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咖啡 廉莲请了半天假去见李加芸。因为吴雨婷打来电话说李加芸为了一点小事就闹 离婚。今早幸好她多了个心眼查问李加芸怎么没来上班,才知道李加芸去了离婚登 记处。她好不容易才把李加芸从离婚登记处劝了回来,现在她俩在冰冷酒咖啡谈心。 冰冷酒咖啡和红才妙广告都围着同一个十字路口,一个在西头,一个在东头, 相距五分钟的距离。冰冷酒咖啡在凤凰商场顶楼六楼,廉莲常从楼下路过,却是第 一次到这里来。她刚从观光电梯步入铺有暗红色花纹地毯的冰冷酒咖啡大厅,一股 漫妙的咖啡幽香就随着张学友的《咖啡》轻柔地飘然而至,直扑眼帘的是对面墙上 一对精致的木匾对联: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点点入心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头头是道这还是晨光普照的上午,但是很多深色窗帘却低垂着。店里客人不多,显 出一些冷清,每一张桌上铺有玫瑰红桌布,还有一束淡紫色的丁香花和一盏丁香花 型的台灯,散发着清淡的暧昧气息。迎宾小姐把廉莲引到了最角落处的李加芸和吴 雨婷那里,她们相对而坐。廉莲刚坐到李加芸身边,一壶咖啡就送了上来。 此时,布艺沙发中的李加芸红肿着眼吸着ESSE烟望着落地玻璃窗外车水马 龙的大街,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她这种弥漫着消沉落没色彩的场景廉莲很熟悉,有 两回在和她视频聊天时就是这种感觉,不同的是那时她还会笑两下,而现在不会了。 她齐腰的卷发蓬乱地扎成了马尾巴,想起她花了两三千元去加长并进行了烫染的秀 发成了这样,廉莲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吴雨婷把迎宾小姐打发走后对说廉莲就说:“你说她疯不疯,昨天钟哥不过帮 保姆说了句话,她就要离婚了!今早她不来上班,也不请个假。要不是我关心她, 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怕婚也离了,还要按旷工处理。”她边说边摇着手中大红色的 结婚证,“这就是我从民政局那里抢回来的,差点变成绿色了。” 廉莲取过结婚证打开看,十年前的李加芸和先生甜蜜地笑着,有着清纯的学生 气。黑白照片中的他们哪会料到有今天?时间,让照片略略发黄,也能让深情变得 如照片一样苍白,就象眼前的咖啡,热的时候苦中有甜品之也能如酒醉,冷却后就 苦得寒心让人不愿下咽了。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是为一两件事才走到现在的,昨天只是必然的一个导火 索。他已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保姆都不如......这样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 思......”李加芸说着说着又流出泪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廉莲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对不起,以前是听你说过钟哥和你性格不合,我没 想到会有这么严重。你们俩那么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我不敢 相信这是真的。我刚结婚,还没请你吃喜糖呢,你不要打击我的信心呀。”廉莲想 起李加芸曾炫耀过她的专一,说是当年她赢得选美大赛冠军后有档次的追求者如过 江之鲫,她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闪电般地嫁给了刚从大学跳农门出来的初恋情人 钟强平,过了几年紧巴日子,并为钟家生了一个儿子。后来钟哥的亲戚老乡进城求 学求职求医就依靠着她一家,连钟哥的亲戚和乡亲们都夸她是好媳妇,是难找的城 里人。这样漂亮,这样贤慧,这样善良,这样完美的女人,吵吵架是可能的,怎么 可能主动离婚呢? “我想了两三年了,不是我做得不好,是他的心飞远了,不再认为我好了...... 自从那年他当上科长以后,对我就不一样了,很明显的。开始笑我在单位上只会发 个报纸搞个接待,后来怪我只知道花钱打扮,再后来又骂我不能干不机灵,横看竖 看都不顺眼。你们肯定不相信,我们现在除了偶尔说点与儿子有关的话题,几乎找 不出什么可说的了,要不就说得很不开心,恨不得八辈子不再开口......这一年多 来他甚至碰都不碰我了,他自称有病却又不去检查治疗......如果换成别的女人, 早就红杏出墙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呢?”廉莲听李加芸这么一说有些 吃惊,在她眼中李加芸总是阳光灿烂的,她也就一直以为李加芸在她面前偶尔提及 的烦心事不是无病呻吟就是小题大作。但是吴雨婷很平静,这些事她已经听李加芸 讲过多次了,更多细节她都是清楚的。 “我穿什么衣服他都象没看见似的,我问他好不好看他就没有好脸色,总骂我 乱花钱,说我象妖精......他总没有想,我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想把自己打扮得让 他满意一点,也让我无聊的时间用什么东西去麻痹一阵......我怀疑他有外遇,但 我不想去打听什么,跟踪什么。但是他特别爱照镜子,在家里手机不离手,连去卫 生间也拿着,睡觉也放在枕下就很有些异常了。他说是工作忙电话多,我不信,他 以前再忙也不是那样的。书上说男人有外遇就是那样的症状。” “一再跟你说,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去乱猜。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钟哥真是你 猜的那样,明给你说,聪明的女人只有等他回心转意,别无选择。因为聪明的男人 不会轻易舍去自己的家,当他厌倦了就会收心了。男人就象早晨放出门的鸡,出去 打完了野食它就会回窝的。”吴雨婷搅拌着咖啡说,“现在的社会诱惑那么多,坏 的女人也不少,不要指望男人对你太专一,他知道回家把钱交给你就行。” “交给我?他现在几乎不给我钱了,说是免得我乱花钱。我打电视广告、当影 楼模特不缺他那点钱。”李加芸又点然一只烟,继续沉浸在回忆的烟雾中,她对着 吴雨婷说:“你应该记得吧,去年我们几家人一起吃饭,我不过就说了句鲍鱼饭不 好吃,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我没品味叫我闭嘴。不是想到在场的都是些有头有 脸的人,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我是克制了好久的眼泪才没有和他翻脸。过后我问他 凭啥对我那么凶,他居然说我在和他唱对台戏,因为他在桌上说鲍鱼饭好吃......” 廉莲问什么鲍鱼饭。李加芸说是龙王海鲜大酒楼的王牌菜,一碗两百八,那饭 本来就不好吃,走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没吃完。吴雨婷怪她自己不分场合,一方面伤 了钟哥的面子,另一方面作为客人说这种话很得罪人。李加芸说难道他就不怕伤我 的面子?就算我说错了他不能换个口气说话? 廉莲用小勺舀着咖啡慢慢吸着喝,吴雨婷提醒她说:“咖啡不能用小勺喝,这 对人不礼貌。勺子是用来搅拌的。” 廉莲也纳闷,在家里在店里喝咖啡即使用勺子搅拌也不会用勺子去喝,在这里 怎么是这样一种姿势来。也许是在这里有意无意地用小勺表现一下斯文高雅,不象 平时那么牛饮,结果弄巧成拙了。廉莲红了脸,自我解嘲地说:“我喜欢这么喝。” 吴雨婷摇了摇头说:“这样的场合不能只凭喜欢,是很有讲究的。就象吃西餐, 左手右手拿刀拿叉不能随意。看,喝咖啡要这样......”说着,她用纤细的手轻轻 端起咖啡杯小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放回了碟子里。廉莲注意到吴雨婷的杯口外有一 些已经干了的棕色印迹,还有两条向下的咖啡流痕,突然觉得勺子喝咖啡似乎更优 雅点。 李加芸把烟摁灭了,说:“就说昨天吧,他的黄裤子上又溅上了火锅油,保姆 没有给她洗干净就晾干了,我用安利也没法洗干净,他就发气说我们连个衣服都洗 不干净。我说等保姆买菜回来就拿出去干洗,他说保姆回来还要做饭,我啥子都等 保姆做,星期天啥也不做,那我还会做什么?我就说我只会听他发牢骚。他就把裤 子扔到我脸上......那种语气和神态我一辈子都记得,象对一个叫花子......”说 着说着李加芸又抽泣起来,“以前我们那么艰苦,连电视机都是用的旧货,但是我 们却总在一起嘻嘻哈哈,那时多么开心......现在房子、车子、门市都有了,好象 什么都不缺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幸福。一切都象梦一样,好梦变成了恶梦...... 我经常在晚上想起很多事,然后通夜通夜地失眠,流泪,做恶梦。所以我老是迟到, 谁又知道我的痛苦呢?我越来越看不清我的未来了,我只有离婚,要不我真要疯了。” “他同意离婚吗?如果同意,我认为如果你们生活得都不开心,离婚也可以的。 相濡以沫如果痛苦,不如相忘于江湖让大家得到快乐,说不定会遇上更适合自己的 人。”廉莲说。在她看来,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没有意义的,成天面对一个自己不爱 的人或者不爱自己的人纯粹是折磨。这种理解来自于父母的婚姻,因为他们的婚姻 就是勉勉强强维持到现在的。父母是指腹为婚,她不知道父母之间有没有真正地爱 过。反正她和哥哥就是在父母大大小小的争吵中长大的,那些大的争吵就会提到离 婚,会发生打架,会离家出走,总让人心惊胆战。现在他们还热衷于争吵,属小吵 小闹,比如谁的菜买贵了,谁做的饭难吃了,谁打牌输多了,谁把谁吵醒了,谁的 话打击人了什么的,似乎没有争吵日子反而没法过下去了,这样的生活对廉莲来说 简直就是受罪。所以廉莲一直盼望着有个自己的家,和爱人恩恩爱爱地过小日子, 给儿女一个平静快乐的家庭,远离那些无休无止的争吵。如果真有缘去情绝的那一 天,她想自己会平静地面对,放爱一条生路总比两败俱伤好。所以办结婚证时她就 对汪澈说:“不知道天长地久的爱会不会在我们身上发生。我希望我们能够牵手到 老,我的心不会首先离开你。如果哪天你不爱我了,告诉我,我不会怪你,我会离 开;如果你不爱我却欺骗我,我会更伤心,我也会离开。”汪澈则说家和万事兴蠢 男人才去玩外遇玩离婚。 “要不是我几次三番地劝她,她都不知道离了多少回了。廉莲,我是过来人,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现在刚结婚,还在恋爱期,婚姻才刚开始,何况你 还没有小孩子,体会不到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也不会理解我为啥要阻止她离 婚。加芸,你儿子现在九岁了,刚刚醒事,也快进入青春期了,如果你们离了婚, 他无论跟着谁都会缺失另一半,尤其是放假过节,那种感觉没有经历过就不知道有 多尴尬。后妈后爸是不可能长久给他无私的真爱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给了真爱他 也未必领情。如果扭曲了他的心理就很麻烦,处理得不好只怕你们今后后悔都来不 及,很多事实已经证明了的,我不想你重蹈覆辙。”吴雨婷坚决地说着,同时把李 加芸不想收回去的结婚证直接放回她那大得有些夸张的时尚花纹包里,“再冷静段 时间考虑好,不要轻易把它作废了。不怕你们见笑,就说我和老公吧,离婚后儿子 成绩一路下滑,性格也内向古怪了。现在体会到还是原配的好,至少双方在孩子上 没有私心杂念。你想想,一家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都要磕磕碰碰,何况没有血缘 关系的人了。加芸,你想想,如果那天你儿子受不了新的家庭生活,怎么办?” “如果这么生活下去,大家都受不了,心理怕都扭曲了,何苦勉强去维持呢?” 廉莲说。 “婚姻也有高峰低谷,低谷期忍忍也就过了。七年之痒过了,磨合期过了,大 家都会渐渐明白的。”吴雨婷想的显然与廉莲不同,她坚信自己更有发言权,更有 说服力,因为她是离婚后又复婚的人,对离婚更有感触。她抚摸着李加芸的手又说, “你看今早上,钟哥不是借故没带身份证拒绝办离婚证吗?说明他不想离婚呀,你 就不要再逼他了。聪明的男人是不会离婚的,他那么聪明,知道离婚再婚对他也没 有多大的好处,即使现在鬼迷心窍也有醒悟的一天。你不要以为女人离婚是件好事, 这社会,平时和你打情骂哨的男人满街都是,安心和你结婚的人未必有。不怕你漂 亮,天下美女多的是,一拨又一拨,男人是看不完的,看归看,娶归娶。” “不是他不想离,是他不想我分到那些财产。我已经让了他一大步了,不去计 较那些被他转移的财产,我只认我们名义下的七十万共同财产,他都还不满足。” 李加芸更伤心了,“我真想不通,当年他那么贫穷,我那么不顾一切,十年夫妻十 年风雨,现在他却认为那些钱是他一个人挣的,我分到一点他就心痛似的,宁可这 么耗着,耗到我走个净人他才满足。” “我看他是不想离婚,俗话说越离越穷嘛!何况他也那么爱儿子。你们再找个 合适的时间,平心静气地谈谈。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疙瘩在哪里, 解开那些疙瘩事情就没那么复杂了。”吴雨婷说。 “没用的。好多次我主动找他谈,他都爱理不理,说不上十句话就再也说不下 去了。我们早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前年情人节我给他发短信5201314 ,意思是说 我爱你一生一世,结果他发火了,他理解成了我和你一生一死。如果他在乎我,会 这么理解吗?他情况也没问,就知道发气发火,象个随时就会爆炸的火药桶。就算 那次他知道发错了火也不会愧疚,他就怪我成天就知道发那些少男少女的无聊短信, 说是把短信功能取消算了。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丈夫说的话吗?”李加芸的话透 出了一股寒气。 廉莲和吴雨婷面面相觑。吴雨婷说:“算了,平时听你说了那么多我也没当什 么大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去说了。这是你们走到七年之痒的最后一阶段, 十年,锡婚,是婚姻最危险的年份之一,双方都要当心,熬过了这一两年自然就太 平了。” “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直还在乎另一件事......”李加芸又点燃一 只烟,猛吸了一口说,“记得生了儿子不久,他问过我,说结婚那天为什么没有见 红......过后他也提到过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无法给他说清,他又不相信书中 说的有那样的可能......如果他在乎那个,又不相信我的清白,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呢?”李加芸的声音越来越低,幽幽的。 沉默。就象杯中的咖啡已经没有了热气。店里隐隐约约回荡着忧伤的《丁香花》。 这时,吧台里走出一位身穿紫色裙装的女人,她欣喜地打着手机直奔电梯: “他几点钟到家的?......哦,这下终于好了!我马上来看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