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七章一个女人仿佛刚从睡梦中被人推醒,茫然地坐在床上。里面很小,也就
几个平方,堆满各种包装箱,何仁皱起眉,这里怕是想伸个懒腰也会撞痛头。女人
并不漂亮,也没有化妆,灯光下,脸有些柔和,看见有人进来,便忙不迭,边用手
梳理略有点凌乱的头发,边打量着何仁。
男人又伸出手,小心翼翼问道," 老板,还满意吗?" 何仁没有回答,扶着墙,
在包装箱上坐下,他很倦,也不想说话。男人的声音大了些," 老板,行情你知道
的,我也不多喊,八十块,一口价。" 有些好笑,男人的目光勾子般紧盯着自己上
衣口袋,仿佛里面有金山银山,男人没有乱喊价,这种街边的女人是这个价,吴仁
掏出伍拾元,递过去," 行情是伍拾元,就这么多,你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何
仁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自己正一点点从身体里飘起,这个正坐在纸箱上说
话掏钱的人好象并不是自己,刚喝下的酒可真有点奇怪。
男人有些犹豫,望了眼女人,女人象是微微地点了下头,男人脸上又堆起笑容,
"先生,她刚出来做,你看能不能再多给点?保证让你舒舒服服,不舒服就退钱,行
不?" 何仁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敢情这是在菜市场买菜?有些不耐烦,又摸
出伍拾,挥挥手," 不用找了,这是你说的啊,不舒服就退钱。" 那男人可还真没
想到何仁不仅没少给,反而多给了二十,咧嘴笑得更欢了,边说边往后退," 老板,
你放心,包你满意,包你满意。" 一不留神,脑袋在门框上狠狠一撞,扑通声,人
跌出屋外。这下,那女人也笑起来了。她的牙齿很白,这让她的笑容很生动。何仁
没有继续往下笑,就与刚刚忽然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兴趣一般,他开始仔细地看着女
人。
他付了钱,那么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这世上绝大部分
的东西都可用钱买到,他想,若我的上衣口袋里真有金山银山,自己是否就能找到
令自己暖和的女人?头有些痛,这个女人正在眼前慢慢脱着衣服,他注意到她乳房
上有一块淡淡的青紫,也发现这女人很瘦。女人似乎真的是刚做这行不久,连女人
衣服是要男人脱才能令男人更觉得刺激这道理也不懂。何仁默默地看着女人弯腰褪
下最后一件衣裳,他闭上眼睛,想起妻子,若是此刻她能推门进来,不知道会有什
么反应,会跳起来叫吗?若是那样,那可就令人太开心了。生活如此乏味,所以人
就会找些乱七八糟的事,来令这些乏味的生活看上去不那么乏味。女人说话了,"
老板,不上来吗?" 城市里有小姐,但没有先生,只有各种各样的老板。老板就是
会给你钱的人,这种称呼是更实在些。何仁还是没有说话,也不想动,这样坐着就
挺好。
他睁开眼,捋捋头发,对女人招了招手,那个男人不是说保证满意吗?还真想
看看女人会如何令自己满意法。房间很小,他与女人的距离其实也就是二三尺那么
远,起身跨两步也就过去了,可他并不想起身走这几步。女人咬了下嘴唇,眼睛里
似乎有点害怕,她怕什么?何仁叹口气,站起身,朝床边走去。这上面躺过多少个
男人?何仁也没脱衣服,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床板很硬,让脊梁隐隐生痛。女
人的手伸入他衣服里,很冷,何仁哆嗦了下,冷而且干燥,何仁微皱起眉。女人似
乎意识到什么,一迈腿,上了床,在何仁身边跪下,低下头,开始亲吻何仁的胸膛。
舌头是柔软的,但牙齿是坚硬的,何仁抚摸着女人光滑的脊梁,他摸着了那些硬梆
梆的骨头。骨头也是会化作灰的,因为人都是要死的。女人想去关灯,何仁拉住了
她的手,她的乳房正在晃晃悠悠,这很好看。伸手轻轻捏了下,仍然是冷,这里面
有些什么?海绵组织,肌肉,对了,还有乳汁。女人轻轻啊了声,自己是弄痛了她
还是弄舒服了她?何仁忽想起那块青紫,也就脱口而出," 你这里是怎么了?" 女
人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下,犹豫了会,舌头更加温柔了,就好象有些潮湿的花瓣在胸
膛上一朵朵开放,女人的手慢慢往何仁的身下摸去。" 外面那男人是你什么人?"
何仁握住女人朝下游去的手,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心脏不争气地拼命跳动,仿佛
就要跳出嗓子眼。
女人的手还是很冷。" 你躺下来吧" ,何仁轻声说道,伸手把被子拉来,盖在
她身上," 别冷着了,着了凉可不好。" 女人显然有些诧异,但没说什么,温顺躺
下,何仁闭上眼,他搂住女人,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他很倦,他想睡觉。无论这女
人是否可以给他温暖,有时候,能有样东西抱抱也是足够。恍恍惚惚,他听见女人
的声音," 老板,你不满意我?" 何仁睁开眼,女人的脸忧伤而又疲惫,他在她脸
上轻轻摸了把," 不是的,我很满意,你能够让我抱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何
仁忽然感觉眼眶里已莫名其妙溢满泪水,忙闭上眼,已经来不及了,几滴清泪慢慢
滚落。
何仁的身体在刹那间僵硬,自己是怎么了?他把脸扭过去。良久,他忽然感觉
到几滴雨点般冰凉的东西正落在自己脸上,他回过头,看见女人泪盈盈的眼。" 老
板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老板还是第一次出来找女人吧。" 何仁没有点头也没有
摇头,他静静听着。泪水是莫名其妙的,人也是莫名其妙的,还会有什么不是莫名
其妙的?
第八章
女人慢慢地说着话,每个人都渴望说话,问题是他们能够说给谁听?所以很多
人越来越不爱说话,他们已习惯了自己说给自己听。" 外面那男人是我老公。" 女
人顿了顿," 他喝酒中毒,也就成这样子。他年青的时候长得挺帅的。" 女子忽伸
手用力抱住何仁,身子剧烈颤抖,"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活着本来也就是苦,
你若不觉得它是苦,那它就不苦。何仁还是没说话,他把头埋在女人胸前,这是个
受了伤的女人。女人悠悠说道," 这个店也不是我们的,是一个姐妹见我可怜,请
我来帮她看店。厂里倒闭了,我和他又没别的什么本事,也没有文凭,学别人的样
开过几家店都亏了,天天都有穿各种各样制服的人来收钱,孩子要上学要吃饭,他
妈妈又病了,不晓得哪里有条活路呵。" 女人的哽咽声渐渐地大起来。
何仁静静听着,不管这故事是真是假,这与他并无关系。报纸新闻上,这样的
事也太多了些。他都有点无动于衷,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女人,人都是自私的,不轮
到自己头上,是体会不出其中三味。" 为何不找过个男人嫁了?" 女人的脸已经苍
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老板,不怕你笑,我都是出来卖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抹不开?
我也想啊,我也想过找个能让我和孩子吃饱饭的男人嫁过,可谁会看得上我这种老
女人?" 女人幽幽说道,:" 还有,他怎么办?""你爱他?" 何仁忽然觉得自己这
个问题可笑至极。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爱是什么?只有天知道,这世上本来不
应该出现这个字眼,若是没有了这个字,想来大家也就没了这多稀奇古怪的梦,活
着就是活着,活着本身也就是意义。女人说道," 什么爱不爱的,那是你们有文化
人说的话,我们哪晓得这么多?他是孩子的爸爸。" 女人想了想," 其实,他对我
也挺好的。" 何仁有些奇怪," 对你好,还让你干这个?有手有脚哪里会饿死人?
做别的不行,难道去工地上打小工挑砖也不会?" 女人没言语了,好一会儿," 老
板,你说对了,他现是在工地上干些零活,可那能挣多少钱?上个月只拿回家二百
多块,这还算是好的,再说工地上的活也不是天天就有。" 女人慢慢说道,仿佛是
说着一件与她全然无关的事," 什么都贵,米呀,油呀,水电费呀,昨天孩子回家
说,学校要每个学生交二百块钱,说是要统一校服,否则就不让上学了。" 女人眼
里已没有了泪水,眼神空空洞洞,也不知她望向何处,虽然屋子里只有她有何仁两
人,但这些话似乎并不是说给何仁听的。真冷啊,女人的身体象块冰一般让人直哆
嗦,何仁打了个寒颤,这世上会有老天爷吗?冥冥中似乎真有种力量。可在这种力
量面前,人是什么?是否只是群微不足道的蚂蚁?或许连蚂蚁都不是。上帝不是仁
慈的,仁慈与残忍都是人想象出来的词汇,在上帝面前,它们都很可笑。上帝只是
孤独地旋转着,它超出一切而存在着,它并没有喜怒哀乐等诸多情绪,人的历史只
也是上帝手指尖一粒无足轻重的灰尘。
何仁默默把把女人解开的衣衫钮扣重新扣好,上衣口袋里还有些钱,他掏出来,
大概有三百来块吧,他把它们放在枕头上,然后说," 我走了。" 女人没有动,仍
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水泥和石灰,这些东西在很多时候都比人好看。何
仁明白,转身就欲推门出去,就听见床上咯地声响,那女人跪下了," 老板,我不
要你这多钱,你刚刚就多给了,我还没有服侍你呢。" 越可怜的人,膝盖越可能给
人跪下,因为他们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可以支撑脊梁,绝望中,心灵总是更加卑微。
何仁抬起女人的下颌,在她有些发灰的唇上,轻轻一吻," 你给我的,比我想象中
多。所以应该多付一些。我不是老板,与你一样,只是个人。"
何仁转身出去,把门合上。他仿佛听见女人正哽咽着在说," 你还会再来吗?
我不收钱的。" 何仁摇摇头,头不再晕了,却刀割般痛。男人已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淡淡灯光下,他的影子仅几寸长。何仁走出小店,夜色无边无际,这个世界真的睡
着了。他有些害怕,然后开始跑,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坚硬的声音。他看见
自己的影子正在自己前面疯狂地跑,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它,那么多的月光呵正
在这世界里飘荡。他在月光下,慢慢停下脚步。他有些想念在网络上叫" 月下" 的
女人,那个说与他是同一类人的女人,她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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