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金风值班,我没有请假就下去了,第二天早上 才赶回来。 当时四处大院正在搞景观绿化,生产组由四处的赵应宏管,他对我说,顾处长 到处找你们生产组的人,没有找到。我对他撒谎说,我请假回去买电脑配件,当日 无事发生。 两天后的星期五,顾处长带着曹队,金风走进了生产组,曹队问我:星期三你 到那儿去了? 看见这个架势,我知道大事不好,再不好也得硬撑。我撒谎说:我请假到益阳 买电脑配件。 我拿了一台电脑到拘役队来,也为队里打点文件这类的,如果想下去,我总是 用购买墨水、打印纸来搪塞。 顾处长问:你给谁请的假? 我给值班干部请的。“ 顾处长又问:办手续没有? 办了的,可以在登记本上查。 我只能把撒谎进行到底,无论他们信不信,无论他们查不查。 金队没有顶我的簧,当天他值班,没有给我办任何手续。 顾处长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星期三中午就回来了。 胡扯,星期三中午我到处找生产组的人,一个都不在,你还敢当面撒谎,我说 过,阶级斗争复杂得很,你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收监!马上收监!送去农场, 送去挖煤。 然后他怒气冲冲地掉头走了。 提到挖煤,我立即想到程平也说送我去挖煤,何其相似。 我对他的歇斯底里既不惧怕,也不惧恨。可以这么说,坐牢的人还怕什么,该 发生的正在发生,该结束的正在结束,一切事情都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们暂时认识 不清罢了。下农场有什么可怕,我也正想去了解农场那边的情况。 但是,对黄可行的辅导又怎么办?不能半途而废啊。我对收监显得异常平静, 但是对黄可行又是格外的挂念。 收监是有规定的,有暴力行为,吸毒犯毒,有可能重新犯罪或不收监将会发生 危害的,才能收监。一般说来,违反队规队矩都是收特室禁闭。但是规定是规定, 那是纸写的,人治和法治的区别就在于这里。 座山雕一声令下,哪有不执行的。 但是拘役队的干部都对我好,都在为我说话。他们围着曹队,看曹队怎么办。 曹队很为难,他确实不愿意收我,但是顾处长又顶在这里的,正当他犹豫不决 时,金风说道:曹队,或者变通一下,收到特室。 对于金队的关心,我真有点感动了,想到不久前还怨恨他。 曹队想了想,说:恐怕不行。 田干也凑上来:再给王老板说说,看行不行。 曹队对我说:你去找潘处长,叫潘处长帮你说说,试一试。 潘处长和我的工作接触比较多,相互都很熟悉,但是他也感到为难,他说他不 了解前因后果,不好去说。其实,他们都怕顾处长,顾处长是说一不二的人,再说, 他有必要为一个犯人去说情? 曹队说:那只有收了,收二看,等顾处长的气消了,过两天就把你接出来。 二看是第二看守所。 田世翁说:那我送他进去,我去办。 田干怕我进号子吃亏,他要亲自去打招呼。 在我收拾被子时,田世翁跑来找我,他说他要和所伯去买猪饲料,高中旭送我 进去,他已经对高中旭说好。 高中旭原来是第二看守所的干部。 其实不用田干对高中旭说,高中旭也会把我安排好的。他直接找到所长岳海瑞, 把前因后果说了,并要岳海瑞对我关照。 我进看守所后,没有进号子,直接在《芳草地》编辑部,说好过几天就出去。 拘役队的学员收监,都是进号子,从来没有留在内劳的,我破了先例,得到一个从 未有过的待遇。 在看守所真是养尊处优的好地方。 我整天无事可做,扶在水榭的女儿靠上观景赏鱼。 第二看守所的内环境搞得很好,大院正中是清澈的池水,金红色的鱼在水中追 逐游曵,水池旁边是绿茵茵的草坪,几簇红色和白色的杜鹃花镶在其中。一座中式 水榭座落池上,金色的琉璃瓦,勾画着花蝶龙凤的楣子,把这里装点得格外雅致。 现在的看守所都在追求花园式的装修,给人一种文明执法的导向。实际上,只 有坐过牢的人才会有亲身体会,号子里那种残酷的规矩,贪赃枉法的黑暗腐败,是 无法用这些花草来掩饰的。 我闲得无事,总爱到这里来走走坐坐,去幻想那山野风光。如果说幸福就是身 体无痛苦,灵魂无纷扰的话,置身于这个园林式的看守所里,应该说这也是一个不 错的生活方式。 在收监的一个星期中,看守所的岳海瑞所长对我很好,他偷偷放我出来两次, 并对我说,千万注意,不要让顾处长看见。一星期后,弟弟托关系找到顾处长,放 我出来了。 所伯笑呵呵来接我,并对我说:在里面过得还好吧,曹队叫你去找他,他有话 对你说。 曹队说,他们正准备把我接出来,没想到我弟弟来了。在我进去的这两天,他 嘱咐其他人,不要动我的电脑,养好我喂养的小猫。 我表示对他感谢。 为一点不存在的小事将我收监,我不得不思考是什么原因,我联想到上次做字 牌时顾处长一再颠对我,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程平和顾处长也很熟,他要顾处长来 整我? 我不敢往这方面想,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程平神通广大,和政府的人,公检法的人都熟,我想和顾处长也不例外。这一 猜想不久后得到证实,而且还是我亲眼所见。 那天,我把叠水池的设计方案拿给顾处长看,在四处大楼没有找到他,有人说 他去看守所了,我又找到看守所。 顾处长站在第二看守所门外的花坛边,就他一个人,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这个举动很少见,平时在他身边都是前呼后拥的。 正当我要对顾处长报告时,从看守所接见室走来两个人,他们径直朝顾处长走 来。 我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程平。 这是我入狱两年后第一次见到程平,我现在的一切遭遇都是他给我带来的。仇 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我现在的处境能力,完全不能与他抗衡。我把头掉朝一边, 顺路走进看守所机修组,并在一边观看。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不知说什么。 估计程平来看守所探望犯人,办不到手续,便找到顾处长帮助。程平走后,我 便去找曹队。 我对曹队说:刚才我看见程平和顾处长在一起,他们两人是认识的? 曹队对我说:可能认识吧,不认识怎么会在一起?程平和公安的很多人都认识, 他也请我吃饭,我没有去,我不想和他往来。 还有一件事,更是说明了程平与顾处长不一般的关系。 全国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后,荆州益阳也成立了打黑办,报纸广播电视以最 大的版面,最醒目的标题,最黄金的时间作了大量的舆论宣传和报道,国务委员罗 干严厉地提出,不管涉及什么人,不管有多深的背景,一查到底,决不手软。 一时间,警灯闪烁,警笛长鸣,大有打一场战争的声势。 李勤嗣调到市政法委去了,专门负责这项工作。 一天,李勤嗣告诉我,他说,你的这个案子,想通过司法程序来申诉,现在看 来难度太大了,可以采取其它渠道。比如说当前正在开展打黑除恶的专项斗争,打 击黑社会是这项斗争的重点,从程平的劣迹来看,他够得上黑社会。认定是否是黑 社会性质,有以下几点:1 、有政府官员或公检法的人作保护伞;2 、非法敛财; 3 、有犯罪嫌疑。程平是具备这几个要素的,你可以把信寄到省市打黑办或政法委, 通过对程平的打击,顺势翻你的案子。 这个主意不错,我立即找到曹队,把我的想法对他说了。 曹队一直关心我的案子,也多次说在适当的时机为我翻案,他叫我写材料,一 份交给队里,由队里盖上公章签上意见寄往市局省厅打黑办,一份叫我送到四处监 管科,看监管科如何处理,能否立案。 我照办了,送给四处监管科时,我交给了胡科长。 我与胡科长有相当次数的接触,我的案情他也知道一点,他也曾叫我写份材料 给他。现在正好,他拿着我的控告材料跑了几个科,没有办成。于是,便以监管科 的名义,盖上监管科的公章,将这份材料寄到市局打黑办。 一天,我正在烟库午休,一个学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我说:快,快,顾处长找 你。 顾处长找我是常有的事,用不着这么急,我问道:在什么地方? 他已经进烟库的大门了,马上就要进这里了。 我一骨碌翻身起床,胡乱穿着衣服,一边在想,他怎么会,怎么会来找我呢, 究竟是什么事。 当时我是住在烟库,烟库是拘役队最偏远,最森严,最清静的地方,从四处到 烟库要走好长的路,顾处长从没进过烟库,他要找我都是叫人来喊我,今天怎么会 亲自上门,是什么重要的事使他这样做,我觉得相当奇怪。 我还没有穿好衣服,顾处长已经进了我的寝室,看见我急急慌慌的样子,他反 而对我说:不急不急。 然后他四处看了一下,说:你住的这里还不错嘛。 我问道:顾处长,有什么事? 顾处长开门见山地说:你交给监管科的材料,已经发给市局打黑办了,我回来 后听见这事,我便向胡科长要底稿,胡科长说只有一份。这怎么行呢,无论如何都 应该复印一份留底存档。你看你这里还有没有,调一份出来。他指指我的那台电脑。 我当时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并不是我怕他,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见到他我就会 慌张,他经常会说几句话让你几天不得安宁。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他要底稿的其它用 意,甚至忘记了他与程平的关系,我对顾处长说:我有备份,我等一会给你送去。 你调出来吧,我在这里等着。 当我把打印好的控告材料拿给顾处长时,我注意到,他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看, 极其认真,这时,我才想起他和程平的那种特殊关系。 他是想通过我的控告了解程平的情况,还是想为程平通风报信,或者看看材料 是否涉及他,这些我就一无所知了。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打黑除恶的斗争已进入尾期,益阳市没有揪出一个黑恶势 力,程平一伙也逍遥法外。我决心给公安部写信,这封信应该写特别些,能够引起 高度重视。 信的开头,我以益阳市人民的愿望,编了一句顺口溜。 我说,全国各地的除黑打恶搞得轰轰烈烈,唯独益阳不是这样。益阳的老百姓 编了一个顺口溜:益阳严打比较特别,只见除恶不见打黑。 然后列举了程平的犯罪事实:向政府官员行贿,贷款诈骗,开夜总会涉嫌组织 女人卖淫,对我的绑架,赌博,黑社会性质。 我提笔给荆州省检察院杜知荣检察长写了一封信: 杜知荣检察长 你是一省之检察长,我是一个阶下囚,现在,我以一个囚犯的身份告诉你一个 事实和真理,在这里,没有司法的公正… 署名黄筑开,响当当的名字。 我希望他来找我,但是没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