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色逐渐昏暗,冷冥擎的眸色冷凝深郁。 之前,黎思茜一直出不了家门,他只好耐着性子在她家附近徘徊。看到一辆警 车从黎思茜家里出来之后,他就一直不安,深怕黎思茜会因为他而惹上麻烦,所以 一路跟着。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一路跟到了海边。 他坐在车子里,看着黎思茜和章冠玮在海边有说有笑。黎思茜笑得很开怀,这 样的笑声,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最近,她总是为他担忧牵挂和受苦。 他嫉妒,竟然有别的男人可以让她重拾欢颜。 虽然还没有正面交锋,可是他知道那个男人的底。他曾经派人去查过,知道他 叫章冠玮,二十七岁,父亲是警界高层人土,而他本身也很优秀。不只是警官学校 第一名毕业,还曾经拿过跆拳道、搏击等重要比赛的奖杯。 章冠玮和黎思茜在一起的样子非常地般配,他们两个看起来也很合得来。冷冥 擎闷闷地想着。 最后,他不再看下去,驱车离开。 回去之后,他窝在房里。桌上散着那本杂志,其中有好几个地方,都让他用黑 笔抹划过去。 他消涂的都是杂志中叙述他发迹的历程,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挖掘,无疑 是揭疮疤,鲜血淋漓地剥开他狼狈的记忆。 他可以把曾经犯下的事,归于命运坎坷、环境恶劣,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条 路仍然是他坚持所选的。 对于他所做过的事情,他没有什么后悔的。直到真的爱上了黎思茜之后,他才 隐约地不安起来。 杂志披露他的事迹后,更让他在她面前赤裸而无所遁逃。 明明早在一见面时,他就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当爱上了,他只想假 装看不见这样的差距。 叩!叩!叩!罗刚敲门。 “进来。”他拉回神思。 “老大。”罗刚跟他报告,“那家报道我们的周刊,我已经派人去砸了。我也 和其他家大大小小的报社、杂志及电视台说好了,让他们放机灵一点,不要去打扰 大嫂。” 他口中的“大嫂”,自然就是黎思茜了。 自从冷冥擎被枪伤后,陆续都有媒体拿他做文章,不过冷冥擎一直没反应。直 到这次黎思茜也被牵扯入内,他才发怒,用他的方式警告这些媒体不得再骚扰黎思 茜。 罗刚在冷冥擎身边这么多年,很明白他想保护黎思茜的心。他为冷冥擎高兴, 每个男人都该有个他想保护的女人。不过,同时,罗刚也为冷冥擎担忧,因为黎思 茜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这阵子警察盯得这么紧,能不犯事是最好的,冷冥擎却还是为了黎思茜去砸了 人家的杂志社。 听完罗刚说的话,冷冥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罗刚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冷冥擎最近情绪不稳,他也不打算追问。 冷冥擎突然冒了一句话:“罗刚,你觉得我和黎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我和她般配吗?”冷冥擎问。 “登啊,怎么不配!”罗刚立刻就答,可是转了一个念头,大概能理解冷冥擎 为什么这样问了。 “铃——”冷冥擎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喂。” 电话是黎思茜打来的,她气急败坏地问道:“冷冥擎,是你派人去砸了杂志社 的吗?” 她一回家,就听到这则新闻。她父母更理所当然地拿这件事情来指责冷冥擎行 事野蛮。 听到她的质问,冷冥擎沉默了半晌,“是我,怎么样?” 他无关紧要的语气激怒了黎思茜,“你怎么能够派人去砸杂志社?他们要怎么 说,你就让他们去说啊。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我爸妈会怎样看待你?我一直在替你 说好话,如今他们什么也不相信了。”她不只气愤,更多的是沮丧,“不是什么事 情用暴力都能解决的。” “暴力就是我向来解决事情的手段。”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要跟我在一起, 这一点,你怎么能不认清楚。” 说完之后,他知道他们之间恐怕是完了。他心头抽痛着,可是却有一种笃实的 感觉。 只要顺势一推,他们就会各自回到原来的世界。 黎思茜紧咬着下唇。她始终进不了他的世界,却逐渐看清楚在他的世界里蛮霸 的行事原则,以及无法视而不见的污浊泥泞。 “现在要我看清楚,会不会太残忍了?”她的眼泪酸热地绷在眼眶里,“你可 知道,为了爱你,我努力地和全世界抗衡,甚至和我父母翻脸。” 一想到父母的伤心,她的心头愈发难过。 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继续说:“一直见不到你,我只能很孤独地努力着。你 怎么可以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还这样说、还这样做?你这不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吗?” 她好难过,抑制不住心口撕痛的感觉,低声地哭了起来。 冷冥擎紧紧握着拳头。怎么会不知道她心口的痛,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他的爱, 让她得平白面对所有人的责难。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他才不能自私地贪恋着她。 他刻意冷着声音,“我看到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哼,完全看不出来我丢下了 你,让你怎么样难过。” 她愣愣地止了哭泣,他的话太过残忍,她没听懂。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他狠狠地在她血肉模糊的心头再补一枪。 她讷讷地,感觉唇舌发麻,心底冷寒。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全心对待着他,却换来他的跟踪及误会。 她很想痛哭一场,可是全身好像都冰冻了,她挤不出半滴软柔湿热的泪水。 电话那头,陷入恐怖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他沉声说:“我们分手吧。” 嘟、嘟、嘟……电话那头讯息断了。 最后,冷冥擎也关了手机。他拿着手机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机一扔, 丢到了垃圾桶中。 罗刚差一点吓傻。叫他惊骇的不是冷冥擎丢了手机的这个动作,而是冷冥擎眼 角流出来的眼泪。 “大哥。”他顾不得可能挨骂,可能触怒冷冥擎,还是说了:“你跟嫂子一定 是误会,我没看过像嫂子这样痴心的女人,她在外面怎么可能有男人呢?你又不是 不爱她,干吗随便说分手?” 冷冥擎看着他,忽地勾了抹诡异的笑,“有时候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第一页, 第一行。” “啥?”罗刚完全听不懂,一劲儿地焦急。冷冥擎会不会是因为受创过重而变 得怪怪的? 冷冥擎转身,嘴上还喃喃地念着:“第一页,第一行。” 黎思茜曾经写了一本书,叫做《相爱不容易》。第一页第一行,写了这么句— — 有时候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 他一直不懂。那时候,他还觉得她是在胡言乱语、骗读者的钱,现在他才终于 明白了。 爱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变得很没自信。他没有自信能给她幸福,所以他选择了退 出,让她可拟有新的选择。 那一天,冷冥擎提出要分手之后,黎思茜就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吃也没吃好, 睡也没睡好,吓坏了她的爸妈。 她爸妈只好急召倪安馨和温若华来。 她们两个丢下手边的事情火速地赶来。她爸妈来开门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 才一阵子没见,她父母苍老了许多。 看到黎思茜的时候,她们更是差一点没疯。 倪安馨关了房门,把黎思茜抓到镜子前面, “小茜,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就只多死人一口气了。” 黎思茜幽幽地一笑,“难得你们来,要吃什么,我来招待。” “好极了,原来你还认得我们啊,我还以为……”倪安馨话没说完,眼泪突然 喷了出来,“你想怎么样?你是要朋友哭给你看,还是要逼你爸妈同意你和那个姓 冷的,还是……” 看倪安馨哭了,温若华再也忍不住地问:“小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 么事情你要告诉我们,不要折腾你自己嘛!” “没有什么大事。”黎思茜平静地说,“只是冷冥擎提出了分手而已。我没有 要折腾自己,只是真的吃不下。我真的没事,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她抱住了温若 华。 倪安馨也扑抱了上来。听着他们两个凄惨的哭声,黎思茜的眼眶热了起来,眼 泪终于掉下来,“没事,我真的没事。”她碎声地说,当眼泪再度漫过脸颊,她突 然觉得有了新生的力量。 “当然没事了。”倪安馨擦了眼泪,“我们小茜这么好,又不怕没有人爱。” “是啊。”温若华附和。 黎思茜擦了擦眼泪,三个人泪眼相对,红了眼眶和鼻子,都是哭得一塌糊涂。 有她们真好,黎思茜忽地笑了。 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我只是怕我段有办法再去爱人了。” 温若华点头:“我明白。”当一段全心全意的恋爱要结束的时候,会让人虚脱 无力,会让人惶惶不安,担心自己再也没有能力爱人了。 倪安馨低叹:“可是你总不能连自己都不爱了吧?” “我也不想这样啊。”黎思茜惨惨地一笑。 倪安馨握住了她的手,温若华也把手搭了上来。 平素话不多的温若华说:“小茜,我不知道一个人得花多少力气才能重新爱上 自己,但是我们会一直爱着你,等着你能重新善待自己。” 倪安馨大声说:“男人去死吧!” 黎思茜一笑,“谢谢。男人不一定要去死啦,但是我相信,我们的友情一定不 会死的。” 历经了爱情的风风雨雨,她重新审视、认清生命中的亲情和友情,慢慢地,又 有了新的感受。 倪安馨和温若华离开之后,黎思茜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人虽然还清瘦,但 是至少没那么憔悴了。 看她好转,黎方南夫妇俩心头踏实多了,晚上联络了章冠玮来他们家。为了制 造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两老还借口外出。 章冠玮带了一束花来,“送你。”她爸妈一走,他就把花送上。 黎思茜看着他的花,迟疑了一下,“又不是探病,也不是扫墓,更不是拜拜, 你买花做什么?” 她用委婉的方式,推拒了他送的花。 “追女朋友要送鲜花,这不是常识吗?”章冠玮明朗地一笑。 看着他,黎思茜突然觉得他好年轻,谈感情的方式好坦率。没受伤之前,她也 是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的。 她一笑,“我的游戏规则里面,只能负担起一对一,不能承受一对多,所以我 不能接受你酌追求。” “你和冷冥擎还没断吗?”他以为他们分手了。 “形式上分手,但是我心里头还一直念着他、挂着他。”既然要断了章冠玮的 念头,她对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真糟糕。”他逗她,“这样听来我就没有乘虚而入的机会了。” “乘虚而入?”她一笑,“你以为我是因为寂寞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章冠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展了朵幽深的笑,“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跟他在一起,而是不跟他在一起之后, 才知道寂寞的。” 因为消瘦了,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乌湛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就是因为知道 自己的寂寞,所以我现在更不能接受你。” “那我等你。”他坚定地说。 他的语气让她心口怦然一动。她很喜欢他,这一点她很确定。跟他在一起的时 候,她觉得快乐。 她深深地一笑,“如果爱上你,应该会很幸福吧。”爱上他,不会有这么多的 折磨、苦难、指责和艰辛。 “一定会的。”他很有信心地笑了。 “可惜我的爱情,并不这么聪明。”她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淘汰出局了。 黎思茜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眼眸一般。 章冠玮与她对看,觉得暧昧在他们之间递流,觉得他嗅得到她温热的气息,缓 缓地,他趋近了她。 她心口重新狂乱地跳着,就在那一吻即将发生的时候,她推开了他。 “对不起。”他有些怔愣,不过仍然为他的唐突抱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的语气中满是歉疚。 狡猾的人是她,当他男性的气息袭来时,她忽然有个念头,想知道自己到底可 不可能接受别的男人。 不行!真的不行!即便接吻的滋味是如此甜蜜美好,她就是没办法跟着别的男 人,就算是眼前这样优秀的男人,也是不行的。 她遗憾地说:“你是个很棒很棒的人,可是我却无法选择你。当我推开你的时 候,我就知道自己真的爱惨他了。如果把你和他列成了表格,总分里,应该是你比 较高才对,可是,我爱的仍然是他。” “他好在哪里?你为什么这么爱他?”章冠玮不懂。 她苦笑,“我能说出他好在哪里,但是我不能说出我为什么这么爱他。我只知 道,那种爱的感觉,知道自己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心疼、为他愤怒,为他牵动所 有的情绪,还有……”她牵动涩然的嘴角,“为他变得很笨。” “爱得这么痛苦,不能放弃吗?”他也心疼她啊! 她点头,“你说得对,应该要放弃的。我以前一直觉得‘爱’应该是要让人幸 福和快乐的,如果无法感觉到幸福和快乐,那一定不是爱情,只是貌似爱情的东西, 但是现在我却陷在里头,弄不清楚,这是不是‘爱’了。这种混乱,可能还得很久 很久才能沉淀吧。” 章冠玮看着她,“我现在又多了一条痛恨那小子的理由了。不过这小子,真是 很幸运,有你这么爱他。看来,我只能等到你不爱他的那一天了。” “你知道最糟的是什么吗?”黎思茜勾了一抹笑,“最糟糕的是,我甚至不确 定,自己是不是希望不再爱他了。” 如果不再爱他的话,曾经椎心的痛,那样窝心的甜,也许将一并变得无滋无味 了,她舍不得啊…… 黎思茜开门送走章冠玮。就在两人分开之后,罗刚突然出现。 “嫂子。”罗刚叫她。 黎思茜回头,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你怎么会来?” 罗刚抓着她的书,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就是这一本,就是这一本啊。” 他手上拿的就是那本《相爱不容易》。 黎思茜一笑,“你不会是需要我帮你签名吧? ” “当然不是了。嫂子,你别开我玩笑了。”他急急地把书摊开来,“第一页, 第一行啊!” “分手不一定是因为不爱了。”读到这一行字,黎思茜心中恻然。 罗刚解释着:“大哥那天和你闹分手,我人在场,我也吓了一大跳。我劝大哥, 叫他别冲动,他又不是不爱你,干吗要分手!” 听到冷冥擎任何消息,黎思茜的心跳都会加快。 罗刚继续说着:“大哥就跟我念了这么一句——分手不一定是不爱了。还跟我 说,第一页,第一行。我本来搞不懂,后来在嫂子的书里看到这一句,才明白了。” 黎思茜喃喃地说:“他看我的书。”这件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知道这件事 情之后,她的心头漫涌上难言的感动。 罗刚应和:“是啊,我从没看过大哥看什么书,就只有嫂子的书,他前前后后 翻着,都翻烂了。我说大嫂,你千万别误会,大哥实在不是不爱你,他就是爱惨了 你,才会让你们两个都惨。” 黎思茜轻声地问:“他还好吗?” “好个屁啊!”罗刚一急,说话也就直了,“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脾 气糟透了,我都是第一个倒霉的。” 黎思茜微微一笑,“你辛苦了。” 罗刚很有义气地说:“我苦不打紧,不想看你们两个人苦啊。大哥常要我注意 你的情况,三不五时就要我来巡一巡。他最常问时就是你有没有和那个章冠玮来往。” “他心里是希望我跟他来往,还是不希望我和他来往?”说到这儿,黎思茜也 难免有些赌气了。 “我看他是两难。”罗刚索性把冷冥擎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有一次,大哥 喝醉了,我听他念叨着,他说,如果你跟着章冠玮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幸福的。” “我幸不幸福,他这样说就作数吗?笨蛋。”她轻声咒骂,心里又难过,又舍 不得。 “对,笨蛋。”罗刚也跟着她骂。 黎思茜轻轻地笑了。什么“地下金融教父”嘛!在感情上,根本就是个大笨蛋, 枉费她一直苦心教着他。这个大笨蛋,连“约会”都不会,还不是她一点一点地带 着他啊! 以为读了她的书,就懂得爱情了吗?以为这样退让,就成全了什么吗?他真是 糟糕透了的“学生”,还拖累了她这个“老师”。 把他丢给别人,再重新“教育”的话,好像也不太道德。算了,她还是勉为其 难,再教他一次好了。 “你跟他说。”黎思茜的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我生病了,病得快死掉了,你 叫他回我们的家去看我最后一眼。” “真的要这么说啊?”罗刚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可没骗过冷冥擎啊。 “要。”黎思茜坚持。她要他回家,帮他重新开课。 “是。”罗刚点头。他的心得是——千万不要让女人生气。 “回家了。”黎思茜轻声地说。 因为“回家”两个字,她心口重新苏活,重新甜暖。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