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祥出面了,只有他适合这个角色。 小祥作为统治阶层的一员,他和阿灿关系相当好,早在云南就认识,并且经常 一同出去赌博。因为有了这种关系,他接到死刑的判决后,便下到了阿灿所在的死 牢。 他在益阳没有朋友,没有亲属,老婆被劳改,儿女虽已成人,但在外地工作。 他从来没有受到接见,多亏阿灿照顾他,他吃的喝的抽的应有尽有。 阿灿离不开他,他很有心计,鬼点子多,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馊主意。在云南 赌博时,他们合手做假,多次得手,全是小祥设计的。 他是毕节人,虽然不是益阳人,好歹也是荆州本地人,可以协调很多关系。他 和号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相处不错,别人需要帮助,他总是给予。他和袁老三等人 的关系也很好,他也想到,无论政权发生怎样的转换,都要努力保持自己的地位。 他坐牢的座右铭是,在特定环境中是最好的。 再说,他是死囚犯。干部对他的要求,也要相应松些,他也知道老陈伯所说的 不准管袁老三等人,只是一句气话,如果真正饿出什么来,老陈伯要承担责任的。 第二天,他就叫两个花子给他们打水洗脸漱口,照顾他们吃饭抽烟。阿灿看见 没有吭声,虽然疾恶如仇,但自己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能平平静静,也是皆大欢 喜了,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关健时候也放人一马。 在帮助袁老三前,小祥也装模作样大声数落袁老三,以表明自己的倾向,然后 才轻言细语和袁老三聊起来。聊的目的是尽可能的缓和矛盾,这真算得上老谋深算。 袁老三也吸毒,就凭这一点,他们有共同的语言,他们很多话题都是围绕毒品 展开的。 毒品使小祥的钱财滚滚而来,毒品也使他所有一切随风而去。 他是从吸毒走上犯毒的。 他最早去瑞丽时,不是为了贩毒,也不是为了做其他生意,而是以做生意为名, 和做生意的人接触,并打入他们的生活圈子,以便发挥自己的赌博专长。 凡事一到赌的分上,结局往往非输不可。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沾上了毒。 小祥的赌博职业,很讲用脑。他要在极短的时间,也就是洗牌的时候,从飞速 重叠的牌上记住牌的位置,要在叉牌时记住牌的变换,还要在发牌时不断调整自己 的记忆和判断。从对手的神态,心理及下注来捡验自己的判断。 这一系列的思维活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完成,因此很用脑筋。一场赌博搞下 来,头痛得要命,他随身带有去痛片,头痛时服上一粒两粒。有次赌完后,头很痛, 没带去痛片,正好一个赌友正在吸毒,这个赌友对他说,海洛英能治百病,不防试 试。 他学着打了两板。 奇迹果然出现,他的头痛倾刻间消失,大脑异常清醒,还有种随心所欲、出神 如化的感觉。那种紧张、焦虑、担忧随之而去,留下的是安宁、舒适。 从此以后,他便沾上了毒。 如果离开毒品,他整天没精神,慌慌张张,心里象猫抓似的难受,浑身的骨头 如同成千上万个蚂蚁在啃啮。这时的毒品带给他的不是舒服、清醒、宁静,而是不 痛苦、不难受、不慌张,也就是说他刚吸食毒品时,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感受,上瘾 后必须依靠毒品,才能有常人那样的感受。更可悲和可怕的是,由他而起,他的妻 子、弟弟、弟媳、姨妹、小舅子也染上了毒,一大家子人从此走上了一条营造罪恶 的贩毒道路。 赌博的收益远远不能满足小祥他们的毒资支出,唯有贩毒,唯有这种高暴利的 买卖才能使他们维持下去。他也知道,这种行道处罚很重,每次买卖足以掉四、五 个脑袋。就象是在黄河虎跳峡走钢丝,还要在钢丝上表演杂技动作。这种玩法不是 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年累月反反复复玩下去。他知道这种玩法也许 在以后的某一天某一次要掉下去,淹没在浑沌咆哮的急流中。 最先出事的是他老婆,在发另包时被抓获,判了无期。记得他和他小姨妹夏琳 去农场看她时,她泪流满面后悔不已,并告诫他不要再做了,作点小生意,甚至卖 点葱葱蒜蒜的。 老婆出事前他和小姨妹就有染,以后,小姨妹就成为他公开的姘妇。 三个月后,他落网了。 他和夏琳从昆明带480 克海洛英回来刚下火车,就人赃具获。他莫名其妙地看 着这些天兵神将,大惑不解,不知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 出事后,小祥把所有罪责一人揽下,夏琳才幸免一死,被判15年。他呢?一判 二判接下来都是死刑,只等执行了。 不久听说他的弟弟也被抓了,关在下五号,被判死缓。 其实小祥是被弟弟给出卖的。 早在几个月前,弟弟就因贩毒被捕,他贩卖的数量足以使他走上断头台,为了 保命,他把哥哥卖了,得了个死缓,并谎称自己比小祥后入狱。 阿灿也为小祥分析,认为极有可能是弟弟所作。但小祥不愿朝这方面想,不愿 明明白白去死,对他对他弟弟来说都不好,还是带着这个疑团,带着仍然和弟弟保 持着兄弟关系见鬼吧。在生死关头,弟弟可以出卖的一切,包括亲哥哥。 在接死判的那些日子里,唯一能安慰小祥的,是夏琳写来的鸽子。小祥不知读 了多少遍,每次的阅读都使他欣然释然泰然,足以支撑他笑赴刑场。 夏琳写道: 祥哥,写这封信给你时,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不停地念着你的名字。我知 道,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在一起了,甚至再也不能见面了,我好伤心。 那天接判见到你时,我们已是八个多月没有见面,但是你还是象过去那样精神, 那样镇静。当宣判死刑时,我眼一黑,差点倒下去,你却无动于衷。回来后我不时 想着宣判的那分钟,我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你,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祥哥:我们相识了二十多年,在一起也有四年多了,虽然我非常喜欢你,但是 我从来没有说过爱你,原因你也知道,这是由于大姐的关系。但今天我已经无法控 制,我要大声说爱你——爱你——爱你!说一千遍一万遍,把原来想说没有说的全 部补回来。祥哥:我是真真心心的爱你,大姐得到你是她的幸运,我得到你是我的 幸福,我们姐妹俩都是你的人,不管是今生今世,还是来生来世,我们姐妹俩都服 侍你一个人。 现在,我多么想和你一起去死,只要跟着你,卖药我不怕,死也不怕,和你在 一起,我感到你就象大山一样,坚实又有依靠。但是你偏不让我去死,把事全部顶 下来,我被判了十五年。如果我也判了死,到死的那天,我们一起去刑场,我相信 我们两人都会高兴,因为我们活着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祥哥:对你来说,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过一天算一天,但是过一天就尽可 能的过好一天。你曾经风光过,曾经快乐过,从这方面讲,也值得了。我们可能难 得再见面,不能为你送行了,但是请你相信,不管我是什么样的处境下,每年的祭 日,我都是哭你念你祭你,一直到死。我死时,我们又在一起了。 爱你吻你、你的琳儿 每次读着这封信,小祥的脑海里不时泛起片片涟漪,一圈圈,一层层,由小到 大,由清晰到模糊,再现又消失,消失又再现。他仿佛又有第一次吸毒时的那种感 觉,那么的安宁,那么的清醒,那么的轻松,他仿佛感到自己在那广阔的夜空,托 着夏琳,飞向更深远更诱人的空间。这时他才感到死并不是原来所想的那么可怕, 死,是这样的安详宁静美丽。 面对死的呼唤,他能够镇定自若并体会其中的欢快,显示出一种超然的强悍。 在这种羸弱短暂的生命中,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罪恶之魂不可颂,但那种在生与 死之间所自然呈现的超脱,也为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祥能如此漠然于死神,得助于夏琳。 夏琳在号子里是组长,她制定和使用不同刑罚,享受着种种特权。刚进来时那 种恐惧、悔恨、悲痛、压抑、烦躁的心情已荡然无存,她已适应这样的生活,听任 命运对她的惩治,现在心静如水地过着每一天。 和其他男号女号不同,夏琳统治的这个号子,民主意识很浓,她不虐待新犯, 倡导平等、博爱,大家行动自由,没有严格的号规,是这个看守所有名的花号。 这种号子,新犯特别喜欢,他们可以免受进号时的殴打、号规的折磨和经济上 的克扣。老犯未必喜欢,他们曾经有过从奴隶到将军的成长过程,曾经受过虐待、 侍候过人,当他们的地位发生变化成为岛上或中铺以后,也希望能够享受过去自己 所付出的一切。 这些老犯被关押的时间较长,或者多次进宫,她们不时流露出对现行制度的不 满,也经常给夏琳吹耳边风,但夏琳置若未闻我行我素。几年的摔打,已把她练就 为美女和毒蛇共体、善良和凶残一身的人。对待弱者,同是天涯沦落人,都应该相 识、相知、相爱,谁愿意到这里来受这种苦难,还要另外增加处罚来折磨人,换成 自己也不愿意承受。对强者,尤其是对于那种要把她推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的人, 她是心毒手狠,一直要整治得让你爬不起来。她发明了两种刑法处罚女犯,一种是 脆皮乳猪,即在女犯的乳头吊上重物,一种是清蒸鸡翅,用牙刷伸入阴道洗漱。 她也关心女犯的生活,不断地改善和提高她们的生活水平,并且想方设法增收 创利,其中挂钩钩谈朋友就是她的独特策划。她的征婚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定人定 量,比如为阿灿、袁老三等人确定人选,对号入座。另一种是广播广收,不计名不 定员派出很多鸽子,鸽子内容大体是先作一番自我介绍,再谈谈自己的孤独的心情, 然后希望男犯的红帆能驶到自己身边。这种方式的成功率不算大,所占比例比定人 定量的高。 另外,她还组织妇女卖淫,她和住院部的吕医生相互勾结在一起,吕医生组织 男犯,她组织女犯,源源不断为住院部输送妓女。她和其他的老鸨不同,和吕医生 不同,她不是为了金钱,她是为这些卖淫的妇女好。她组织的妇女有三种,一种是 将要被判处死刑的女人,如果这种女人受精怀孕,根据刑法规定,就可以不判处死 刑。另一种是很骚很想要男人的女人,这种女人纯粹是生理上的需要,给不给钱无 所谓。还有一种是无人接见生活特别困难的人,可以通过卖淫改善自己的生活。 她从来不采取强迫的手段,也不收受任何现金,如果说吕医生那里有回报,至 多是送点吃的进来。无论是交朋友所获取的定情物,还是卖淫得到的食品,她都按 照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进行分配。在她的倡导下,号子里充满着一种祥和平 等的气氛。 -------- 梦远书城