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处搬上来后,要对周围环境进行绿化。这是一个偌大的四合院,四处在南面, 拘役队在西面,第二看守所在北面,第一看守所在东面,中间是一个占地二十亩的 大院。 整个园林景观的总设计是顾处长,他不用画设计图,每天在院里蹲蹲站站,停 停看看,比比算算,便完成了他的构想。要实现这些构想,当然全落在拘役队,我 和梁乾贵要采购材料,组织施工,那段时间,也真够忙的。 完成后的景观,还真的不错。它采取中国传统的中轴线构图,又不完全对称, 均衡得当。一根高达八米的旗杆耸立在四处大门前,正中是一条长二十米的叠层水 池,水池既有喷泉,也有瀑布,池边用花岗石围边。池子两边是步行小道,踏步之 间青草相隔。西面是硕大的玻璃钢园球,园球正中镶有一幅中国地图,园球内是鸽 子的栖息所。道路旁种植桂花、香樟,绿茵草地,椰树、铁树点缀其中。每到丽日 当空,兰天彩云,白鸽集翔,红旗招展,绿草吐茸,鲜花散香,松涛阵阵,喷泉叮 咚,翠柏簇围,碧山尽收,真是一个好景致。 外环境改变了,拘役队也重新装修,生产组搬进了烟库。 这是一个极其安静极其封闭的地方,离队部较远,它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库房, 堆满了烟草公司的烟叶,外面大门一锁,自成一体。田干管烟库,他养了两条大狼 狗,终日守护着我们。我一个人住在二楼,房间有三十多平米。 我在门上贴了一幅对联:豁达处世,厄运逆境志不衰;宽心养身,随缘顺势体 自康,横批是:来日方长。 楼下是厨房餐厅。这真是监狱里的世外桃园,我把电脑也搬来了,准备写点东 西。一个不能安于淡泊的人,必须以更大的痛苦来重新认识淡泊。现在我以为对淡 泊明志,宁静致远有了感悟。 这个环境很僻静,很适合我独处。独处有助于减轻快节奏造成的压力,带来安 详平和的心境,这样才能发现自己,领悟生活。平淡是一种健康的心理暗示,是一 种面对诱惑不为之动心的坦然与镇定,是一种看惯了世态炎凉的宁静与自信。 在这里我想享有这份宁静,对拘役队的干警来说,却是瞄准了这里的僻静。 现在,烟库成为干警们娱乐的好地方,他们每天早上上班后,到在队部坐坐, 再到所管班组巡视一下,如果没有其它安排,便三三两两到烟库打牌。 这里是打牌的好地方,四面围墙,铁门紧闭,一头扎进去一天都不用出来,吃 喝拉撒全在里面。如果队部要找人,多叫学员去找,学员都往烟库跑。除了金队有 所耳闻外,曹队和顾处根本不知道。 人手不够时,我也上去凑数,久而久之便成了主角。 犯人与干部赌博时,往往打让手,该和的牌不和,让干部高兴,以免日后受夹 磨。在拘役队,我与干部已相处得如同军民一家,水乳相溶,用不着打让手,该和 牌就和牌,该赢钱就赢钱。有天晚上我们打通宵,我得了四个庄上清一色自摸,那 天晚上就赢了三千多元钱。 他们也耿直,输了就掏钱,没有因为我是劳改犯而赖帐。当然,也有个别的干 部欠我的赌债,能还就还,不能还也就罢了。 这期间,拘役队发生两件大事。 朱老七在合群路夜总会被杀死,据说是四个半截大爷干的。 秦老三负案脱逃,成为荆州省第一号通揖犯,通揖令贴到了拘役队。 虽然我经常借故回家,比起这些人来,要本份多了。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到啦,要过年啦,这是我来到拘役队后的第二个年。 生产组只有我和梁乾贵,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事,他找不到下去的借口。 一天,他的传呼机响了,复完电话后,他匆匆返回。 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我知道他想回益阳办事。 只见他灵机一动,拉我到猪房去,看看猪圈的保温好不好,如果不好,还得用 塑料布堵上窗户。 我知道梁乾贵的心思,他人在上面,心在下面,总是想找理由出公差。他经常 下到各组,东瞧瞧西望望,看有什么可修可补,可买可换的没有,一句话,找个借 口回益阳。 我可不愿到猪房去,那是苏乾成管的组,搞不好被他无端斥责不划算。 梁乾贵非得要我去,他说,苏干在又怎么样,我们又不是去玩,是去工作,是 为猪保温,如果有什么事,他来抵着。再说,苏干不一定在。 我知道,梁乾贵以为在拆看守所时与苏干有过一条烟的交往,苏干不会对他怎 么样。我也就随从梁乾贵去猪房。 苏干在拘役队管理两个组的学员,一个是猪房,一个是机修组,用他的话来说, 他在拘役队一直和猪打交道。 猪房里除了猪的嗷嗷声外,听不到一点人声,我跟着梁乾贵,径直向里走去。 当跨进猪房时,我们惊愕得停了下来,只见八个全身赤裸的学员,齐齐地跪在 猪圈里,任由猪鼻子横竖拱来。他们身上擦上了猪粪,寒风阵阵地袭来,瑟瑟发抖。 这么寒冷的天,这么肮赃的猪圈。 我们觉得大事不好,赶紧撤退。 梁乾贵动作比我敏捷,撤退时竟然跑到我前面。 还没走上两步,不知从那里发出一声喝令:站住! 我定睛一看,苏干坐在桂花树下,他的身后,猪房的刁玉富等人蹲在那里,难 怪我们没有看见他。 梁乾贵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苏干。我呢,一句不吭,反正有梁乾贵顶着。 苏干冷笑一声:是谁叫你们进来的,是不是吉昊然叫你们来的。你们竟然敢跑 到我的地盘上来。 吉昊然早就停职审察,苏乾成明知故问。 梁乾贵还是保持着最初的笑容,说:苏干,是这样的,天气越来越冷,我们怕 猪冻坏,特意来检查一下,需不需要作点保温防寒措施。 苏干怒目园睁,骂道:老子的事要你们来管!你是什么身份,管到老子的头上 来了。不经过老子同意,擅自闯进我的地盘,是不是想跟他们跪在一起? 梁乾贵还是陪着笑脸:不是的不是的,苏干,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我们确实 是来为猪圈保暖的。 你给老子听好啦,苏干叫道:以后不得老子的充许,不准跑到老子的组来! 是是是。梁乾贵答道:苏干,我们可不可以走了? 滚! 我和梁乾贵屁滚尿流跌跌撞撞一口气跑了出来。出来后我开怀大笑,梁乾贵还 在纳闷:苏干今天是怎么搞的,上次和我不是好好的吗? 后面听刁玉富讲,跪着的都是机修组的人,他们把苏干的车修坏了,全体受罚。 也难怪机修组的学员,拘役队的干部大多数开的都是报废报停的车,尤其是苏 乾成的那辆车更是破烂不堪,再加上苏干修车又不愿意买零配件,全是学员掏腰包, 谁受得了。还有,拘役队机修组除了几把破夹钳烂搬手外,根本没有什么修车工具。 真可怜在苏干管制下的学员,每天被夹磨得够呛,不仅劳累受气,还不时被罚, 动不动就叫跪,这太羞辱人格了。我发誓,如果我落在他手上,打死也不下跪。 刁玉富受不了这种夹磨,不久便逃跑了。他出去后抢劫杀人,犯了五条命案, 上了山。 他的脱逃,他的犯案不知与拘役队的管理,与苏乾成的管理有没有关系。可能 没有吧,他是咨由自取,罪有应得。可能也有吧,如果拘役队不疏于管理,如果苏 干不粗暴管理,结果也许不会是这样。 再有几天就过年,猪房也用不着挡风保暖了,到那时,大多的猪要被宰杀。 过年是学员们最高兴的时候,尤其是农业组的学员。 分配在农业组的犯人,绝大多数是农民,他们多是因为盗窃罪被判刑,家里亲 属很少来探望,更别说拿钱给他们用。他们很少有肉吃,一个月最多一两次,和在 看守所一样。一到过年,猪房所养的七八十头猪至少要宰去五六十头,这时,无论 是猪下水、猪杂、猪头、猪肚皮,都可以使学员大开洋晕。 所宰杀的这几十头猪,绝大多数是干部分回家过年,每人至少要分几十斤。另 外,还要送协作单位,如武警、法院、检察院,还有上级主管部门。其余的,还得 考虑关押在第一看守所和第二看守所近一千几百号犯人。当然,这些犯人一人最多 半斤肉,七八头猪也就打发了。 在杀猪的前两天,干部田世翁到生产组来,找我们安排杀猪分肉的有关事项, 并让泥工组的组长李富生也参加。 李富生平时很少说话,干起活来却相当卖力,认真负责,把泥工组管得服服贴 贴的。他的罪名是“强奸”,从他的外表和言行看,都不可能和强奸二字联系起来, 他是一个本份憨厚老实巴交的农民。 据他说,那天他跑“摩的”,载了一位打扮妖艳的女子。那女子上车后把脸靠 在他背上,说:大哥,我带的钱不够嘞。李富生心一动,说:那我们就玩玩吧。于 是他们便上林子里玩了一阵。回来后李富生摸出十来元钱给她,并带她去找旅店住 宿。途中遇到公安查车,这女子便把李富生给告了。在公判会上,李富生判刑七年, 是强奸罪中最高的处罚。 李富生组里的学员多数是农村的,不少也能杀猪,李富生所在的村子龙王村, 离拘役队四五里路,很近。他们村里有几个人是卖肉的,也得找两个人来给干部分 肉。所以田干叫李富生负责宰杀,梁乾贵负责过磅计数,我负责安排这些人的伙食。 四处派张科长总管,拘役队由田干负责。 私下里,我和梁乾贵、李富生商量,这次杀猪,我们至少要搞一百斤以上的猪 肉,留一些新鲜肉过年吃,再用酱油、盐和花椒浸泡几十斤猪肉,年后吃。剩余的, 叫李富生晚上点完名后带回家,制成腊肉、腌肉,想吃时便带上来。去年杀猪,我 和梁乾贵搞了六七十斤肉,吃了三个月还没吃完,后来送给李富生了。今年,李富 生和我们吃一锅,我们至少要搞一只猪吧。 这一年,我们共搞了一百六十斤猪肉,相当于一头大肥猪。我后来得知,酒房 的组长顾春怀,他们也搞了近一头猪。因为宰杀是在酒房,分肉是在酒房,近水楼 台先得月。 我们费尽辛苦搞到这么多的猪肉,并不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轻松和愉快,而是 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负担。实际我们能吃多少肉,一天最多一斤,四五元钱,还是新 鲜的。现在一下子堆了一百多斤肉,又要腌制烟熏,以免坏掉,又要保存好收藏好, 不要让干部看见。 我们偷肉的手法并不十分高明,张科长和田干不是不知道,他们只是睁只眼闭 只眼,用田干的话来说,谁吃都是吃,谁吃都正吃。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