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轰隆隆 飞机在十五个小时左右的云中穿梭后,终于平稳地开始下降了。 " 各位亲爱的旅客,现在我们已经到达纽约的上空,再过十五分钟飞机就会 降落在纽约国际机场,请您耐心等待,系好安全带。飞机在下降过程中可能引起 部分乘客耳鸣不适,我们的空服人员将给您送去糖果与口香糖,希望可以帮助减 缓您的难受,谢谢您对维珍航空和对本次航班全体机组人员的支持,祝您有个愉 快的纽约之行,谢谢!" 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解脱了吗?我几乎是瘫在座位上,难受地把头靠在身侧 阿楠的肩头。耳鸣目眩,我全身都在疼痛,商务舱狭小的空间让我有种被禁闭的 坏心情,从而更影响了我的身体承受力,晕机晕得无以复加,我几乎吐光了胃里 所有的存粮,滴水都不敢进,我甚至觉得自己会客死在异乡,真是太恐怖的经验 了。想到回程时同样的折磨,我几乎就要立即开始草拟申请留在美国工作的报告, 受不了了。 " 星菲,再忍一下就到了,下了机我们立即去总公司名下的酒店住宿,你好 好休息,明天我一个人去办那些事就好了。来,把这个呕吐袋换了,你再忍耐一 下,加油!" 阿楠一脸的同情,细心地用纸巾擦去我嘴边的污渍,他小心地移动 我的身体,帮我扣上安全带。我感激地点头,有气无力地道谢:" 也好,明天我 看自己也是动不了的,你就辛苦一下吧,等到了加州,我恢复过来再替你的活儿。 " " 行了,咱们俩还计较这个。" 阿楠轻拍我的肩背,帮我顺气。我感受到飞 机一阵剧烈的震动," 刺" 的尖利噪音响了有半分多钟,猜到是飞机在着陆,果 然,阿楠惊喜地看向窗外,如释重负地长笑:" 终于到了,星菲,我们到纽约了。 " " 嗯。" 勉强地提起唇角,我缓慢地将头从阿楠肩上抬起来,飞机舷窗外灯 火通明,堪比桃源机场的绿色大草坪上隐约可见白皮肤、高鼻子的洋人来去,他 们穿著写有" 纽约欢迎您的到来" 字样的机场工作服,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吧。我 有点费力的自行解开安全扣,看阿楠一个人拿下两个大行李箱;" 现在几点了, 阿楠?""下午四点半的飞机,又晚点了两个小时不到,飞行了十五个小时,再加 上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应该是纽约时间嗯晚上十点三十四分。" 阿楠看着表, 算了半天。我点点头;" 这么晚了吗?" " 晚?嘿,小姐,在纽约,夜生活可才刚刚开始呀。" 听到我们对话的乘客 也是个中国人,但一副熟知纽约大小事的模样,他一边拖着行李和我们一起下飞 机,一边转过头对我说:" 纽约是个二十四小时的不夜城,你会喜欢这里的,来 探亲吗?" " 不,工作。" 我勉强地答话,头还是在抽疼,晕眩感犹在,我想找个人扶 一下,可阿楠正辛苦地拖着我们俩的行李艰难地前行,我只能蹒跚地跟在他后面, 自力救济。 " 你没事吧,小姐,你的脸怎么苍白成这样?" 本来拖着行李打算先走的中 年男子又担心地走了回来,发挥自己的同胞爱。 " 我没事,只是有点晕机,我" 一阵晕眩感袭来,我一个踉跄,平衡不及地 就要亲吻地面,幸亏旁边的中年男子及时地伸出了手:" 小姐,你小心呀。" 他 扶住我站好,刚要放开抓住我臂膀的手,我却又一阵摇晃。" 小姐,你好象晕得 还挺厉害的呢,你的朋友又在前面拿行李,要不我扶你到入境口吧。" " 谢谢。" 我无力拒绝,只能在他的扶持下走动,嗓子里恶心感仍在,可已 被吐空的胃再也倒不出什么来帮助去除它了,我只好用指尖挤压着太阳穴,至少 不能晕倒,否则阿楠就麻烦了。 " 小姐,晚上好。欢迎来到纽约,你的证件" 好容易撑到入境口,我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相关证件一股脑地掏出来,递给 看来和善的白人警察。 " 可以了,小姐,给。噢,还有您的手机,请收好。" " 谢谢。" 将证件先放回口袋,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怎么会在口袋里呢, 我以为它被我放在行李箱里了。习惯地开机,我想跟一直扶着我的同胞道谢,可 是" 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一惊,按了通话键;" 喂,你好,我是杜星菲。 " " 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出来," 焦急的大吼震动耳膜,头痛得更加厉害。" 斯诺·格菲根。" 我闭一下眼,难受得想躺下来," 我在入境口。" " 入境口,行了。在那等我吧。" 挂了电话,我撑不住地想往下蹲。 " 小姐,你不要紧吧?你这样要不要去医院?" 好心的同胞还没有走开,我 垂着头向他摆手:" 没事的,您先走吧,不用管我了,我有个朋友会来接我的。 刚才谢谢你了。" " 不用谢,大家都是中国人吗,出外帮着点是应该的。可是你真的没事吗? " " 我" 又是一阵恶心,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 要不我扶你到那边休息区坐吧,你这样……" " 唉,你想干嘛?放开手!" 勃然的怒喝划过嘈杂的大厅,伴着重而急的脚 步来到我的面前。同胞的手还没碰到我就被粗暴地打开了,一双耐克的球鞋脏兮 兮地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前:" 笨女人,你蹲在这儿干吗?还不快起来,跟我走 了。" " 斯诺·格菲根,我站不起来。我" 快速地掩住口,我深怕吐在机场的地板 上,但只是干呕,不幸中的万幸。 " 这位先生,你是她的朋友,那就好了,她晕机好象晕得挺厉害的,我看可 能要看医生吧。不过你来了就好,那小姐,我就先走了。" " 谢,谢谢。" 我断续地道谢,听到同胞远去的脚步声,是个好人呢,都没 有对斯诺·格菲根的无礼生气。 " 笨女人,搞什么呀,你又晕机,你是不是真得很难受?" " 我站不起来,头痛得要命,我想我快昏倒了,你有看见阿楠吗?我的同事, 拖着两个行李的中国男人。" " 戴维领他去停车场了,你站都站不起来的话,算了。" 我看见直直的长腿 半蹲下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环在了我的腰上:" 你要干吗?" 我勉强抬眼,望进 久违的蓝眸,看见明显的心痛。身子被用力地一提," 呀" 我感觉到自己腾空地 一起,被他抱在了怀抱里," 斯诺·格菲根,你" " 别废话。苍白得像个鬼,瘦得像阵风,你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不会也像 那群白痴名模一样减什么肥吧。" 用力地抱紧我,斯诺·格菲根站直了身,迈开 大步向机场外走去。 " 我才没有。" 身子终于平躺下来,恶心感消退了些,我有了些力气,将脸 从黑色的衬衫面上移开,我感受到刺在眼上的灯光," 你怎么会来的?" " 我怕你这个白痴女人下了机不知道东南西北,不但弄丢了自己还搞丢我最 喜欢的一件皮衣,所以来看着点儿,幸好我来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快死 的鬼。" 没好气地回答我的问题,磁性的男音却在刻意地减低着音量。 " 我才不会像你,住在纽约也会迷路。" " 废话,你有精神跟我作对,不如留点力气睡觉,白痴!" 灯光一下子淡了,有风从建筑物的间隙吹过来,我睁开半闭的眼,看到机场 外的纽约,车多人多。" 斯诺,这边" 望到眼熟的BMW 旁站着的熟悉男子,是戴 维。感觉到依靠的胸膛微微的震动,我被斯诺·格菲根抱着穿过马路。" 星菲, 你还好吗?" 灰眸担心地俯看着我,我回以苦笑,不想说话。 " 戴维,你来开车,和那个什么阿楠坐前面,我抱着她坐后面。" "OK." 车门打开,我被斯诺·格菲根抱进后座,看到已坐在车前的阿楠。" 走吧。" 头顶上的男音发令,车子平稳地开出,我被有力的双臂护在温暖的胸前, 听到有节奏的心跳,渐渐地闭上了眼,闻到香皂的味道,混着男性温暖的呼吸的 气味,盖过了令我不适的车内的芬芳剂味,是斯诺·格菲根的味道,我模糊地想 着,渐渐地失去了清楚的意识。 * * * " 斯诺,德克医生说过她只是严重的晕机和时差反应罢了,没什么大碍的, 你不用一直守在她床前,去休息一下吧。" " 少啰嗦。" " 斯诺,你也想想自己好不好,你前两天一直在发烧,感冒还没好又在机场 等了两个多小时,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了呢,你都不累的吗?" " 我不累,戴维,你别烦了,你回家去睡吧,要不然你陪那个什么阿楠去公 司办事好了,对了,别忘了帮我把那件事办妥。" " 知道了,真看不出来你平时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坠入爱河后会这么细心 体贴,简直可以媲美女人的仔细了。" " 你瞎说什么,发烧啊,滚了。" 嘭 睡得很沉,梦很香甜,虽然嘈杂的人语一直在我耳边吵闹,可我的睡眠并没 有被此影响,门开了又关,有桔子的清香在鼻尖缭绕,好象回到了家里。可是肌 肤下绸子般的柔凉触感却提醒我自己的奢想。家里都是我喜欢的纯棉制品,这种 就算有温度也不能带来好感的料子只有酒店才会选用吧。慢慢地张开眼,我第一 眼望到的便是满脸胡茬的憔悴面孔:" 斯诺·格菲根?" 试探地轻唤,我不能确 定地开口,"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糟的样子。你生病了吗?" " 是你在生病。" 蓝眸里乍现的惊喜在我疑问的言语后转为不满,斯诺·格 菲根转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托盘," 喏,你的药,先把它吃了,再吃这个。" 指 指托盘上水杯与药片旁边盛满甜橙的盘子,他突然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我奇怪地抬眼看他,从床上坐起身子,乖乖地伸出手拿水杯,我仰头吃下苦 苦的药片,先不忙着进攻最爱的水果,我打量着四周豪华却显得空洞的摆设," 这里是哪家酒店?阿楠他在隔壁吗?" " 笨女人,你真是白痴。有哪家酒店会在房间里设暗房的,这里是我家啦。 " 不屑地冷哼,斯诺·格菲根把托盘放回原先的茶几," 还有你干吗老记着那个 什么阿楠,他是你什么人啊,这么念念不忘的?" " 阿楠是我的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跟他一起出差当然应该互相 牵挂,这有什么不对?" 我理直气壮地解释,接过他扔过来的湿毛巾,皮肤上粘 腻腻的,是因为出汗的缘故吧,我咬了咬下唇,求干净的心思战胜了理智上的羞 涩,我怯怯地拿着毛巾看向他:" 斯诺·格菲根,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 " 干吗?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不是上帝,看着你就能猜到你想说的话,快说 啦,麻烦的女人!" " 我可不可以借用浴室,我想洗个澡。" 红着脸,我逼自己说出要求,看到 蓝眸的怔愣," 可以吗?" 身体的粘腻让喜欢干净的自己难以忍受,我忍不住追 问。 " 废话,浴室在那边。" 他指向左手边蓝色的玻璃门,一只大手掀开了盖在 我身上的丝被。 " 你干什么?" " 抱你去浴室啊,笨女人,我还能干什么?" 没好气地拍开我抗拒的手,他 不给我再开口拒绝的机会,一把抱起我还有点虚弱的身子,径直走到蓝色玻璃门 前,推开门:哗!我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整套的高级浴具完全照搬自一流的家居 设计杂志,还有自己的造波温泉池呢。斯诺·格菲根把我放在浴室内的休息椅上, " 喏,这个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没穿过的浴衣,你自己拿吧。我出去了。" 他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我惊羡地看着一切只有时尚杂志里才有的奢侈浴具,都不 知道该如何开始简单的洗澡步骤。他却又在替我关门时停了一下:" 唉,笨女人 " " 什么?" 我转头看向他。 " 你那个什么阿楠和戴维一起去大亚了,他说他会把杂事办妥的,叫你不用 担心。我晚上在DX订了位子,到时他会和戴维一起到的,你洗好澡后再睡一下, 晚上我们去DX等他们。" " 噢,好。" 我点头答应。蓝眸满意地眨了一下,斯诺·格菲根带上了浴室 的玻璃门。我起身拉上了深色的浴帘,DX餐厅?不就是那间位于第五大道的" 时 尚界的骄傲" 的上流聚会的必选之地吗?我在《Vogue 》上看过对它的介绍。心 里有些奇异的感觉,《Vogue 》上说它是最好的情侣餐厅,有最罗曼蒂克的气氛 和优雅男人的音乐。" 我想什么啊,洗澡了。" 皱起眉敲敲自己的头,打消莫名 其妙的念头,我叹一口气,脱了汗渍渍的脏衣服,有机会就该好好享受,我踏进 半满的室内个人温泉,水温正好,我满足地沉下身子,好舒服。 * * * 呼畅快地洗了个温泉浴,我按斯诺·格菲根先前的指示在白色的大理石衣柜 里翻到没拆过封的崭新浴衣,穿在身上有点大,男式的缘故吧。用干毛巾包住湿 漉漉的长发,我对着一人高的落地镜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一点走光的危险后才鼓 起勇气踏出了蓝色的玻璃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斯诺·格菲 根是出去了吗?我放松地垮下绷紧的肩,慢慢地踱到大床边,温泉的水汽熏的人 昏然发困,我再睡一下好了,掀开丝被,我看也没看地坐下去。 " 嗯" 突然响起的叹气声吓得我惊跳起来," 嗯" 丝被下我原以为是枕头的 隆起竟然翻动起来,一张被黑发半掩住面孔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雕像一样的五官 上都是疲累的投影,薄唇不适地轻抿,斯诺·格菲根整个人不规则地横躺在床的 一边,双眼紧闭,仿佛睡得很熟的样子。 " 斯诺·格菲根,斯……" 我轻唤的声音不忍地自动消减,小心地坐在他旁 边的空位上,我出神地望着他熟睡的模样,也只有在睡梦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柔和 安静的样子吧。我玩心一起地伸出手指悄悄地按在他高耸的鼻梁上:" 跟你玩猪 鼻子的游戏。" 我坏坏地笑着,使力向上推他的鼻子。 " 嗯" 他不适地低哼一声,甩了甩头,我以为他醒了,忙收回手指正襟危坐, 谁知他只是翻侧了一下身子,又睡过去了。" 小猪斯诺!" 我吐了吐舌头,不自 觉地冲他的脸颊作了个鬼脸。不再去打扰他的安眠,我索性站起身,在他的" 城 堡" 里做个自由的观光客。 房子很大,从可以让十几个人当舞池的长方形主卧室走过去,经过浴室与暗 房是另一间比卧室还大的私人会客室:真皮的白色沙发与大理石的餐桌严格地按 时尚书上的设计摆设,应该是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情景却只让我一阵心寒,不明白 地从仿罗马古建筑式的螺旋楼梯下了楼,我见到同样可做样板房的健身室,书房 甚至是室内游泳池,可是这里的每一处都好干净,没有一点人气。我皱起眉,手 从屋栏上摆设的盆栽边滑过,一点灰尘都没有," 这里不像个家。" 我轻轻地叹 气,觉得心里有点儿难受。 " 这儿本来就不是斯诺的家。" 戴维从似乎是厨房的地方走出来,手里还端 了两杯咖啡,以眼神示意我在真皮沙发上坐下,他把咖啡放在了钛合金的前卫家 具桌上," 他只是累了回来睡觉,偶尔在这儿冲洗照片而已。" " 戴维,你不是和阿楠去大亚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 办完事就回来了。阿楠去我那儿睡觉,我就过来看看斯诺,给,为你冲的 咖啡。" 我拿了一杯咖啡握在掌中,黑色的陶瓷杯看起来酷酷的,咖啡很香,黑 色的液体几乎和杯子浑然一体,看上去很有趣。惊讶地望着灰眸的男子,我有种 做贼被逮的窘迫:" 我只是醒着没事随便看看,瞎说的感觉做不得准的。" " 你说的又没错,不用不好意思。星菲,身体好些了吗?" 戴维宽厚地笑笑, 明了我意思地转移话题。 " 我没事了。" 转啜一口咖啡,我感激地将笑脸呈现出来," 咦,戴维,你 发现没有,好象每次见我,你我都会有一样的对话吧。" " 好象是噢,星菲,你真的该好好注意自己的健康了。这么容易生病的话会 让别人担心的。" 戴维拿着自己的杯子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斯诺呢?" " 他在楼上睡着了。我看他很累的样子,他生病了吗?" 想起斯诺·格菲根 从未被我见过的憔悴,我有些担心地问戴维。 " 算是吧。他在加拿大拍外景的时候遇上了大雪,在雪天里工作了两天,感 冒发烧,回来后又不肯好好休息,医生叫他注意保暖,他却在纽约机场等了你两 个小时的误点飞机,然后又不肯睡地看了你一整个晚上,那家伙虽然一向身体强 壮,这一回也有点撑不住了吧。没事的,不用担心他,他睡一觉就会好了。" 戴 维的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可我总觉得灰眸里温和的表情下有不想我察觉的情 绪,比如对我的怨气。是错觉吗?我迟疑地开口:" 戴维,你在生我的气吗?为 什么?" " 还是被你发现了吗?阿楠说你表面上看来温温和和,傻傻的像个粗线条的 好脾气女人,其实私底下细腻而又观察力敏锐,有什么情绪波动都别想瞒过你的 那一双眼,他真是你的好朋友,那么地了解你。" 戴维愣了一下,耸耸肩笑了, " 我是有一点生你的气,但其实是很无理的。你知道的,人的感情总是能战胜理 智而站在与他更亲近的人的一边的。我为了他而不平,但你真的不必去在意。" 灰眸正视着我的眼睛,戴维的口气含蓄却也坦诚的足以让我明了他的意思。 " 我还没有准备好。" 艰难地吐出一些心中的情绪,我仍用力掩饰着心底的 真实,那些关于情感的字语我甚至还没有承受的能力。 " 是吗?那么我只好选择继续为了他而心急,星菲,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 该看不到真正的美好。" 戴维说得坚定,语气里夹着一丝严厉。我低下头去,不 想辩解。 " 星菲,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这房子就纯建筑的角度来看怎么样?" " 很不错,很值钱的样子。" 我配合地表现出赞赏,高兴戴维不再纠缠于让 人难堪的问题。 " 你的眼光很好。这幢楼中楼的复式套房位于曼哈顿里最值钱的贵富居住区, 由当代最著名的设计师之一FrankLloydWright亲自操刀设计,与纽约的古根汉博 物馆并名于建筑界,它的价值当然更加难以计算了。" 戴维详细地介绍着,我仔 细地看房内的建筑结构,布局大气,采光好,空气流通,空间与外景灵活统一: " 正是Wright一向提倡的' 草原式' 有机建筑,怪不得让人觉得宽敞却不空阔。 " 赞叹地点头,我却还是不明白戴维的意思,不解地望着他," 戴维,你到底想 说什么,直言好吗?" " 这幢房子这么好,斯诺却完全地不懂得欣赏,他当初买的原因只是为了它 的地利,这幢房子离我们在纽约的工作室很近,开车的话十分钟就能到,而且它 有一流的停车场,可以保证那辆BMW 的安全。同样的房子斯诺在巴黎、罗马、东 京都有一幢,他们同样出于名家之手,但对他来说只是个落脚的地方。你看出什 么来了没?" 我心惊地看向戴维,不想去理会他给的暗示讯息,这个男人好狡猾,居然以 这种方式打探我的心。 " 是的,聪明如你一定看出来了,斯诺那家伙没有家的概念。他的爷爷是著 名的犹太名商之后,为了训练唯一认定的继承人商业的概念,不让温情左右他的 思想,他不要斯诺有父母,也不让他有' 家' 的概念,他总是一年换一个地方住, 房子都是最好的设计,名家名品,可是没有人气,学建筑的人都该知道的,没有 人气的建筑就是死物,是房子而不是人文意义里的' 家'." 戴维缓慢的说着,灰 眸牢牢地锁着我的眼,不让我有闪躲的机会。 他怎么会知道我大学里的专业是建筑,连musicsong 里和我同事了三年的人 都不知道,戴维是怎么知道的。" 阿楠一定很喜欢你,才会和你聊那么多陈年旧 事,连把我卖了都不知道。" 我只能叹气,早该想到的,古有名训" 会叫的狗不 咬人" ,翻译成文雅的言词便是向来温和的人如果犀利起来往往一针见血,刀刀 现红。 " 我也很喜欢阿楠。你放心,他也是很有选择地' 出卖' 人,毕竟中国人更 讲朋友道义的。" 戴维摊开双手,以幽默的言语结束会令我困扰的话题,交谈重 新回到了安全的范畴。我喝着咖啡,倒在真皮沙发上,努力地装出开心的模样, 可是戴维这个利害的家伙居然用了《孙子兵法》里的攻心为上的策略,他的话就 像一颗石子,看来不起眼,却在我的心湖上投下,引起了阵阵涟漪。 我知道斯诺·格菲根没有父母的关怀,知道他没有" 家" 的概念,知道他有 名利却没有人情,我还要在他身上发现什么才能止住自己禁不住的同情与心软呢? 还要用什么理由才能阻止自己对他的暴躁心性下的加倍体贴的察觉呢,要怎样才 能掩饰我的心,让我骗过自己,也骗过别人:我没有心动呢?我坐在戴维的面前, 对上他探究的灰眸,心惶惶,对于以上的担心完全地束手无策。 * * * " 星菲,这次可真是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吃到这么多的好吃东西,地道的昂 贵西餐呢,纽约最闻名的DX真是名不虚传啊。" 阿楠端着盛满食物的盘子坐定在 我的右边,风卷残云的吃相外还不忘开口说些含糊的话语,让我不得不心生佩服: " 又没有人跟你抢,你吃慢点好不好?阿楠,你知不知道你惊人的吃相很让自己 丢脸唉。" " 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来丢脸的呀,一个一辈子可能只此一次机会进入 DX吃自助餐的人,你还指望他有相应的天天在这儿吃饭的人才具备的细嚼慢咽吗? 我倒是奇怪你,吃得这么少,连最喜欢的法国田螺都不多拿两个,干嘛?扮淑女 啊?又没有人在看。你真被斯诺·格菲根骂傻了?" 阿楠的盘子又空下去大半, 我看他还盯着我手上的德国熏鱼不放,索性给了他:" 喏,别一副眼馋样地看我, 想吃自己再去拿好了。" " 就等你这句话。" 开心地吞下鱼块,他迅速地解决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很 快地又拿起空盘子走向了取食区,我只能羡慕他的好胃口。阿楠说的没错,其实 我也很想象他一样开怀大吃,可是下午与戴维的那一场并不让人愉快的谈话后, 我的胸口就有些闷闷的,连带影响了胃口,我可能真的是没有口福的人呢。懒懒 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先前拿的草莓冰淇淋蛋糕,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奇怪 怎么会只剩下我一个坐在这张四人桌旁,戴维和斯诺·格菲根取第一趟食物怎么 能取到现在还不回来,他们 " 天,斯诺·格菲根,你不会是直接把取食区的田螺连盘端回来的吧?你" " 废话什么呀,笨女人,还不赶快来帮忙,我快拿不住了。" 无视我吃惊的 低呼,斯诺·格菲根把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田螺盘子放在了桌上,我忙帮他取下其 它的食物盘子,还是不太敢相信地摇头,看到他身后同样拿了满手食物的戴维的 笑脸:" 戴维,你要帮忙吗?" " 不用了,你帮斯诺就好了。" 自己把食物分类放好,戴维把我左手边的位 子空出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 斯诺·格菲根,你也喜欢吃法国田螺吗?" 我等斯诺·格菲根也放好盘子 坐定后才坐下,兴奋地伸出小钳子去夹田螺,好香啊,一闻就知道是极品,我的 懒劲一扫而光,开始后悔刚才的无动于衷,胃口好转起来,我打算像阿楠一样大 快朵颐。 " 斯诺,星菲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法国田螺,你怎么不回答啊?" 戴维冲着我 眨了眨眼,灰眸里尽是促狭的笑意。我不明白地停下进食的动作,按他的暗示看 向旁边并不曾动叉的斯诺·格菲根,奇怪他只是盯着田螺,却没有吃的意思:" 怎么了,为什么不吃呢?这田螺真的是我吃过的最极品,DX的大厨师手艺果然不 会令人失望呢。" 我看着他迟疑的样子,眼睛在餐桌上扫来荡去的," 咦,原来 这桌上只有一把小钳子啊,不好意思了,斯诺·格菲根,喏,钳子给你。" 原来 侍者给餐具时没给齐,怪不得他不动手呢,像他这种名门里出来的男人,当然不 会像我一样用手抓田螺吃了。OK,钳子给他,我用手。极满足地又吃了两个田螺, 我注意他仍没动手。" 怎么了?斯诺·格菲根,你怎么还不吃啊,田螺冷了就不 好吃了。还是你嫌钳子被我用过了,我没用它进口,很干净的,真的。" 这家伙 有洁癖吗?那我再给他要个干净的钳子好了。我耸耸肩,无所谓地伸出手想叫侍 者拿新餐具过来,才喊了一声,就被粗暴的男音喝住了。 " 够了,笨女人,你别在那儿瞎猜,白痴一样地自说自话,像个傻瓜一样, 我不吃田螺。" 斯诺·格菲根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绷紧了脸,蓝眸半眯,狠狠地瞪 着我,他看来犹如一个被打开了保险栓的哑弹。 " 你不吃了,干嘛呀,这么多的田螺,足够四个人吃的,你为什么不吃?" 我搞不懂他在气什么,真是孩子一样的男人。 " 我,我就是不吃了,你管我!" 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喊起来,惹得旁边用 餐的人都奇怪地看我们这一桌。" 不吃就不吃嘛。真是的,你自己拿这么多田螺 又不吃,如果我们也不吃田螺的话,不就浪费了吗?吃自助餐浪费会被笑话的, 很没道德的。" 我小声地嘟囔,不满地看他两眼。 " 笨女人,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呀,浪费就浪费,谁敢笑我;你不烦会死啊。 " " 你" 我懒得理他,他不吃我吃,这么好的田螺,他自己没口福,我才不理 他。 " 哈哈哈哈哈" 持续不断的大笑从旁边观战的戴维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他夸张地以手按住 腹部,对着我与斯诺·格菲根摇头:" 你们俩个至于吗?为了盘田螺吵成这样。 " " 我才没有跟他吵,我是讲道理的,戴维你说我有错吗?" 不服气地瞥向戴 维,我泄愤地用力嚼着口中的田螺肉。 " 你说的是有道理啦。" 戴维公正地点头,我得意地笑瞄一眼斯诺·格菲根。 " 戴维" 警告地低喊好友,蓝眸里愠色加深。" 别急嘛,斯诺,星菲说的是有道 理,但她不知道你确实是从来不吃田螺,而且你最讨厌吃田螺了,你是特地问了 阿楠她喜欢吃田螺才拿的。你这种动作自己不说,又不让别人说,星菲她当然会 有误会,你就别再一个人生闷气了,说清楚不就好了,星菲又不是个不识别人好 人心的女人。你何必……" " 闭嘴,戴维,你最近真是话多。你以为你是谁,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专 心吃你的东西吧。" 斯诺·格菲根涨红了脸,疾疾地打断戴维的话,蓝眸里闪过 一丝困窘,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吃惊地从戴维的灰眸里看到悲哀的事实:斯诺· 格菲根又一次展现了他不经意的体贴。心墙又被击了一下,我勉强用理智止住它 的崩塌,故意以轻松的语调闲聊似地开口:" 原来你不吃田螺的,好可惜,这样 的美味都不享受,很奇怪呢!可是为什么呢,斯诺·格菲根,你对田螺肉过敏吗? " " 白痴,有谁会对田螺肉过敏啊。其实我小时候也吃田螺的,可我爷爷说一 个成功的掌大事者绝不能偏好一食而有口味上的差池。他说如果我因为喜欢吃田 螺而在吃饭时眼光先扫田螺的话,就会忽略其它的美食,然后养成习惯,做事情 就不能顾全大局,于是他叫家里的厨师找来奇苦的黄莲汁和田螺一起烧。我吃了 一次那样的田螺肉后就再也不碰它了。我爷爷很厉害的,他用整整一盘子的苦田 螺断了我对食物的偏好,除了田螺,我还有许多东西都不吃的。我都习惯了吃饭 浪费了,笨女人,你那又是什么表情啊,白痴一样的。别又哭啊,让我在大庭广 众之下丢脸,我会杀了你的!" 蓝眸紧张地瞪着我,斯诺·格菲根借习惯的吼骂 掩饰自己的无措,我嘴硬地顶他一句:" 谁会为了你哭啊,臭美的' 小鬼'." 偷 偷地吸了吸鼻子,我压下心头突起的酸涩。是读到过犹太商人的有关书籍,作为 世界公认的财富积累高手,我知道他们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手段方法,可是好 残忍,真的好残忍。就为了要一个成大事的孙子,斯诺·格菲根的爷爷就能这样 剥夺一个人的快乐吗?亲情没有了,连基本的食欲之美也不让他拥有。太过分了! 我生气地闭了闭眼,看着桌面上盘子里依然堆高的田螺,向戴维使了个眼色。 " 唉,斯诺,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上次合作过的理查德呀?" 会意地向我眨了 眨眼,戴维指着斯诺·格菲根的背后惊奇地说着。 " 理查德?他从汉堡回来了吗?" 奇怪地转过身,斯诺·格菲根依戴维给的 方向找着人。我趁他回头的空儿迅速地把刚处理过的田螺肉用餐刀切成小块,放 到他的盘子里,和他吃了一半的牛排混在一起。" 哪有,戴维,你才二十八怎么 就开始老眼昏花了。真是的,让我白高兴了一场,我还以为可以趁机要回我上次 放在他那儿的焦距镜呢。" 找不到什么理查德的斯诺·格菲根很不高兴地回头, " 你们俩干嘛?都盯着我的盘子,想吃啊?" " 不是,刚才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吧。吃饭吃饭,这些菜再不吃可就都冷了。 " 一直注意着我的动作的戴维明了我的用意,与我一样藉埋头吃东西的动作掩饰 紧张。瞥到斯诺·格菲根举叉的动作,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他能吃下去吗? " 你们俩干嘛?这样奇怪地偷瞄我,你们在我盘子里放了什么鬼玩意?" 没想到平时粗线条的家伙这时会这么敏感,一口吐出了嘴中的食物,斯诺· 格菲根看到红褐色的牛排肉中间灰黑色的肉粒,生气地望着我与戴维挫败的表情, 他大怒地扔下叉子。 " 是我放的田螺肉。" 不想联累戴维,我怯怯地自首。 " 我不是说我不吃田螺肉吗,笨女人,你是聋子啊!" " 我想你不吃田螺只是因为小时候吃过苦田螺后的心理暗示而已,并不是真 的吃不了田螺,所以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尝一块,说不定以后就可以吃田螺 了。" 我艰难地解释,勇气在不以为然的蓝眸的冷瞥下消失中。 " 要你多事,你自己喜欢吃多吃就是了,干嘛要别的人跟你一样,世界大同 吗?白痴!" " 斯诺,别这样,星菲她也是好心。" " 你闭嘴,戴维,我都还没跟你算偷偷帮着她的罪呢,骗我说理查德来了, 其实是帮她争取时机放田螺肉,你以为我白痴啊,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是不 是朋友?" 蓝眸迁怒地扫向戴维,斯诺·格菲根拍掉了戴维伸过来想安慰他的手。 我生气了:" 够了!你不要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好不好?" " 你说谁是无理取闹的小孩?" 怒吼叫得比我大声得多,餐桌旁边的客人都 停下了用餐的动作看着我们,侍者也见苗头不对地想上来调停:" 呃,格菲根先 生,这位小姐,你们" " 我说的就是你,斯诺·格菲根。" 推开侍者借倒酒而想劝服我的手,我腾 地扔开了手中的刀叉,比大声吗,我也会,反正我也不是有能力再进DX的人,也 不怕会丢脸," 我有哪里做错了?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来管你的吃食吗?我只是不 想你因为小时候的一次被设计的不幸而影响到你的一生罢了。你知不知道做人的 最基本快乐是什么,我告诉你就是食之乐。如果一个人连吃的自由与乐趣都享受 不到,那他活着就连基本乐趣都没有,那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想你吃田螺,是 因为你从吃田螺开始可以恢复吃的自由,不让你爷爷的那个什么鬼理论左右你的 思想,他那种做法根本不是让你顾全所有美食,而是让你什么都不要吃,什么好 的东西都别享受。你看看你自己,有名有利,有钱到DX这种高级地方来吃饭,可 那又怎么样,你这个不吃,那个不碰,再好的美食也不能带给你吃的乐趣,你的 钱花得没有意义,你甚至比不上我在小摊上用两块钱买根香肠来得快乐。那有多 令人伤心,你懂吗?我管什么世界大同,我是关心你,要是别人我理他有没有吃 什么东西,享不享受美食的乐趣啊,因为是你,我才关心。你这个白痴,什么都 不懂,我不理你了,你自己去死啦,还有这个田螺,我不吃了啦。阿楠,阿楠" " 怎么了,怎么了?" 端着盘子从取食区一路晃回来的阿楠完全不明白我在 吵什么,睁着眼看我怒气冲冲的脸,他拿着烤鹅腿狂啃。 " 我先回去了,你留在这儿慢慢吃吧。" 被他的模样逗得有些泄气的我急急 地吐出这句话,在怒容破功前起身往餐厅外冲,一路上瞄到衣着高雅的客人们惊 讶的眼光。天哪,我竟然真的在DX这种高级地方喧哗骂人,我把脸都丢光了啦。 侍者愣在一边的目瞪口呆的脸更让我无地自容,不想等他醒过来帮我开门,我自 己推开门走了出去。真是的,一牵上斯诺·格菲根的事,我就会失常,现在去哪 儿呢? 站在闻名的第五大道,我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因为是被斯诺·格菲根带来DX 的,我都没拿钱,行李还在他家,听阿楠说斯诺·格菲根不让他订酒店,而让他 也住进了那幢楼中楼的套房。我总不能现在回他家门口枯等他回家吧,那多没志 气。看着车行道上来去的名贵房车,我抬头望见造型各异的灯箱在夜色中放光, 是了,第五大道也是纽约闻名的购物街呢,我干脆逛街好了,反正也就这么个晚 上还有时间,我就干逛好了。想起明天下午又要飞加州,我对自己点了点头,迈 开步闲逛在闻名于世的第五大道上。我把DX餐厅里的一切渐渐地抛置脑后,让斯 诺·格菲根去死吧,我赌气地在心里喊着。但是理智清楚地察觉,心墙因为他餐 厅里的儿时记忆的叙说又松动了些,快撑不住了。讨厌的戴维,他一定知道斯诺 ·格菲根不吃田螺的原因,还要诱他说。奸诈的家伙! 但是没办法的事呀,我又发现了关于斯诺·格菲根的一项事实:他被严厉的 祖父刻意地剥夺了身为人最基本的吃食之乐,叫我这样好吃的人怎么能忍住同情 的心,还有疼痛的情绪。我在为他心痛,全心全意,货真价实。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