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过完年后,曹队探亲回来。 一次公差,我坐曹队的车去益阳。车上,曹队问我今年过得好不好,组织学员 搞活动没有。我说,活动倒是搞了,但是今年过得很不好。 怎么呢?曹队问。 我便把金风大年三十夜罚十几个学员下跪的事说了出来,并说道: 大年三十是团圆之夜,欢乐之夜,学员在这个时候是最伤感的,因为有家不能 回,有乐不能享,这个时候,如果从人性化的管理出发,略加施教,能起到事半功 倍的感化效果。这个时候采用极端手段处罚学员,会加深他们的抵触情绪,同样也 是事半功倍,辛辛苦苦教育一年,大年三十的一次罚跪,前面所作的工作全部泡汤。 曹队,我是从学员的这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的,恕我直言,有不对的地方,请曹队 批评帮助。 曹队说: 你说得好,我们干部的管理水平的确有待于提高,这种提高必须基于个人素质 的提高,否则,要搞好管理的确很难。要提高个人素质谈何容易,在公检法三家中, 公安的文化素质是最低的,那些考不上大学的人,无路可走的人才去报考警校。你 所反映的这件事我也有所闻,但是没有你说得这么详细,这么直接,回去以后我还 要好好调查,这事一定要处理,把它作为一个范例来抓。 曹队还要我多多注意学员思想和行为倾向,也要多多注意干部的不良行为,有 什么事直接向他报告,他绝对对我负责。我很感谢曹队对我的信任,但是,有些事 是该说的,有些事是不该说的,我不可能什么事都对曹队说。 后来曹队告诉我,四处对金风的这件事作了处理:全处通报批评,并责令金风 在拘役队干警前作书面检查。 一天,我正在队部整理学员名单,突然听见一阵骂架声,紧接着几个干部冲了 出去,四处的几个干部也往出事的地方跑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远处停了两辆警车,围了很多人,都是干部。我不便上前,只能远远地朝那边 看。李宪波悄悄告诉我,曹队打金队。 对于我们这些犯人来说,真是不错的消息,尤其对金风这样的人,确实该有人 出来收拾了,他也太张狂了。 曹队是谁都不怕的人,他连局长都敢顶,别说是小小的金风了。他负过重伤, 据说,他的身体里还留有子弹。 打架被拉开了,金风被几个干部驾了回来。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的, 不知是被击中还是过于激动,只见他边走边说:太过份了,太过份了。我已经忍让 多少次了,忍不下去了。 隔一会曹队也回队部,他也边走边说:你这小子,你也不照照自己,你算老几? 你还嫩了点。 我呢,不敢出声,在档案室偷着乐。从此以后,金风老实多了,不是他值班, 他绝不管事,是他值班,他也只管份内的事,很少说话,很少对学员动粗了。 尽管金队是副队长,曹队器重的,是高中旭。 高中旭是荆州大学毕业,学机械。他是从看守所调到拘役队,他上任的第一天, 就拉着我去查看电工房水泵房,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要我盯好这两个地方的学员, 因为这两个地方距队部较远,容易成为吸毒贩毒的窝点。 高干不仅信任我,对我也很好。 在拘役队,请假回家很有学问,对不同的干部,有不同的请假方式。我几乎不 向金风请假,他怕承担责任,怕四处查岗,从来没有爽爽快快地批准过,对待他的 方法就是:前一天给其他值班干部请假回家,到他值班时也不上来,或者不给他请 假直接外出。 金风尽管很严厉,但是对待我、梁乾贵、李富生等人还是比较宽松的,他知道 我们不会去犯事,更不会逃跑,即使我们不假外出,回来后一般不追究,最多装模 作样的瞪你一眼。 最好请假的是所伯和田干,随时请假随时批准,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所伯, 有时他开着车,当着干部和学员大声说道:黄筑开,你不是要出公差吗,快上车走。 高中旭很不轻易准假,除非你有合法手续。当我没有合法手续向他请假时,他 总是说,我不知道,我没听见没看见,然后转过身走了。 实际上他已准假了,他可以不查你,点名可以不记,但是四处来查岗,或者你 在下面出了什么事,责任是你的。其他干部对我们三人也比较松,随便编个理由, 或说要修理什么,或说要采购什么,他们一般都准假。实际上,李富生很少请假, 半个月没有一次,最多呆一晚上就回来了。梁乾贵几乎天天在益阳,一个月没有几 天呆在队上的。我呢,每个星期六星期天肯定不在队里,平时有事,想走也就走了。 拘役队的木工满刑后,从二队调来一个小木匠,名叫吴庭正,苗族,荆州惠水 人,我们称他小苗。 刚调上来的当天,彭毅把他当作新鬼对待,要过他,小苗不干,他觉得自己不 是新鬼,在拘役二队呆了一年多,是老鬼了,不应该再过,于是两人就打起来。 这天正好是高干值班,他得知这事后,晚上点名时,把彭毅叫了上来。 四处的干部都下班了,大院显得很静,拘役队的百多个学员,直直站立着。 彭毅上去后,高干问道:今天是不是打小苗了? 彭毅不承认。 高干问小苗,小苗说打了,并捋起衣服给高干看。 胳膊上,后背上有红色伤迹,软组织挫伤。 高干对彭毅喝道:还有什么说的,跪下。 然后对李宪波说,去把警棍拿来。 大凡干部教训学员,总喜欢叫学员跪下,这样一来,学员难以躲避甚至逃跑, 二则居高临下便于处罚,第三呢,在心理上杀伤学员。 彭毅跪下后,将两手撑在地上,露出背部。他无话可说,既不求饶,也不畏惧。 他知道,这一餐棍刑是免不了的,只有咬着牙齿挺着。 高干挥动警棍,一下一下朝彭毅的背部打去,每打一下,彭毅抖动一下,然后 又挺住。 警棍外面是橡胶,里面是钢铁,打起人来,声音不大,外伤不重,可是疼得要 命。打了三十多下,高干的节奏慢下来,他也累了,头上冒汗,手上乏力。 没有哪个学员能劝高干住手的,如果能劝的话,只有我了。 我对高干说:高干,休息一下吧。 高干看我一眼,没有发作,他对我从来没有过重过激的语言。实际上他也想下 台,只是彭毅一直咬着牙撑着,高低不求饶。 又打了二十多下,我看彭毅也坚持不住了,摇摇欲坠,便走上台阶,扶着高干 的警棍对彭毅说:彭毅,错没有? 彭毅不说话。 我知道,坐牢的人不少是硬汉,即使皮肉受苦,也不轻易低志。 即便这样,我也不愿他们受到更深的伤害,我应该尽我的能力保护他们。不管 他们有错没错,不管他们认不认错。 我大声说道:快给高干认错! 彭毅发出一声谁也听不懂的声音。 我赶紧园场:对,认错就好。然后我对高干说: 他认错了,交给我们处理吧,事情还没有结束,他还得有思想上的认识才行。 高干把警棍一扔,骂道:小私儿,我看你嘴硬。 说完扬长而去。 高干刚一走,彭毅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彭毅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多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