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时,一折白色的纸片如同鸽子从天而降,落在风坝的一角,姜平赶紧跑过去 拾起,交给阿灿。 姜平小声说道;袁老三的鸽子。 在纸片上写有收件人名字,任何鸽子都要通过阿灿过目。 阿灿拿起纸片,沉思片刻,又将纸片递给姜平,说:拿给他。 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小死鬼悄声对我说:这叫鸽子,袁老三的钩钩发过来的。 鸽子是监狱内相互传递的书信。各个号子相互联系采取这种方式,他们取了这 个美丽动听而又形象的名字。传送鸽子的邮差就是劳动号的犯人,他们一会儿是鸿 雁,一会儿是红娘,还是串通案情攻守同盟的使者。他们左投右递,上传下收,只 为了要包烟抽。狱方不准传送鸽子,一切都是背地里做,若被狱方知道,会被惩罚。 袁老三龟缩在厕所旁,他把“鸽子”平摊在地上,很吃力地垂着头,读着这封 信。 袁老三个头很矮,一米六左右,皮肤白蜇,样子也很清秀,可是他膀粗臂园, 上身纹满了张牙舞爪的蟠龙,人也因此变得凶猛狠毒起来。 他是他们这伙最有头脑的,所以这些人都听他的。这次打架是他亲自策划,目 的是通过教训警卫看看阿灿的试应手,看有谁帮阿灿没有,阿灿敢不敢亲自动手。 从最后结果看来,效果还是好的,没有人帮阿灿,大家还是怕他袁老三。这时他感 到手腕一阵阵的胀痛,他只得变化一个姿势,这个姿势可以减轻手腕的压力。现在 他戴的这种手铐不是平常看见的不锈钢手铐,可以调节松紧,这种手铐太小了,只 够套住手腕,用锣丝固定,一点间隙都没有,加上他的手又粗,没戴多久,手腕被 勒得又红又肿,铐子已陷进肉里了。这种处罚至少一个星期以上,任何痛苦都要咬 紧牙承受下来。男人要历经世上的磨难,承受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能成为强者, 他是这样理解的。 袁老三因盗窃被抓,判刑三年。进来时关在上八号,在监号里打死人后,被调 到下六号。被打死的那人是个药鬼,新来咋到,不懂规矩不说,还不买帐。他说他 的叔叔是公安局某科的科长,不这样说则罢,一说打得更惨。他们每天早上和晚上 都要各打一次,这还不说,还要叫他舐屁眼、含鸡巴,五六个人鸡奸他,搞得屁眼 脱肛流血。后来,被打断的肋骨插进胃里,造成内出血,躺在铺上动不得,没有人 报告干部,没几天就死了。狱方赔了一万七千元给犯人家属。后来追查是那些人打 的,没有一个承认。铺上的人全部被调号,中铺被立案审查。袁老三当时也是打手 之一,被调到下六号来了,虽然他接了判,可以外出劳动,但由于有命案在身,正 立案侦察,所以只能呆在号子里。 读着来信,他的嘴角向上提了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痛苦顿时减轻很 多。 这是他钩钩写来的信。 在监狱里,称女朋友为钩钩,称谈女朋友为挂钩钩。 别以为这对男女是在监狱外认识,在监狱内继续。实际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 男女都是被抓进监狱后才认识的。他们通过劳动号的牵线而相知,然后彼此传递书 信。有些交往一年半载,连面都没有见过,有的钩钩同时和几个男人交往,有的钩 钩如同果戈理的死魂灵,有名无实。 袁老三的钩钩货真价实,他不仅见过,还亲吻过。 鸽子叠得整整齐齐,别出心裁,很象中国八宝图案盘长的形式。袁老三专心地 读起来: 老公、我好想你。听夏琳说,你被戴上了巴巴铐,还被打了一顿,不知是什么 原因,老婆我好心痛。 我想你肯定又打人了,一定是把人打得不轻,才处这种重刑的。我也多次给你 说,不要打人,实(适)可而止就行了,人打重了别人也恼火,你也要遭处罚,何 必呢?你难受,我也在为你难受。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要自己保重才行,你一定 要听话啊。 昨天晚上睡觉,我又梦到了你、我们两人躺在水坝边的草地上,数着星星,有 颗星星特别亮,一闪一闪的,我说象我的心,你说象我的那个,我好害羞。后来你 说你要要,还没等我同意,你就把我剥得精光,然后骑在我身上,你还说你要化成 水全部流入我的身体,搞得我全身痒痒的酥酥的抖抖的,我感到你好结实,好粗壮, 好有力,老婆我好喜欢。我好希望每天晚上都和你数星星,都让你要我。 我的案子进展得还是比较快的,前天开庭了,听律师说可能要判八年。八年时 间并不长,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怎么过这八年,我多么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那怕是隔一堵墙,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鸽子也好,对我来说是安慰。这几天很 烦,越烦越想你。 你上次送来的两瓶油辣椒,已经快吃完了,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想到你,想 到你对我的关心和对我的爱,老婆我都记在心上的。老公,好好保重身体,我想你。 吻你、吻你的全部,老婆微。 袁老三看到这封信,虽然身在囹圄,手脚被铐,可是喉咙却一阵阵地堵塞,心 口一阵阵的地涌动,一股热乎乎的欲火如同地层里的岩浆在全身涌动。尤其是看到 “粗壮、有力”一句时更是想入非非。这就是袁老三不惜花财物交朋友,希望得到 的唯一快感。 袁老三闭上眼睛,让自己再一次沉浸在欢快的性幻想中。 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爱,这种爱可能是永恒的,也可能是短暂的,可能 是真挚的,也可能是虚伪的,可能是高尚的,还可能是低俗的。爱情不是一种固定 的模式,它以各种形式因人而异因境而异地存在着。 袁老三很明白这种爱的内涵,不能说它是虚无飘渺的就不能仅在,双方都需要 这种精神上的依托。这种两性之间的恋爱关系,被戏称为油辣椒式的爱。因为女方 总是向男方要最廉价的礼物,一两瓶油辣椒。这种要求应该是自从有了人类以来的 最低要求吧。日久天长,这种低价位的物品累计下来是不可忽视的数。阿灿可没袁 老三幸运,他在半年时间,整整花去600 元的油辣椒费用,可悲的是,钩钩的面没 有见到,声音也没有听着,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女号的人集体虚构出一个名叫慧儿的 人来。 袁老三由于通过朋友正式介绍,不仅见过面,而且还亲过嘴。一天周微在外面 给看守所住院部洗被子,瞅见下六号的风窗开着,于是热烈地、大胆地把嘴送进来, 才有这种经典的亲吻。 袁老三把周微的信拿给这几个受罚的人传阅,大家低着嗓子七七八八说笑了一 阵,暂时忘记了镣铐带给的痛苦。 监狱里交友,不是林间小路的漫步,不是花前月下的私语,而是柏拉图式的恋 爱,精神上的享受。面对着高墙和铁窗,男女间唯一的交往途径是传递鸽子。他们 没有见过面,也许以后也不会见面,更不会有肌肤的亲近,但是信中的语言,足以 使他们得到各自的满足。他们也只能通过文字来渲泻自己的情感,释放自己的欲念。 信中的内容和遣词,只要想得到的,都要写上去,无论如何低级、如何淫秽、如何 下流,通通的写上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泄欲的目的。 在与周微亲嘴的前半年,袁老三没有见过自己的钩钩,只亲过画在纸上的鲜红 唇印,摸过画在纸上的阴部。 听劳动号介绍,他的钩钩长得很妖娆,很有性感,奶子又挺又大,他们都看见 过。只不过这个钩钩同时和七八个男人在挂,而且这些男人中有好几个都是一铺, 他们给这个女人送去的香烟、油辣椒、火腿肠、卫生纸,用都用不完。他知道,女 人挂钩钩不仅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还可以获得物品,补充自己的生活需要。男 人就不同,为了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必须有一定的付出。 现在现实得很,不要说是监狱,在社会上也是这样,挂钩钩,实际上就是挂香 烟,挂油辣椒,所以他并不计较这些,有什么好计较的,说不定此时此刻,自己的 老婆正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凡是家中男人坐牢的女人,都难熬这漫长的黑夜,都会 去找其他男人,能不离婚就不错了,你还管得了这些。至于周微挂了多少男人他更 不在乎,只要在他需要时,读着信,想着她,能把精液很舒服地打出来就行了,其 它还能做什么? 当我经过袁老三旁边时,他抬头看我一眼,叫了一声哥皮。 哥皮的称呼我第一次听见,也不知道是监狱语言还是社会语言,意思是兄弟哥 子,既有尊重,也较随意。 我停下来,问:什么事? 想麻烦你写一份检查,交给老陈伯,帮个忙嘛。 我并不了解他,不知道是同意好还是不同意好,照理说我可以一口拒绝,但考 虑到以和为贵,不要树敌,因此犹豫起来。 哥皮,我不会写,手又被铐起的,还是帮个忙吧,都是本乡本土的人。 我同意了,过一两天再写,反正还早,可能还有一个星期,写早了也白搭。 其实袁老三更多的是在试探我。 不仅阿灿在观察我,袁老三也在观察我,所有不甘寂寞的犯人也都在注意我。 他们注意我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他们都无事可做,号子里一天到黑也没有什么 事发生。来了新鬼干部打招呼这种事,在号子里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不 得不注意。再加上来的是毛光鬼,又有面目,他们又不得不由注意进入了观察。 袁老三想,来者不凡,此人必将是下六号的牢头。 此人是益阳人,有很多朋友;此人有来头,惊动了看守所的头儿;此人有文化, 知书达理;此人有经济,这是雄踞一方最重要的条件。由此看来,我不下地狱谁下 地狱,他不当牢头谁当牢头。 只要此人出现,阿灿的兔子尾巴长不了,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十天八天,他绝 对下台,这个哥皮绝对登基。到时候,益阳人总是向着家乡人,会有自己好日子过。 因此,从现在起,就要加强他的印象,搞好与他的关系,即使没事都要找事做,没 话都要找话说。所以袁老三叫了声哥皮。 我替他写的检查递给老陈伯一个星期了,袁老三,张志彪等人还被铐着。老陈 伯进号子来过,他没有管,对于袁老三的哀求,他的回答是:谁铐的谁来解。又是 五天过去了,还是没人解。 我禁不住耽心起来,照阿灿的话说,如果十天半月不解开的话,有可能残废。 如果真的残废了,狱方怎么向犯人家属交待。 被铐了这么多天,袁老三和张志彪已经浑身无力了,他躺在厕所旁一动不动, 半响变换一个姿势,但身体依然是卷缩在一起的,伸展不开,憋得很难受。 老陈伯不准任何人帮助袁老三,如果没有人帮助的话,袁老三他们是不能料理 自己生活的,大小便还可以应付,因为平时间都穿一条短裤,手又是被锁在下面。 除此以外,抽烟、吃饭、洗刷等什么都不能。饿一天两天还行,三天五天怎么办。 不过袁老三知道一定有人会帮他们的,这个人应该是小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