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琴海,圣托里尼(Santorini )岛,遗落在海上的一弯月牙。 月牙形的岛上,山势起伏蜿蜒,蓝天、白屋、色彩丰富的小门、缤纷的盆栽, 每个转弯,都让人赞叹。 黎思茜选择在Imerovigli落脚。这里并不是观落日最著名的地方,也不是岛上 的首府,因为这样观光客少了许多,所以也没有太多喧闹的酒吧和餐厅。也许不够 热闹,黎思茜却爱极了这种堰意的氛围。 夕阳缓缓地融入海面,一色的橘红,温柔地滚烫湛冷的蓝。她站在高处,看着 旁边的小城,灯火一一亮起。 这一幕,让人心中腾起奇异的幸福感受,黎思茜拿着照相机一幕一幕贪婪地记 录。 她沿着阶梯,一步步地后退着,想捕捉最美的角度。“啊!”不知不觉中,她 竟然退后到一座私人的阳台上。 “抱歉。”她不好意思地道歉。阳台上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椅子上躺着 一个人。那身影,她竟觉得熟悉! 黎思茜睁大眼睛,她轻喊的那一声并没有获得对方的响应。 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才认出来是在Plaka 遇到的那个男人。 桌上散着几瓶啤酒,男人可能是饮了酒,不知不觉睡着了。 风吹来,她怕男人会着凉,不敢离开。 她呆呆地站着,只除了看着男人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很蠢!她自己知道。认真说来,她跟这男人虽然有一面之缘,却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醒来后,她的存在反而成了尴尬。 明明知道会这样子,她却离不开。男人的眉头忽然皱了,她屏住一瞬的呼吸, 就着夕阳的余晖,她看到男人眼角润出泪光。 是什么样的梦,让男人伤心地哭了?不只是好奇,她心口也随之闷了起来。光 影即将隐退,她莫名地感染了一种淡淡的难过。 “不要!”男人低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醒了。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映入了他 的视线中,他皱起眉头。 “你……你好。”黎思茜主动展开笑容,“没想到又遇到了。” 冷冥擎认出她来,皱紧的眉头松开,恢复了向来的神情,看似淡然、冷漠、脾 睨一切、掌控所有。 黎思茜拿起照相机,忐忑地解释着:“我是在附近照相取景,不小心闯了进来。”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不想和他说,因为看到是他,所以她没有马上离开。 他一笑,“既然又遇到了,就坐下来吧。” 这里的房子是临着山壁而建,居高临下,绝桂的视野,让人独取了一片爱琴海 的落日。 一个人享受这些,太过奢侈,也太过寂寞。落日绚丽短暂得让人不安,海则宽 阔得让孤独无所遁形。 他,冷冥擎,二十八岁,父不详,母亲有和没有根本没区别。自小立志出人头 地,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成为“东方地下金融教父”。 他不再吃苦了,却不明白,心里为什么总有一块地方空着,永远不知该如何填 满。 没有人超越他,却也没有人陪伴他。 以前,他不需要人陪,特别是女人。对他而言,那是“召唤”,不是“陪伴”。 只是这一刻,这一个地方,他想有人陪着,所以邀她坐下。 他开了一瓶啤酒给她。 “谢谢。”她接了过来,注意到他手上还戴着她送他的戒指。 她的心口涨着难言的感觉,好像他们通过这样便亲近了起来。 她在他的身边坐下,夕阳光幽幽淡淡的,她的视线正好落在阳台的小角落。她 不自觉地微眯着眼睛,那里有个瓶子造形的东西,跟这里原来的设置看起来不大相 合。 她轻啜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他灌了一大口酒,“骨灰。” “咳!咳!”她狼狈地呛到。 他的嘴角微勾,眼眸里盛着嘲弄的笑意。 “咳、咳。”她镇定地清着喉咙。不能怪她失态,骨灰并不在常见物品当中。 她看着他一笑,“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要小心保管,不要像我的皮包一样,被 人扒走了。”她是有些狼狈,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展现出一种懂得自嘲的聪明 幽默,还有一种没说出口的体贴。 她不知道,他的泪光和她看到的骨灰有什么关系,所以她宁可轻笑带过。 他定定地看着她,黝深的眼眸中有复杂的情绪流动。 一笑,他喜欢她的聪明和特别,这在他认识的女人中并不常见,“我已经把骨 灰洒在海里了。” 他的视线投向了海面。 他母亲年轻时爱上一个希腊人,后来希腊人负心离开,他母亲却在这时候发现 怀孕,此后,他就成了她爱与憎的对象。 有时候,他母亲会很疼他,有时候却又很恨他。打骂成了母亲最常对待他的方 式。他在初中的时候,脱离了母亲,另外跟了一个“大哥”“学习”。大哥给了他 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等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会寄一点钱给他的母亲。和母亲的联系就只是这 样而已,他再没去见过她。 有一次他派人送钱给母亲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个长年酗酒的母亲,已经暴毙多 日。 当他看着母亲遗体火化成灰的时候,就决定把她带到希腊来。这一片海,可以 是她最终的地方。 没有说话,他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 没有迫问,她只是陪在他旁边,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啤酒。 光影氲魅,男人的神情模糊,可是她仍可以感觉到男人的情绪。 即便她连男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却可以清楚地明白,她看见的是这个男人 心中最深的秘密。 海风吹来,她与他共看着天色转黯。她喝了约莫半罐啤酒吧,已经有几分的醺 然了。迷人的异国情韵让人沉醉。 他凑近她,带着淡淡的酒味,黎思茜有点吓到,身子僵着。 他的手指深埋入她盘好的髻,“为什么不把头发放下?”他的嗓音低沉而诱惑 人。 她咽了口口水,他男性的麝香气息与清淡的酒味让她的毛孔竖了起来。不是害 怕,而是一种陌生、原始的期待。 他轻轻地卸开她的发髻,她的长发刹那间散开来,发梢间的淡香轻飞。他的手 指轻梳过她柔软的发。 她睁大眼睛与他相看,他的眼眸,在幽暗之中,仍然发光炽亮。他一笑,眼眸 也飞扬了起来。 他手指的背面,轻轻地沿着她的下颌蹭着。她的肌肤细腻、柔滑而敏感。他恋 恋地摩挲。 她的呼吸微微喘促了起来,双颊热了。他的抚摸是这样撩人,她从不知道单单 只是碰触,也可以这样的性感。 “你很漂亮。”他低低地说,嗓音醇厚而魅人。 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一时间,她困惑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说过她漂亮, 她从不觉得心动,但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竟然暗喜着? 他的手指在她的唇瓣游移着,引发她酥麻轻颤。她知道他在挑逗她,可是她拒 绝不了。 他勾画着她的唇。他喜欢说话的祥子。透着她的聪明;他喜欢她缄默的样子, 展现她的体贴。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那是阳光般的耀眼温暖。 有她的陪伴,是不是能让人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他的手指定在她的唇瓣,衷心地说:“我喜欢你的笑。” 听他这么说,她竟不自觉地层开了一抹笑,慵懒而迷人。 他一口吞了她的笑容,攫掠了她的唇瓣,叩启她的牙关。 她的反应怔愣而生涩,他以为那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很陌生,于是他耐心地缠绵 挑逗,她逐渐媚软。 他们唇舌厮磨,他的激情中混着酒的香气,是因为酒精的催发吗?她的身上不 断发热,醺醺然,又轻飘飘的。 明明是他夺了她的呼吸,让她晕软无力,她却又一口一口贪吮他的气息,像是 着了魔一样。 天空乌湛湛的,星星亮起,不真切地眨闪。 “嗯……”她攀着他,呢喃呻吟。 他把她翻压在地上,一路疯狂缠绵地吻吮着她,她从不知道原来情欲真的是一 发不可收拾的野火,她的身子像是要熔瘫在热流之中。 这种强烈的感觉,陌生得让她心悸,一直以来,她都自傲于她的自制与冷静。 这才赫然发现,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能轻易地融化她。 这样脱序的反应让她害怕,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兴奋。她这一辈子从不曾为了 什么事情这样迷恋耽溺,他却轻易地让她沉沦。 天际的星子闪烁,远方的灯火明灭,她将要被魅人的夜吞掩。 这是一种堕落啊!她明知,可是那样失速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存在原来是如此 强烈真切,她几乎无从抗拒。 一夜情之后,应该怎么办? 继续下去,或者断然分离? 几经挣扎,黎思茜决定了,他们之间既然是没有名字的开始,那就让它成为没 有未来的结束。 在他熟睡的时候,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离开了,不只离开了他,还离开了希 腊。像是逃跑一般狼狈,她提早遁走。 回到家后,她尽量让生活过得正常。她照常吃饭,虽然胃口不好;她照常写作, 虽然写不出半点东西;她照常逛书店,只是会避开旅游类的书。 她要一切看起来——没有异状。 所以她洗了照片,按照先前和姐妹们说好的,约在温若华家里看照片。 每一张美丽的照片都引发温若华和倪安馨睁亮眼睛,连声尖叫:“好漂亮喔!” 她们羡慕地看着黎思茜。 黎思茜打起精神一笑,“是啊。” 她笑得很勉强,连自己也察觉得到。唉,真是糟糕,她总是不自觉地在照片里 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们看着她,放下照片,“你怎么了?” “没……没事啊。”她心虚地说。 谁都看得出来,没事才有鬼。只是她既然不说,她们也不好逼她。 “对了。”黎思茜扯了一抹笑,“我有买东西给你们。”她企图转移话题,背 过她们,她打开了纸袋,手指微微地发抖。 向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很冷静,从来没有这样惶惶不安过。她深吸了 一口气,拿出两个不同的手织的提包,展了个笑脸,“给你们两个人的,你们自己 挑喜欢的。” “真好。”温若华和倪安馨各自挑了一个。 “喜欢吗?”黎思茜笑着问她们。 倪安馨抓了提包,放在怀前,故意瞠大眼睛,对着黎思茜放电,“人家当然喜 欢喽!摸到这个提包,人家可以感觉到你指尖的温度,你心中的爱意,喔……”她 夸张地挑了挑鼻头,“人家嗅到你的味道了。” 黎思茜笑了出来,斜睨了倪安馨一眼,“耍宝啊,你。” 说真的,她心里头很是感动。只要她心情不好,倪安馨都会耍宝,逗她开心。 不管怎样伪装,她的恍惚失常都太明显。她知道,她们看得出来,却不会硬逼着她 讲出来。 温若华体贴地问她:“那你买给自己什么呢?” 黎思茜一笑,“我也买了一个提包给自己,另外……”她蓦地抿了唇,看着她 那两个最好的朋友。 她们带着笑意,漂亮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她们是如此静默地、温柔地期盼着 她把心事说出来。 与她们对看着。黎思茜漾着笑,明白了自己的幸运:她还有她们可以帮她纾解 一夜情之后的焦虑忐忑。 她吐了一口气,“我另外还有个戒指送人了。” 那枚蛇形戒指,她没有留着。离去前,她放在那个男人的身边。男人会怎么处 理那枚戒指,她不知道。 一切这样就好了。她的那一夜属于男人,属于希腊,属于回忆。她知道自己会 一直记着他,虽然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慌慌乱乱的。 她猜想,那一夜,只会是男人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他这样魔魅的男人,身边 不可能缺少女人。 她想让那个男人记着她啊,也许留下了那枚戒指,偶尔间,他会想起有一个晚 上,她和他是一对的。 海浪的拍打声中吞掩了那一切甜蜜的、热切的、缠腻的…… “你送给谁啊?”温若华好奇地问。 “送给……”黎思茜唇边牵起一抹微笑,“和我发生一夜情的男人。” “……”温若华一下子傻了,愣着说不出话。 “喔!”半晌后,倪安馨故意懊恼地喊了一声,“来不及了。我就知道,你的 动作一定比我快。你果然是我们三个之中最先成为女人的一个。” 虽然她不认同“一夜情”,但是事情发生在蔡思茜身上,她就绝不会先把不道 德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她太相信黎思茜了,她是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女人。 “那……”温若华结巴了,她实在很难想象,“那是……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说呢……”黎思茜沉吟了,笑得晃悠,“我和那个人只见过两次面,第 一次,他帮我抓到小偷。第二次,我误闯了他的地方。那时,他喝了点酒,看起来 很忧伤、很孤单。在希腊的落日余晖下,他吻了我,然后……我们好像……好像是 彼此需要。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我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眸水艳艳,白皙的脸庞透 着微红。 温若华一直都觉得黎思茜很美,但是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却是别有风情。她小 小声地说:“虽然我觉得一夜情很恐怖,可是你的那一夜,好像挺美好的。” “是啊。”黎思茜点头,“虽然事后想想,也觉得太疯狂了,可是我从来不后 悔,只是有些担心,因为那一夜太美好了,我们……没有做安全措施。” “啊!”温若华和倪安馨失声低喊。这事情是有点烦人了。 黎思茜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胡思乱想,怕有性病,也怕怀孕,弄得 我神经兮兮的。” 黎思茜本来不说的,可是开始说了之后,就止不住,一股脑儿地倾出心里头的 烦郁,“虽然我不后悔和他发生关系,但是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一个陌生男人,这 和我向来的认知还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现在处在认知失衡的焦虑之中。这样做是太 随便了,还是忠于自己呢?是一夜荒唐,还是情欲自主?以后跟别的男人交往,或 者是上床,会不会变得困难呢?我觉得,我好像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理清这些。现在 一要写书,我就头痛。” 没谈过恋爱也就算了,第一次竟然是一夜情,这个冲击真的很大。 “没关系啦……”温若华移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膀,“虽然你顶着‘两性专 家’的头衔,但是人哪里能全知全能呢?我是觉得只要不伤了自己,不伤了别人, 也还好吧。” “是啊,可是……”倪安馨欲言又止,皱了眉头。 “怎么了?”黎思茜追问着。 倪安馨看着她,“可能是我比较杞人忧天啦!你最近不是有上电视吗?我比较 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认出你。然后四处和人宣传他和你上过床?” 黎思茜愣了一下,摇头,“不会。”她说得很笃定,也许是一厢情愿吧。可是 那一夜他对待她是那么的温柔,她不觉得他会伤害她。 “那就好。”听她这样说,倪安馨也只能相信了。 温若华忍不住问:“小茜,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啊……”黎思茜想着。她和他是极度亲密、又极度陌生的人,她能说得出 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第一眼见着他的模样。她得承认,他是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她, 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可能是因为他们来自不相属的世界吧! 她悠悠一笑,“我想,他是个不会再跟我有关系的男人吧……”就让他们,各 自回到彼此生命的常轨中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