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当我们在风坝里搞墙报时,只听到监室内乱作一团,里面打起架来了。 我探头看去,有几堆人正在打架,其中有两个血流满面,阿灿站在铺上甩开膀 子,猛打一个高个,这人也不还手,躲闪几下后,又去追其他人打。 当时我着实分不清谁与谁一边,谁在打谁,只见四五个人打成一团,阿灿打完 一个又打一个。袁老三身上纹着青龙,煞是勇猛,他两三拳便把姜平打翻在地,然 后又去追打另一个警卫。阿灿和其他人都过招,恰恰不与他过招。直到有人在巡风 道喊叫,干部才知道。 监号门打开,冲进几个干部,他们拿着警棍,训练有素地一人奔一个脚落,然 后转过身,弓着腿,双手握着警棍指着地,高声喊着:蹲下,全部蹲下。 人犯一个个乖乖地抱着头蹲下,我也蹲着,也学着双手抱头,两眼看地,不敢 创新什么花样。 哪几个打架,站出来! 没有动静,没有人愿意点水,打架人的也不想承认。对于声色俱厉的回答,只 能沉默。阿灿抱着头,一声不吭,眼睛溜溜地窥视着干部的一举一动。 刚才哄乱的场面,现在如此沉寂,大家都知道,沉寂的后面意味着什么,一场 暴风骤雨的严惩将会来到。 干部见控制局面后,不再问话,在风坝中走来走去,注意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色 神态。只见一个脖子僵硬,看人不能扭头只能转身的干部环视一周,用警棍点了几 个人,叫站出来。千真万确,这几个都是参与打架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包括 阿灿在内。 这个歪脖子干部真有眼力,后来得知他叫韩泠。 打架的人叫出去了,我们仍然蹲着。不久,岛上的小祥和刘胜林也被叫出去了, 我们仍然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阿灿、小祥和刘胜林回来 了,两个警卫也跟着进来。 阿灿一进号子就破口大骂,他骂那几个他经常关照到的人,关键时候不出来帮 架,让他一个人对付那几个,小祥也在旁边跟着帮腔。 被点判到的那几位,或者不吭声,或者申辩自己确实是帮了架的。 今天这场斗殴,是以袁老三为首的中铺想要翻岛而惹起的。翻岛是号子里的黑 话,意思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斗争。 袁老三他们借口警卫没有冲厕所而殴打警卫,借机推翻阿灿的统治。阿灿很清 楚,这是袁老三对他试探性的挑衅,是打狗问主人,看你阿灿是什么样态度,帮你 的又有几个。尽管没有直接对着你,实际上,就是朝着你来的,打了你的警卫员又 怎么样。 阿灿现在最恼的就是董志,平时阿灿对他是很好的,董志没有接见,没有收入, 但阿灿总忘不了给他一点剩菜或者吸了一半的烟头,这样的赐予在号子里应该是龙 恩了。这次董志却无动于衷,怎不叫他恼火。 以袁老三为首的三人回来了,除了身上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外,还戴着“巴巴铐”。 他们戴着脚镣,双手一前一后铐在胯下,每走一步,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露出 极其痛苦的表情,进来的人也都通通列队蹲下。 在监狱里,违反监规有很多处罚方式,如体罚、鞭训、加戴刑具。加戴刑具有 多种,手铐脚镣对这些人来说是小菜一碟,达不到威慑处罚作用,用得很少。有一 种是“夫妻铐”,一双脚镣铐两个人,或者两双脚镣铐三个人,这种戴刑具方式只 是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就象连体人一样,做什么事都必须在一起。对于以烂得烂 的人来说,这也没有什么。使人胆战心惊的是“巴巴铐”。巴巴铐即戴上脚镣后, 双手一前一后铐在裆内,双手不能动弹,双脚只能移动,整个身子象虾一样弯着, 不能伸直。由于血液循环不畅,会使得大腿酸胀麻木。“巴巴铐”不仅腿弯,还得 手曲,背弓,所有的关节,包括脊锥,都被限定在一个极小的活动范围,限定时间 不是一小时,两小时,而是几天,十几天。 我听阿灿介绍,这种处罚只要超过半个月,人就会致残。我真想不通,都坐牢 了,还要你争我斗打什么架,明明知道违反监规会受到如此严厉的处罚,为什么还 要去做。 牢门大开,老陈伯坐在椅子上,正堵着大门。里里外外的人,在风坝两边蹲成 两条线,听着老陈伯发话: 是谁带头打的架?唔? 别看老陈伯上了年纪,嗓门不小,中气十足。 老陈伯明知故问,在外面他已了解得清清楚楚,并且根据各人的参与程度分别 给予了处罚,他问的目的,是要看看其他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以便了解号子里面的 思想倾向。 不点到名,其他人是不会说的,有说话权利的都是睡前几铺的。 看见没人说话,老陈伯对着那三个戴“巴巴铐”的人说:为什么打架,说出来 听听,说! 问了几声,其中一个高个子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屙了屎不冲水,不塞塞子。 他叫张志彪,干些拎包抢夺这类的事,他多次进出看守所,是这儿的老常客, 他是袁老三忠实的追随者。 就是这些?老陈伯质问道。 袁老三没等老陈伯问到自己,直截了当说道:我看他们不顺眼。 唔,差不多,敢说敢为,敢为敢说,我看你象个汉子。你看不顺眼就要打人, 我看不顺眼为什么就不打人了,你们这些人我哪一个看上去顺眼,我打了你们没有? 没有!你在外面嚣张,进了监狱还要称王称霸,老子今天就要杀杀你的威风。 袁老三知道老陈伯不会对他动手,他受到了戴巴巴铐的处罚,所以并不惧怕。 还有谁说?老陈伯问道。看见没有人回答,他看了小祥一眼。 小祥是三铺,也该是他说了。 他迫于无奈云里雾里地说了起来: 老陈伯,这场架早就要打起来的,原来都劝过好几回。组长吼到才没有打成。 其实都是一些小事,袁老三他们看不惯,认为这两个不听招呼。这两个呢,又不买 帐,不理睬他们。次数多了矛盾也就大了,这几天火药味就很重了,我们都注意着 的,后面他们在里面打起来了。 小祥的这个回答,等于不回答。 他有他的考虑,袁老三他们是本地的,益阳市人,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监狱大 门已出入了很多遍,和其他号子的,还有劳动号的,甚至和不少干部都比较熟,自 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上山赴刑场。万一阿灿没有改判,被枪毙了,袁老三当上 组长,和他过不去,自己也不好受。再加上平时和袁老三的关系还过得去,阿灿和 袁老三明里暗里的冲突都是由他来协调的。如果不是老陈伯问到自己,他肯定不会 开口,问到了,不说也不行,作为副领导的身份,多少要说几句。他既要站在阿灿 一边,又不能得罪袁老三,不了解小祥用意的人,还认为他表达有问题呢。 哆哆嗦嗦说半天不着边际。老陈伯打断小祥的话,刘胜林说! 刘胜林狡猾狡猾的,他把诈骗时的口才淋漓尽致表现出来,既谈到陈袁二人间 的宿怨,一个人也不得罪,还谈到监号的明天,取悦于老陈伯。言谈间不忘加点小 幽默。至于今天发生的事,他推得一干二净: 当时我正在搞墙报,听见打架后组长进去拉,我也去劝,没有看见谁先动手, 也没有听见吵架,号子里的各种矛盾都有,几句话不对头都有可能发生打架。 听着这些回答,最气的可能要数阿灿,还是挨着自己睡的,怎么就不敢直接了 当地说出来,怎么就不敢说是袁老三策划的,袁老三挑起的,是直接对着我阿灿的。 还有那个说?老陈伯问。 没人回答,阿灿就吼道:怎么样都哑了?不敢说了,平时只敢在后面嘀嘀咕咕 的说,当着面就不敢说了。 说话间,恶狠狠地看了董志一眼。 董志知道是在说自己,碰着阿灿的目光后,低下头。 董志说!阿灿点名了。 我没有说的。 平时你是怎么说的? 看见他不说,阿灿便说开了: 这件事是袁老三搞起来的,他在号子里拉帮结伙,持强凌弱。好几次都准备打 架,被我压下去,他就是对着我来的。 他没有说袁老三要推翻他的地位,他也清楚,即使不说出来老陈伯也知道。 老陈伯确实知道袁老三的真正动机,他要维护阿灿的组长地位,相比下来阿灿 作为组长是再好不过的。他是外地人,又是死囚犯,用他当组长可以说在全中国的 看守所里是绝无仅有的。但是阿灿比较正直,对待新犯人,招待得并不过头,如果 换成象袁老三这样的人,搞伤搞残的话老陈伯要负责任的。加上阿灿也有三两下, 压得住。再说,老陈伯也痛恨几进宫的惯盗。 阿灿在一旁喊道:老陈伯,他们是对着我来的。 老陈伯掉过头去对阿灿说:你喊什么,是谁叫你说话的? 阿灿低声说:他们是想翻铺,想推翻你选定的组长。 这下子阿灿不得不说了,说出来舒心畅气。这是原则的问题,是政治的问题, 是关于革命的政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阿灿还把老陈伯给抬了出 来,你选定的组长,袁老三的矛头不仅对着我阿灿,还对着你老陈伯,因为他们要 推翻由你亲自选定的领导人,如果袁老三的阴谋得逞,那么,在座的无产阶级就要 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阿灿和袁老三一样,总是把自己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表。 老陈伯停了停,想了一下,说: 大家听着,组长还是阿灿,有什么事都要听他的,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向干 部报告,开了监号门是干部说了算,关了监号门,是组长说了算。阿灿虽然是死刑 犯,我们不说他好与坏,至少,他是很正直的人,你们要服从他的管理。听见没有, 有意见没有。这几个人,要好好整治整治,不准给他们打饭送水,屙屎屙尿都不准 帮他,那个帮他,我原还把他也戴起巴巴铐。还有,叫他们睡下来,挨着厕所,不 经过我的允许,不准调铺。 阿灿喊起来:老陈伯,干脆把他们调号。 阿灿的提议直刺袁老三的要害,比戴巴巴铐还要狠毒三分。 俗话说,新鬼怕进号,老鬼怕调号。如果袁老三被调到其它号后,被打不用说, 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从花子当起,从厕所边睡起,这个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至 少是半年,别说其他人,就是组长调号,也一样从头再来。 老陈伯也想过调号的问题,要调他只能调到自己管的另一个号子,对他来说都 是一样,他不可能把袁老三调到别个干部管的号子,不能把不好管的犯人推给别的 干部管。 老陈伯瞪了阿灿一眼,说:是你管还是我管,你还当不当这个组长?你听着, 你不给我好好地管,出了事你也跑不了,那时你的立功全部报废,马上送你上山。 见问不出什么了,老陈伯便总结发言: 袁老三想踩翻阿灿,只要我在,休想办到,下次再有这种事,腿都要给你打断。 下次还敢不敢? 袁老三闷声闷气应了一下,老陈伯喝道:说大声点。 得到袁老三满意的音量后,老陈伯接着说:这个月的评比分扣完了,打架扣二 十分,还被扣什么没有?这个月不知能不能及格。训练考核也要开始了,如果不及 格我拿你阿灿问罪,听见没有? 大家齐声答到:听见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