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照 廉莲最喜欢数字九,五月二十九日就是“我们二人长久”之意,她选择在这天 拍婚纱照并办结婚证。 廉莲一早来到一品凰影楼化妆,本来她和汪澈约好七点在这里见面,但这时汪 澈却联系不上了,手机关机,座机无人接听。为了抓紧时间,廉莲在大厅旁的化妆 间里一边化妆一边等汪澈。 廉莲见好几人在忙着收拾大厅,就问化妆师:“店里本来就很干净整洁呀,他 们还在收拾什么呢?”化妆师说:“有顾客说马上要来选片,她老公中午要出差了, 幸好照片洗出来了。” “出差回来也可以选嘛,这么性急呀!” “顾客至上嘛!她说照不满意还要重新拍呢。” “这里的样片很不错的,应该不会照差吧。” “如果她不满意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这位顾客挑得很呢,那天光是化妆就是 半天,把我们收拾惨了。” “按顾客要求化就是了呀!”廉莲说。 “有时我们想的和顾客想的不同,我们考虑上镜效果,顾客习惯看镜子里的效 果。” “人家看照片,哪有心思看你们的大厅卫生呀。如果我来选片是不是也要这么 打扫呢?”廉莲指了指在旁边用抹布擦地的工作人员。 “她有洁癖,我们怕大清早的她一来就嫌这嫌那影响生意。我们削的水果她都 不会吃,要亲自削。中途不会吃盒饭,吃肯德基。贵夫人!” “怎么没人给我削个水果呢?”廉莲又问。 “她照的是8000的金钻皇家套餐嘛,服务当然不同了。” “多几千的费用才配送水果服务呀!”廉莲笑了。 说话间,一对青年走了进来,正是来选片的那对。廉莲在隔壁见不到他们的样 子,但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女的小声嘟哝着似乎对样片很满意,男的打着电话在 说中午出差的事,廉莲听出他要去省上争取一笔发展资金。他似乎没把婚纱照放在 心上,只叫那女人自己选,只要她喜欢就行,还说了句“我横照竖照都那么帅”引 来工作人员的一阵笑声。男人的声音廉莲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她想也许是平时接触的顾客太多,总有一些相似的声音吧。 廉莲心想这婚纱照男人是不是都不那么看重呀,就女人在那里独自陶醉。她看 看表,大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她忍不住给汪澈的郑主任拨了个电话问情况,郑主任 说他们昨晚在陪几位远到而来的同行,汪澈四点多钟回去的。廉莲估计他又在睡懒 觉,于是又给汪澈拨电话。 通了,汪澈迷糊地喂了一声,一听说快八点了一下清醒过来。汪澈朋友多应酬 多廉莲是知道的,有时会玩到很晚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在这特别的一天也这样那就 是她没想到的了,很不是滋味。其他新郎陪着新娘在她对面卿卿我我,她就象被冷 落的公主,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当身穿灰T 恤的汪澈赶到一品凰影楼时廉莲还在擦泪,化妆师在一旁提醒她要 补妆了。 汪澈抱着廉莲的肩轻声说:“都怪我,郑哥非要我陪客。” “昨晚离了你他的工作就没法开展了是吧。”廉莲说着,眼泪又掉出来。 “当然,他就靠我撑场子,没我在场就冷场。昨晚是重量极人物,不得不陪, 其它人都散了,我没法抽身,三缺一。”汪澈小声说。 “你怕他冷场,不怕我冷场。”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就算我的不是吧,我陪罪。今天不提这个,下不为例。” 这时对面一位也在化妆的新娘大概被化妆师弄痛了头发,骂了化妆师一句你怎 么搞的!那位化妆师低声说:“真是的,一大早就遇到个哭哭啼啼的,霉透了!” 这话被汪澈听见了,她转过身对那化妆师说:“说清楚,谁霉着你了?” “我没说谁霉着我。”那位化妆师说。 “那你说哭哭啼啼,霉透了?什么意思?”汪澈说。 “本来就是。我还是头一次遇上大清早新娘哭哭啼啼的,象啥话,不霉才怪!” 那化妆师也不示弱。 “我看你天生就一幅霉相!水平差就再学几年到这里来干!别把自己的责任往 顾客身上推,真打自己的脸!”汪澈说。 隔壁看片的男顾客的声音传来:“大清早的,都消消气。这是喜气之地嘛!” 那位女人的声音也传来:“别开小差,这些我都喜欢,我都要了!” 男人说:“不怕你都要,就怕你重拍。” 工作人员在那里说:“你们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多要一张就当多添一财嘛!” 廉莲想起工作人员对他们的态度,又想起那位化妆师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了拍 照的兴趣,对一品凰也反感起来。她拉住汪澈说:“算了,我们走。真没意思。化 妆师,给我卸妆。”说完她拨通了李加芸的电话说,“李美人,等会儿我到情缘去 拍照。” 李加芸并没有象廉莲想象的那样一听在情缘影楼拍照就激动地大叫,她在电话 那头慢吞吞地说:“哦,好的,我这就给表叔联系,让他给你拍最好的。今天我有 事,不能来陪你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廉莲听出有些不对劲,以为她又病了。 “是的,我想休息一下。”李加芸有气无力地说。 “需要来看看你吗?” “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祝福你们了。自己开心去吧。不必管我。” 通完了电话,只听工作人员在那边拍着手激动地说:“好爽!多出的片子她都 要了,早知这样该再多给他们拍些照,让他们多补些钱!他们真豪爽!今天我们没 有白打扫卫生哈!” 李加芸的表叔体态较胖,身穿摄影马甲,很热情地接待了廉莲和汪澈。他向自 豪地介绍着自己在摄影界的职务和职称,自称在本地找他拍婚纱照是物美价廉。廉 莲在这里习惯把“物美价廉”与“艺术打折”相联系,越是宣传物美价廉就却让她 感觉艺术在这里被降了个档次,她更希望听李成卫吹嘘“唯美风格”、“独树一帜”、 “无以伦比”之类。 廉莲等待的惊喜并没有出现,情缘影楼拍出的婚纱照没有让她欣喜的亮点—— 传统而老套,好几张用光偏暗。当廉莲和汪澈要在一大堆样片中选择一部分去制作 相册时都有些为难了,不是因为好得不知道该淘汰哪一张,而是不知道哪一张让双 方都满意。 汪澈没有怎么化妆,照出来的单眼皮偏大显得更有神,皮肤也白晳些,脸上的 几粒青春痘不见了踪影,笑着的唇形如菱角比平时还好看,那双粗糙而宽大的手显 得柔和起来,廉莲是喜欢的,汪澈却不怎么喜欢,说象小白脸。而廉莲照出的效果 却显出些俗艳,脸显大人显老。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本来就是照 片中的那么难看,却怪人家把自己照丑了。 人们大概真是对自己有过高估值的,模样漂亮的自认为倾城倾国,模样普通的 自认为很漂亮,模样丑陋的自认为还可以,所以人们都那么信心十足地生活,甚至 对别人的容貌指指点点甚至呲之以鼻。人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同样是 照片,有时照得很美,有时照得奇丑,有时处于两者之间;同样是镜子,有时看上 去可人,有时看上去恶心,有时还是处于两者之间;同样是化妆,有时显得千娇百 媚,有时显得俗气不堪,有时依然处于两者之间。廉莲相信汪澈眼中的自己并不是 自己所看到的自己,那么自己在他的眼中,或者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儿呢? 廉莲和汪澈好不容易才选出一张略为满意的作为挂在新房卧室里的婚纱照,又 选了二十九张去加工制成相册和小镜框。 影楼服务员没有看出廉莲失望的脸色在旁边大力推荐把未入相册的照片买回去。 廉莲看了服务员一眼,又看了汪澈一眼,说不用了。当她问可不可以把数码照拷贝 过来时,服务员说绝对不能,熟人也不能,这是行规。当她问那些不需要的照片可 不可以自行销毁时,服务员说必须交由影楼统一处理。廉莲很是后悔拍照那天情绪 化了,哥哥在这店里失望是教训,自己在这店里失望纯粹就是活该了。这种失望怎 么去描述呢,如同吃了一只软溜溜的蜗牛,有人说它高营养,但她就觉得胃难受。 即使如此,廉莲也不会再去重拍,她对自己也对影楼灰了心。 半月后她取回那一套又大又沉的婚纱照一看,几乎生气了——选中的那几张偏 暗的照片她专门提出要补些光,相册却直接利用了样片,让画面象那相册一样阴沉。 她把大相框、小水晶相框和相册安放在还没布置妥当的新房里,就不想再细赏它们 一眼。 “我看没什么嘛,你的标准太高了。”汪澈说,“好歹人家也是国家一级摄影 师。” “他的风格我不喜欢,特级摄影师又怎么样呢?就象我不喜欢的人,长得再帅 再有钱再有权又怎么样呢?何况这不是他风格的问题,纯粹就是技术问题。”廉莲 说,“他以为我象你一样好蒙混过关,看错人了。” “好象你的欣赏水平就是完全正确的一样,我看未必。”汪澈说。 “银行里训练识别假钞,方式之一就是让他们只摸真钞,摸久了,假的一来手 感就不一样了。摄影也一样,好作品欣赏多了,次品一眼就看出来了。”廉莲说。 “凡高的油画那么出名,你还不是说难看吗?你当你就是艺术裁判哦。”汪澈 说。 廉莲笑起来:“我没研究过油画,我在说摄影,两码事。” “一品凰技术就好呀,你看人家那态度,逼得你不是主动离开了吗?” “它逼我离开?你想想倒底是谁逼我离开?”廉莲想起那天的事鼻子酸酸的, 她想如果那天汪澈没有熬夜,如果那天的化妆师态度好一点,如果自己不把时间选 在那天,如果自己等着和汪澈一同去,那么那些婚纱照里的自己一定不是那些样子 了,应该是自己最想看到的新娘的样子,漂亮新娘的样子,明星一般。 “好了好了,不说了,莫为别人影楼的事弄得我们不开心。”汪澈搂住廉莲说, “别把婚纱照看得太重,用你的话说就是,婚纱照再漂亮又怎么样呢?我天天看的 是这个样子的你,素面朝天的、天生丽质的、真切实在的你,哪会天天去看婚纱照 中虚假的你嘛!” 廉莲豁然开朗了,生活的确不是婚纱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