不要再为我 做傻事了,你又不懂武功,根本就打不过他的。” 拭去她颊上清泪,冉兴让柔声道:“如果不试试我是不会死心的。”虽然他 原不是那种英雄气概,豪情万丈的男人,但骨子里仍有不轻言放弃的坚韧与执着。 若非如此,又怎能有现在偌大的家产? 深深望他,朱轩炜再也顾不得矜持,无视四下古怪的眼神,只将自己融入他 温暖的怀抱。那令人怀念的温暖与气息,仍然是如此让她眷恋。 “公主,您这样做未免有失礼数吧?”顾少伟冷笑,眼中轻蔑怨毒之色愈深, “这卑劣的男人只会给你带来千百倍的耻辱。” 轻扬眉,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朱轩炜冷冷道:“省点儿力气吧!不管你怎么 说、说什么,我所爱的只有他一个人……” “轩炜!”朱常洵大喝,起身怒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朱轩炜抬头看他,悲愤之中还带凄伤,“从前我为自己身为皇 室公主有尊贵的血统而自豪自傲,但是现在我只讨厌鄙夷你们这群只重利益而无 丝毫温暖亲情的人……”谁为她真心考虑了?就连一向疼她的母妃都不再为她的 幸福着想。 “你——”朱常洵怒极,却无法阻止她。 顾少伟已冷冷道:“冉兴让,你的决斗方式不会只是躲在女人身后吧?” 冉兴让缓缓走出道:“我说过只要你肯答应与我决斗,比试什么都由你来决 定……当然,我也知道你是绝不会和我比打算盘、做生意的,想比兵器、拳脚尽 管来好了!”难得一次的豪迈大话真是让人舒心。 顾少伟扬声大笑:“和你这无用的家伙比试刀剑倒是辱没了神兵利器。只用 拳头,本公子也能了断你这条留之无用的狗命!” “你这混蛋……”朱轩炜破口大骂,实在忍不下满腔怒火,却硬被赶到的乐 西儿拦住。“你——”忿忿横她一眼,朱轩炜到底还是忍下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冉兴让明知无胜算却仍含笑上前。未等他站稳, 顾少伟已一掌打来,正中左脸。这一掌并未用力,在心里是要羞辱于他。冉兴让 却只侧了下脸,转目看他仍然面带微笑。 “笑笑笑,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顾少伟含恨出手,端地是出手如电,力 如风雷,存心要把冉兴让劈于掌下。冉兴让正待躲闪却突然顿住身形,迎上前… … —个是幼习武艺,功力精湛;一个是不请功夫,拙劣之至;这是高手与顽童 的较量,惟—的结局早已注定。只一眨眼的工夫,冉兴让已被打倒在地,鲜血满 面…… “兴让!”朱轩炜哀叫,正待扑上前,却被乐西儿牢牢抓住。不禁跺足道: “你左拦右拦到底要拦到什么时候? 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冉兴止被人打死吗?“ 定定看她,乐西儿淡淡道:“你现在阻仕他,那他方才所受的屈辱岂不都白 费了?!” 说话间,冉兴让已撑起身,爬了起来。 “你还要再打吗?”顾少伟冷哼,不屑地看着摇晃不定的冉兴让。听他瑟瑟 地吐出一个“打”字,立刻一拳挥出,再次将他打倒在地。“好!你想打,我就 顺了你的心意打死你!” 看他起身,被打倒,再起身,再被打倒……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朱轩炜已泪 流满面,不忍相望;乐西儿握紧了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沐中钰虽末动声色, 眼中却已暗蓄杀机;就连树上悠哉的杨北端也坐直了身,目光冷凝如冰。 朱常洵皱眉,看他又一次被打倒,挣扎了几次都没站起身。不觉脱口道: “冉兴让,你认输吧!再打下去毫无意义……” “你——认输吧!”朱轩炜终于扑上前,半搀半扶着他,嘶声喊道:“再打 下去你会被打死的!” 她的泪滴在他的脸上,和着他的血流入他的口巾。咸咸瑟瑟腥腥的,像他此 刻的心情。“你不是一直嫌我没有男子气概吗?现在我像个男人难道不好吗?” 不好不好,她宁愿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窝窝囊囊没用的男人,也不愿看他如此 悲惨地死在她的面前。“认输吧!我,我不会嫁给你的……” 抚摸她满是泪的脸,他只有百倍、千倍的怜爱而无丝毫怨言。“我不放弃, 请你也不要说这些令我神伤你心痛的话好吗?” “不放弃那就死好了!”顾少伟的冷喝响在耳边。他踉跄着脚步,摇晃着身 子,努力睁大眼,额上的血却模糊了视线让他—直找不着顾少伟的方向。朱轩炜 忍住心痛,伸手拭去他额上的血,衣袖染作殷红,手上也俱是他的血,但他额上 的血就是止不住——如她的泪。他的血,她的泪,共同见证了他们的爱…… “等我。”轻轻执起她的手,他印下深深一吻,只留了两个字。 在顾少伟的拳头打中他时,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搏命击出最后一拳。仰天 倒地,他不知自己的拳头已挥中目标且让所有的人惊讶万状。顾少伟捂着脸,鼻 血犹自指缝滴落。他摇着头,看那小子晕倒在地,怒火更炽。被这狗杂种打中脸 面,是他生平大耻,一双拳捏得格格响,他徐徐走过,暗存杀心。 “你要做什么?”以身体拦住冉兴让,朱轩炜冰冷的目光似天下最利的剑, 斥责威迫之强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身子一僵,立刻觉出数道冷如冰、劲似电的杀气。杀气袭身,他但觉手脚冰 凉连动都动不得。好一会儿,才勉强退了一步,唇边笑意半僵。“冉兄伤得不重 吧?” 朱轩炜也不理他,只蹲下身抱住冉兴让,半抬起他的头。“兴让,兴让……” 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朱轩炜泪流满面早已失控。 乐西儿上前喝道:“姓顾的,你可敢跟姑奶奶比划比划?” 顾少伟一怔,随即冷笑道:“顾某不会和一个女人动手的。” “女人?女人又怎么了?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未必是姑奶奶的对手!”乐西 儿怒骂,顾少伟却只冷哼一声,连理都不理。 “你这混蛋,敢瞧不起老娘!”这混蛋不知道上一个瞧不起她的人早在两年 前就被她丢进江里喂鱼去了吗?正要上前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却有一道黑影先她—步。“顾少伟,我不是女人,你可以和我动手。” 顾少伟目光一瞬,虽然看出这—直呆在树上的黑衣汉子不是等闲之辈,也知 自己断不是他的对于。却不容许自己稍露怯意。“你是什么人?” “我姓甚名谁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我要杀你就好丁。”杨北端 冷冷逼近一步。 士可杀不可辱,岂可让这群草莽无赖看轻?顾少伟一咬牙,正待应战。朱常 洵已开口解围道:“本王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杨城主若有雅兴, 不妨明个儿和本王侍卫比试比划……” 软硬兼施的一席话只让杨北端掀了掀眉,抬眼看他,冷冷道:“福王爷莫要 忘了在下并非是王爷的属下。” 闻言色变,朱常洵既不想轻易与“英雄城”结怨,又不能任他杀死顾少伟, 一时脸色铁青无法下台。 杨北端冷笑,忽闻一声轻微的呻吟:“北端……” 顿住脚步,他终于还是转了回去。“冉爷。”看着朱轩炜怀里的冉兴让,他 再燃怒火。 “北端,我没事。你不要——”虽然周身剧痛,冉兴让还是紧紧地抓住杨北 端的手腕。 杨北端忍了半天,还是叫道:“放手!” “不——”胸口的剧痛让他无法开口,却仍是不撒手。杨北端皱眉,正待挣 脱却被沐中钰制止。看着沐中钰缓缓摇头,杨北端咬牙闷哼,终是平静下来。 朱常洵吁了一口气,突然叫道:“来人啊!送公主回宫。” 冉兴让身子一震,回握朱轩炜轻颤的手。低喃:“愿此情依旧,盼相待来春 ……” 泪滴在他的手背,朱轩炜低叱:“别碰我,我自己会走。”甩脱拉她的侍卫, 她挺有了背脊,走了几步猛地旋身,痴痴望着他嘶声道:“芳心依旧情依旧,相 期相盼一千年!” 看她掩面而去,冉兴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相期相盼一千年……” 此情依旧,不管要付出何等代价,都要她重回身边。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